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她》,为什么票房上涨,口碑下降?
上映仅7天,票房就破11亿元。已冲到今年票房榜第五的位置。这就是陈思诚监制、编剧,朱一龙、倪妮主演的电影《消失的她》,猫眼预测该片最终票房将高达33亿元。
与市场表现不同的是,《消失的她》口碑一直下坠:豆瓣开分7.5,号称国产悬疑片天花板之作;今已跌落至6.7,评价参差不齐,部分网友就影片的社会议题和情节设置发出差评,称这是一部庸俗、恶俗乃至毫无是处的电影。
作为探讨中国悬疑电影商业化、系列化、模式化发展,并获得市场认可的第一个人,陈思诚这次带来的新片为何招致如此两极分化的评价?是影片本身的原因,还是他一手创造的“悬疑模式”从来就饱受争议?
陈思诚一直有创作野心。在“唐人街探案”“误杀”两个悬疑系列后,陡然间推出《消失的她》,因为这部电影的故事文本有可能开启他的第三个悬疑类型——极致的悬疑。
所谓“极致”,就是指架构影片的元素,全部围绕“谜面”“解谜”和“谜底”展开(鉴于影片上映一周,众多影评、媒体及观众已广泛讨论关键情节,故下文解读情节不作遮掩)。
首先是谜面:朱一龙饰演的何非,同妻子李木子去东南亚某岛旅行。李木子离奇失踪15天。何非报案无果,烂醉之后醒来,一个陌生女人(文咏珊 饰)竟躺在他旁边,声称自己就是李木子。她的身份证件、手机相册、各处监控,以及四周工作人员都能证实她就是何非妻子。
这是一个“极致”的谜面:先声夺人,悬念丛生,令观众沉浸并期待解谜过程,同时,“真假妻子”的叙事圈套,为后续情节的铺陈设计提供了丰富的空间。
接下来就是解谜:真妻子消失不见,假妻子无法证伪,何非只能寻求外援。倪妮饰演的律师陈麦登场了。
两人到处奔走,意外层出不穷,部分谜面解开了:假妻子的确是冒牌的,并且可能隶属于当地犯罪集团,意图谋财。但还有谜面一直藏着:真正的李木子到底去哪儿了?
何非多处闪烁其词,颇有嫌疑。陈麦总是步步紧逼,令人不安。这两人似乎藏有更大的秘密。终于,经过追车、枪击、精神病院等各种戏码,置身绝境的何非说出真相。
解谜重在人物和线索。何非、陈麦、假妻子及诸多配角,共同织就扑朔迷离之网的同时,焦点始终在何非和陈麦身上。二人时而互相角逐,时而一致对外,不脱离谜面,又执着于谜底。至于线索,药物、手机、监控、旅行纪念册等,每一条都有所指向,也能自圆其说。
整体而言,《消失的她》的故事结构,严格对应谜面、解谜和谜底,是经典的本格派推理。它的悬疑框架完整,加上各种视角切换、圈套设计、局中局、戏中戏以及带有惊悚色彩的都市传说、颇具隐喻味道的热带动物及梵高画作对剧情的诡异呼应,不得不说,在悬疑故事的情节设计和氛围把控上,确实推向了“极致”。
市场的反馈已经验证了这种“极致”的可行。但“可行”不全然是因为故事的扎实,还有另外一层更为重要的因素,即陈思诚在采访中所说的,电影内容必须和当下观众产生连接,“这件事和他们有关系吗?有关系大家才会愿意去看。”
陈思诚,图据视觉中国
《消失的她》为了创造这种“关系”,可谓用心良苦——本片核心概念源于一则真实的社会新闻“泰国骗保杀妻案”。这个案件当时就引发热议,以此改编,自然能挑动观众情绪;同时,何非这个角色,在相当程度上符合网络定义的“凤凰男”“渣男”,陈麦为闺蜜复仇的情节,又呼应了女性主义、“girls help girls(女孩帮助女孩)”等社会思潮,甚至有部分观众拿“性别对立”“恐婚恐男”等尖锐话题解读该片。
陈思诚在片中填塞的社会议题之多、之密、之新,无不连接着现实生活空间,以此感召观众走进影院,可以说是一种“投机”,又或者是他的聪明之处,惟其如此,才能不惧剧透,抵达市场的“可行”。
2015年,尚是新人导演的陈思诚,用一部《唐人街探案》(以下简称“唐探”)给观众带来了惊喜,最终票房达8亿元。到《唐探2》直接飙升至近34亿元,《唐探3》更是在电影市场萎靡的情况下冲破45亿元。
同时,他还适时地开启了另一悬疑系列《误杀》。两部《误杀》加起来亦有24.5亿元。单是这两个悬疑系列,最终票房便超出110亿元。再加上《消失的她》,恐怕陈思诚的悬疑宇宙将创造至少140亿元的票房奇迹。
为什么陈思诚的悬疑片在市场上百试百灵?这离不开他一手打造的悬疑创作模式,即在“故事创意”和“内容导向”两个层面的运作手法。
陈思诚浸淫悬疑创作多年,深知要写出类似柯南·道尔、阿加莎、东野圭吾等悬疑名家的故事创意,非常艰难。而悬疑片是一种过度依赖创意的电影类型,在这种情况下创作电影,要么作者才华斐然,找到新的突破;要么就只能针对旧有的创意,做一种巧妙的缝合或移植。
他选择了后者。
