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中年女人被喊了一声：姐……

有天晚上一个人出去散步，初夏时分，带着梅雨季节特有的湿润，微风吹拂，空气中飘荡着阵阵栀子花清香。我从小区门口出发，不知不觉，越走越远，脚步轻快，像走在童年的夏天。

中途买了一只奶油冰棍，一边走一边吃，心情舒畅得不得了。

等回到小区边门，保安跟我打招呼：姐，回来了？

我含糊嗯了一声，体内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忽然被按住，那个成熟稳重五大三粗的劳动妇女外壳重新被套上，啊，已经来到被人叫姐的年纪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保安的脸，心里默默想着，他最好比较年轻，二十来岁，喊我一声姐，还算合适。他要是长着一脸络腮胡，看起来有四五十，那对我将是一种精神暴击。

话说这几年出门，确实人人都要喊一声姐。最频繁的是骚扰电话里，几乎每个房产中介，张口就叫姐，姐，这边有一套新出的联排别墅，您看看吗？姐，地铁旁的商铺，您考虑下吗？……

有人提醒我，叫姐确实还算一种不错的结局，大姐才是女人最不想经历的场面。

说起来，关于称谓，我有几次刻苦铭心的经历。

一次是七八年前，走在南京街头。那时我才三十岁，还很注重打扮，出门会努力化个妆，精心搞一下服装搭配。自认散发着低调时尚气息，一股都市女郎特有的不凡品位，在新街口得意洋洋快步疾走时，冷不防一个黑脸大爷拦住我。

他问我：师傅，珠江路怎么去？

我如同当街被雷击一般，让师傅两个字烤得外焦里嫩。全然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叫我师傅？我哪里看起来像师傅？然而都市女郎的外表之下，毕竟还是一颗热心助人的菩萨心肠，只好伸出手给他指了指方向。

后来我意识到，在南京这座城市生活，是需要一些胆识的。师傅，很可能是大爷街头问路积累下来的经验，叫师傅虽然不是那么回事，会让你震惊，但至少不会让你翻白眼。

我因为人高，又是短发，穿上鞋看起来跟一米八的男人差不多。

所以常常会碰到来自性别方面的误解。

跟小陈吵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住酒店，抵达酒店前台，接待处不管男女，都会有人凭着直觉喊：“先生您好，办入住吗？”

等到我开口，那人连忙抬头，掩饰住一丝惊慌，重新纠正称呼。

这种事发生过两三次，颇有一种雪上加霜的效果。本来跟老公吵架已经够不爽了，被人叫一句先生，简直可以怒火攻心。有次我实在很生气，于是问那个小伙子：“您好，您叫我什么？”

那天我获得了一次房型升级，而且是从普通单间升到了行政大床房……

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在飞机上，先生，您喝点什么？

长久下来，我有了一个总结，当你素着一张脸，穿着黑白灰T恤，宽松运动裤运动鞋，脸上又是一种亲妈都不想认的表情，常常就会引来这样的困惑。

不好好打扮的女人，会被踢入臭男人堆里……

如果在打扮上，你强调的是松弛感，舒适性，也就是年近四十妇女终于追求自我的时候，那就是大批量“姐”朝你涌来的时候。

姐就像湖面的绿藻一样，越来越多，多到完全清理不干净。

而且，真的，凭心而论，姐没有那么糟糕，比起“大姐”和“阿姨”，不过是一种轻飘飘的伤害。

前两年怀孕的时候，因为妊娠反应太重，实在没有心情搞装饰工作。

一个35岁的孕妇，被喊了两次阿姨。

一次是在商场坐电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很友善地跟我说：阿姨，您先上吧。

当时我一口老血来不及呕出，在电梯里就有了内伤。

我不原谅，就算我的脸你看不准，你看不出来我肚子这么大吗？我要是你阿姨，我还能怀上？？

还有一次是家里装玻璃的工人来，三十多岁的小伙子，朝着大肚子的我喊了一声阿姨。当时就想把他的玻璃全部砸碎算了。是的，一个看似慈眉善目的阿姨，却有着如此暴躁的内心。

幸好过了妊娠哺乳期，没再发生过这种事。

我总在想，中国人为什么要发明那么多种称谓？而对女性而言，哪一种称谓，听起来都有点奇怪。

比如我家家政阿姨，因为各种原因换了好几个。有人叫我太太，像穿越回民国在演《雷雨》。有人叫我女士，女士，也就还行吧。有人喊，美女。还有一种称谓，最是让人又敬又怕，喊我一声，老板娘。

我装修的时候去家居城，奇了怪了，那里只要是个女的进去，不管你二十还是五十，都要被喊，老板娘。老板娘你好，买点什么？来点什么？看点什么？

反正听到这些称谓，你三十多岁的身体里，好像立刻会长出个老灵魂似的。

而且可怕的是，事情还会越来越糟。再过几年，等上了四十，还会有许许多多不长眼的人横空出现，在你去接送小孩的时候，问你是外婆还是奶奶，你去买水果的时候叫你大姐或者阿姨……

那些年轻化的称谓，比如，小姐姐，靓女，你还要警惕，这些就跟抹了蜜的毒药一样，是为了斩你一刀。

前段时间我去逛街，想起好久没买粉底，钻进一家美妆店，打扮得无比精致的男销售，一张嘴就问我：小姐姐，看点什么？

那天我斥下巨款差点就买齐了全套，后来一样都没用上，后悔莫及。

看到此处，你可能会问，那你到底希望别人叫你什么？

上海这个地方，以前出门去买东西，总有一些很会做生意的爷叔阿姨，叫你一声：小姑娘，今朝买点啥么事？小姑娘，随便看看好来，小姑娘，侬穿格件好看呀……

后来电商盛行，这些爷叔阿姨，都像历史中的一页，被哗啦啦翻走了。

现在，只剩我爸我妈还会偶尔说说，你去问问，小姑娘要吃啥。

女人不管多大，总是愿意做小姑娘的。如果做不了小姑娘，其实还愿意听到，啊，喂，不好意思……

至于服务业中，看到女的就要喊大姐，阿姨的，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心里都想着：行了，赶紧毁灭吧。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们对话，有机会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