一个00后女生，“整顿”原生家庭

公众号新闻

2023-06-24 01:06

采访、编辑：飞鱼

受访者：肖瑶

来源：武志红（ID：wzhxlx）

当大多数人都在“逃离”自己的原生家庭时，有位00后，却为自己的家人专门策划了一个“家庭展览会”。

在这个展览里，祖孙三辈：

第一次，知道彼此角色背后，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

第一次，听到互相之间不曾流露出来的深刻情感。

第一次，在死亡和离别面前，紧紧拥抱在一起。

在我们相对含蓄的文化背景下，这样的家庭氛围很不寻常。

大多数家庭似乎都患有某种“情感表达尴尬症”——

觉得对家人表达爱或夸奖是件过于“煽情”的事。

没有话题聊，同个屋檐下也没有真正了解彼此的生活。

在他们面前说心里话会有羞耻感，习惯把过去藏在心里。

因此，很多人与自己的原生家庭，往往进入到“隔着层玻璃”的状态。

如果情况再糟糕点儿，就是迫不及待想逃离。

而00后肖瑶，却通过一场家庭展览，走进了自己曾想远离的家庭，真正体会了“何为家人”。

她是怎么做到这件事情的？

以下是她的自述。

给祖孙三辈办家庭展览

从「被泼冷水」到「一生难忘」

今年2月份，我萌生了给家人策划家庭展览这个想法。

当时恰逢工作需要，在广东佛山一个乡村里给99位老人办展览。

看着他们从四面八方走到院子里，聊着过往，在长板凳上笑开了花，我突然发现：

自己一直在给别人带来快乐或感动，但似乎还没为家里人做过一些特别的事。

那天下午，办一场家庭展览的愿望就被我写在了备忘录里。

推动计划真正落地的契机，是在澳大利亚居住的舅舅一家，疫情3年后终于回家一趟。但他们十几天后又要分开，于是我想趁这个机会，在他们离开之前，留下不一样的回忆。

为了给这个家庭展览提前预热、搜集大家的人生经历故事，当时我借着全家一起出游的契机，举办了一场家庭故事会。

一开始，我是被泼了冷水的，妈妈跟我打预防针——

外公外婆很早睡；你爸从来都不会参加这种感性的活动；小朋友在现场也容易坐不定。

翻译下来就是——这个家庭故事会要顺利进行，有些难。

说实话，我原来也是担心的，但我是那种越被泼冷水，越要把事情做好的人。

我先是想了点小办法“卖惨”，给每个人私发信息说：“我好紧张，有点担心办不好。”

他们收到后反而安慰我，说：“你不用紧张，我们一定配合好你。”

过往活动策划和运营的经验也帮了很大的忙，通过一些环节设置，我知道怎样能让大家在安全氛围下快速拉近距离。

在酒店的那天晚上，家庭故事会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环节：给他们发彩色纸，用写/画的方式，分享最近最开心的一件事。

大家围在一起，认真回忆

我妈虽然口头上泼冷水，但行动上却是第一个分享的。

她画的是三年没见了的弟弟，回国后去自己上班的学校接她，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的画面。

奶奶是第二个分享的，她写了一封信，主题叫《难忘的一天》：

今天我们所有人聚在一起，

这是以前从来不敢想的，

因为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

孙女策划这个活动，也是我完全没有猜想到的，

她也一直担心能不能办成，我觉得一定要支持她。

随着大家一个个慢慢地敞开心扉，彼此的情感也在这个场域里面流动起来。

第二个环节：分享自己人生的高光和低谷。

老爸的分享让我很意外。

他说，自己一辈子没有低谷，但有四个高光是一辈子会记得的：

1977年到农村劳动一年，1987年南下佛山，1993年认识老婆，2000年女儿出生。

我听到时很惊讶，因为我爸从来不表达情感，但此刻他竟然亲口说出这些话。

也是这个瞬间，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的存在、我妈的存在，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