《唐探1》可以看出埃勒里·奎因、歌野晶午、东野圭吾、杰克·福翠尔等小说创意的痕迹;《唐探2》的故事结构和恐怖悬疑片《双瞳》几乎雷同;《唐探3》悬疑含量削弱,只是一个简单的密室杀人和设计陷害,都谈不上高明。
《误杀》系列则直接购买外国版权进行翻拍。《误杀1》翻拍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误杀2》翻拍美国电影《迫在眉梢》。
到了《消失的她》,其核心创意既来源于现实新闻,同时又与苏联电影《为单身汉设下的陷阱》相撞,陈思诚便买下两方版权。电影的“谜底”,过于酷似西班牙悬疑片《看不见的客人》,该片是一位母亲扮演金牌律师,通过和嫌疑人交锋,追查出儿子死亡的真相;而《消失的她》,将“母亲”置换为“闺蜜”,同样是扮演律师去调查真相。
陈思诚调用已经被文学或影视市场验证过的创意,进行本土化缝合或移植,最终创造出来的故事,至少在悬念、情节、结构等方面是可圈可点的,受市场欢迎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这种一味的“拿来主义”,反而会显得创作者“无能”或“匮乏”。反应在《消失的她》里,便有影评人批评陈思诚在进行拙劣的拼贴。
其实陈思诚对故事创意的处理,非他独有。他的悬疑创作模式更具力量的是内容导向层面,即使用某种策略连接尽可能多的观众。
首先是选角方面。
“唐探”里的王宝强是国民演员,在下沉市场认知度高,刘昊然外形俊朗,深受青少年和女性群体欢迎。《误杀》则汇聚内地和香港知名演员。《消失的她》里朱一龙、倪妮和文咏珊,都有一定的受众群体和市场地位。
其次是针对不同悬疑系列,打造迎合市场的内容调性。
《唐探》将喜剧置于悬疑之前,辅之以低俗段子和风水、武功等国粹进行融合;《误杀》系列特别强调其社会属性,《误杀1》探讨“阶级悬殊”,《误杀2》专注“医患矛盾”;《消失的她》则是一种集大成,陈思诚用惊悚、文艺等元素调和悬疑成分,同时敏锐地洞察到能够创造讨论空间、挑动情绪对立的社会议题,并将其化用到角色或情节中,与观众产生高强度的连接。
这种策略的聪明之处,就是削弱故事的悬疑因素,将“市场卖点”提到显要的位置。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就像《唐探3》票房破45亿元,但评分却跌破及格线。只因它那低俗的喜剧桥段和庸俗的情节设计,实在倒人胃口。
《消失的她》在男女关系上制造话题,也确实吃到了话题红利,但片中女性角色,真李木子是“忠贞妻子”,假李木子是“性感荡妇”,形象刻板,毫无深度;最为广大网友诟病的是结尾部分,一个骗婚杀妻的罪犯,在发现妻子原来有孕后,竟痛哭崩溃。很多观众锐评该情节,无形中将婴儿和女性的生命价值做了高低区分,反而是对女性的蔑视。
没人质疑陈思诚悬疑创作模式的吸金能力。只是从目前他打造的三个类型的悬疑片来看,票房总是和口碑呈反比。这种“对立性”在《消失的她》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固有的创作模式,或许可以创造票房神话,但同时也堵塞了更多的探索渠道,以及过度依赖商业卖点,反复利用社会心理和公共话题,也会消磨观众的耐心,甚至带来“反噬”。当口碑完全坍塌的时候,商业收益必受其害。
陈思诚,图据视觉中国
陈思诚不是没想过突围。
去年,他执导了一部电影《外太空的莫扎特》。这是一部软科幻题材的作品,剧本原创,不存在创意缝合或移植,市场定位偏向青少年学生,避开了社会议题,结果,“用最大的资金投入做最大的尝试,成本不低,最后赔了。”陈思诚曾坦言,“这是我创作的影片中给投资合作方造成的唯一亏损。”
明年,他预计推出《唐人街探案1900》,故事回到民国而非《唐探3》所预告的伦敦,大概是陈思诚也想挽救“唐探”的口碑;还有一部《误杀3》,据其采访介绍,这将是一部原创剧本。
同时,他已经着手开辟自己的新赛道,接过刘慈欣的《球状闪电》和一部茅盾文学奖作品,准备进行文学的影视化改编。有优秀的文本打底,无论是在故事创意还是内容导向上,应该都不会走得太偏。
陈思诚对自己未来发展方向的设计,或许可以视作他对自己既有创作模式的挑战。《消失的她》票房和口碑的割裂,将提醒他以及每一个影视创作者,对自我的挑战是必要且刻不容缓的。
撰文丨李瑞峰 编辑丨李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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