轮到舅舅分享时，他一开口就忍不住哭，他说自己很想念佛山和家人，想回中国。他说每一个父亲和母亲都是为了孩子更好的发展，还讲了自己小时候没朋友，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就是跟自己的父亲钓鱼……

很多掏心窝的话，旁边的人听着在哭，他也在哭。

等到外婆说自己的故事，大家都怔住了。

外婆接连两次重病，她说：

“当时真的有点撑不住，但儿子还远在澳大利亚，女儿在我身边照顾着我，是因为他们自己才坚持了下来。”

这真的是一个特别神奇的夜晚。

因为敞开心扉，家人们第一次分享快乐和苦痛，第一次真正了解彼此：

大家的心从未如此紧密地贴在一起过。

家庭故事会结束后，一起合照

再后来，我跟大家收集更多的人生故事，就越来越顺利了。

制作物料、打印、布置、邀请家人，最终的展览会地点定在我家，总共有五个展区：

人生时钟，家庭大事件，小时候做过的梦，温暖的叮嘱，一整面照片回忆墙……

当天，看到老人们戴着老花镜、开着闪光灯细细看着这些内容，我觉得这个展览真的超值了。

三个亲人同时重病

ICU面前的死亡教育

展览成功后，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些全程记录的图片和视频。

不少朋友看到后，都说很羡慕我和家人之间这种温馨有爱、紧密相连的氛围。

但其实，情况并不总是如此。

以前的我，也有一心想往外跑、离家远一点的时候。

高二时，我去国外做了交换生，那时我觉得，跑到很远的地方独自生活，真的太棒了。

高考填志愿，我只填了一个省内，其他都是省外，心里想着要多远跑多远。

结果像命中注定一样，自己还是留在了广东。我并不甘心，想着等找工作了，一定要跑出去。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给我上了很深的一课。

大三那年，家里三位老人接连病重：爷爷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外婆重病、奶奶突发脑梗入院抢救……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本来执意要去外省读书的我，最终因为留在了本省，于是得以有机会每个周末都去看望他们。

当时的我，每次都是骑小电驴去三家医院，先看外婆，再看奶奶，最后去到爷爷那边。

在爷爷离世前的最后几个月里，我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

爷爷，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会拿用盐水泡过的苹果片在幼儿园门口接我，因为你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你记不记得以前奶奶会没收你的钱，你偷偷藏着的零花钱，都给我抢去买辣条了……

无忧无虑的小时候，趴在爷爷身上

大部分时候，回应我的只有床头哔哔作响的机子，他依旧沉默，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我从笑着说变成哭着说，到最后终于问出憋了好久的话：

为什么明明你以前最爱的是我，现在却不记得我了？

他还是没有回应，我开始大哭，他看着我哭，也开始掉眼泪。

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如果长大的代价是他会忘掉我，那长大真的太烂了。

病床上，握住他的手

爷爷的最后一次生日，我专门在娃娃机里夹了一个粉红豹的小玩偶，把它带给他。

我跟他说：“爷爷，这是你的瑶瑶（我的乳名），你记住了哦，要照顾好她。”

当下的他没有任何反应，但等下一次我去看他时，他给那个玩偶盖好了被子。

那个瞬间我就在想：可能有一种感情是超越了遗忘、超越了语言、超越了记忆、超越了科学的。

所以，即便他不记得我，但看到我哭时，他会哭；看到玩偶时，会照顾它。

爷爷走后，有个送别仪式是烧遗物给他，我就把那个粉红豹烧给他了，让他在天上也有瑶瑶陪伴。

我很庆幸，那会儿的自己没有离他们很远，有机会在那段最艰难的时间陪伴他们；我也庆幸，我的爸爸妈妈在帮我面对亲人死亡这个课题上，更多是陪伴我去感受，允许我去直接面对这些事情——

没有强制隔离，也没有刻意隐瞒。

正是这次直面死亡的经历，我改变了一度只想往外逃的想法，真正把陪伴家人作为自己人生排序里非常重要的事。

吵架时也要表达感谢，为家人创造第一次：

爱是不连续的微小瞬间

除了被夸家庭氛围好，也有朋友主动向我“请教”怎么和家人相处的方法。

不可否认，我的原生家庭本身确实相对幸福，但我也更愿意相信，爱并不是自动生发或无须努力就一直在那里的——

它是无数个不连续的微小瞬间叠加，需要彼此的投入和付出。

回顾相处过往，大家无意中做到的下面这些事，说出来没那么宏大，但非常重要：

1. 不要吝啬用语言、实际行动表达支持

18岁生日那年，我给我妈写了一封特殊的信。

给老妈的信，贴了我小时候和她的合照

里面提到小时候隔着门缝听到她和爸爸大吵一架，我恳求她为了我的童年幸福，不要跟爸爸分开。

但现在我想说：

以后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因为那是你自己的爱情。

收到信的晚上，妈妈说她很喜欢这句话，也给我发来长串文字，里面有句话我记得特别深，她说：

我觉得以后自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因为你支持我的所有决定。

2. 观察对方的需要，为他们创造第一次

最近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我独自带害怕出门的奶奶一起去东北旅游，解锁了很多第一次。

刚开始跟奶奶提出一起旅游这个决定时，她是抗拒的。

在跟她沟通后，我发现，原来一向当惯了“女强人”的奶奶，特别害怕在一个陌生环境里给我添麻烦。她也不想回以前的兰州老家旅游，因为担心会是最后一次，那里的事情可能会引发她很多的情绪波动。

于是，我就先把奶奶“骗”到广州，带她在广州逛了一圈，等她感觉还不错时，跟她说我们不去兰州，去她想去的东北。后来她终于答应了。

跟奶奶的自由行

一路上，我们玩得特别轻松，她对这次旅行特别满意，说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她还在旅途中给小姐妹发了很多“我跟孙女玩了什么”的消息，跟出租车司机骄傲地说“这是我孙女带我出来旅游”。

听到她这种分享，我心里也特别开心。

3. 即便争吵时，也不要吝啬表达感谢

我和妈妈曾因为我的恋爱问题，发生过一次争吵。

等彼此情绪平复下来时，把对彼此的不满说了出来，但同时也没有忘了表达感谢或歉意：

“请原谅妈妈说了这个会让你伤心的事实。”

“感恩我们还能沟通如初，谢谢你的信任。”

在这样的交流中，我们不可避免会伤害到彼此，但也会想尽办法表达对对方的关心和爱。

爸爸工作原因经常晚归，妈妈经常被惊醒，于是做了这个小贴板

这些看似微小的瞬间，都是我们在往彼此的情感账户里，存储一个又一个叫作“爱”的货币。把爱对方这件事，具体化、可视化，以此来抵御那些不够好的时刻……

写在最后

采访中，肖瑶跟我说，有朋友看了她的展览后，也打算在家里做一场。

但是，这位朋友遇到了预想中的困难——

兄弟姐妹没那么亲密，素材收集时家人不配合，有些关系很微妙复杂……目前有点难以推进。

他的这种情况似乎更典型，也更像万千家庭中的一种常态。更别提，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家庭可能是伤害发生的根源。

分享这一点，是想传达一种现实：

想和家人亲近这件事，看上去很简单，但实操起来可能会有阻碍。

但让我们更动容的，也许是他们身上，那股主动创造契机与家人产生连结的勇敢与努力。

这让我们看到，好的原生家庭，是如何滋养了每一个人，也看到了家庭成长的另一种可能性：并不是只有父母辈在教育子女，子女也在教父母辈如何成长。

当家庭有契机让情感流动起来，让每个人被看见、被听见，在其中的每一个人才能体会到，何为真正的亲密。

宇宙浩瀚、世界冰冷，如果家能成为一个安全岛的存在，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点亮「在看」，去主动创造更多与家人的连接。

本文配图来源：受访者肖瑶提供，已获得本人授权。

如想更多了解她，可关注个人微信视频号：Siuyiu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武志红（ID:wzhxlx），微博：@武志红。现于北上广深杭厦门成都苏州南京青岛10个城市开办了武志红心理咨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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