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AI作图拿下世界摄影奖,但拒绝领奖 |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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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2023年称为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元年。先是ChatGPT横空出世,让人们惊叹于机器可以达到的“聪明”程度,再是“以假乱真”的AI制图风靡网络——比如AI生成了特朗普被捕的图片,其可笑程度和逼真程度都让人叹为观止。
2023年4月,德国摄影师 Boris Eldagsen走上索尼世界摄影奖颁奖晚会的舞台,宣布自己的获奖作品——一幅名为《电工》的两个女人的肖像,是使用AI生成 ,在此之前,这幅肖像已经在伦敦萨默赛特宫进行展览——如果他不说,似乎没有人会发现。摄影师表示自己拒绝领奖。
“眼见为实”的时代似乎就要过去了,未来属于“无中生有”。在AI面前,人眼将失去分辨的能力。AI将把我们的生活推到哪个方向?即使最睿智的科幻作家也会众说纷纭。但毋庸置疑的是,冲击已经开始,还是以超出我们想象的速度发生。
Boris Eldagsen
4月14日的索尼世界摄影奖(SWPA)颁奖典礼上,我拒绝了领取奖项。获奖作品《电工》是我在2022年8月通过AI生图软件DALL E2创作的“Pseudomnesia(假性记忆)”系列中的一张作品。
颁奖典礼的第二天早上,《电工》从伦敦萨默赛特宫的展览墙上消失了。AI生成图像和摄影是不同的东西。摄影界需要公开讨论什么是摄影,什么不是。我这么做,是希望加快这场辩论。
创作时,我用了大概20个步骤,先用文本提示生成两个女人的肖像,然后用outpainting(扩展)和inpainting(修复)的方式来改变已经生成的图像细节。这个过程就像画画,用铅笔在纸上勾画,如果不喜欢某个部分,就擦除,重新画。《电工》中,我改变了女人的外衣、手部等。
AI不是摄影,那它是什么?秘鲁摄影师Christian Vinces在Facebook上推荐了一个术语:“promptography”。Photography是用光线(photo)创作,而promptography是用提示词(prompt)创作。
作为摄影师,我习惯拍摄夜间的柏林。15年过去,这些地方依然能够让我感到惊喜,温暖的夏夜,人们在城市出没,许多我从未想到的事情正在发生。这也是我喜欢摄影的一点:有我不可掌控之物,但我可以拍下这个瞬间。我像夜晚的飞蛾一样,循着现场光源工作。
AI则完全不同。如果我愿意,我不需要离开电脑,就能改变地点、模特、相机配置。这是一种艺术自由的实现,我能够凭借我的想象力工作,不局限于某个地方、温度和光线。我非常喜欢这一点。使用AI的确让人上瘾。我上一次这么着迷于一件事,还是30年前我刚刚开始学习艺术的时候。
这个过程中,我使用的是作为摄影师和艺术家的知识。你需要了解摄影,在AI中描述前景、背景、颜色、光线,描述生成类似哪种相机镜头、快门速度拍摄的图片,可以描述图片分辨率,还可以描述情感。
过去,摄影取代了绘画中对于现实世界描绘的部分,绘画则变得更具实验性。我觉得AI对摄影的影响可能正好相反:摄影剩下的功能就是它纪实的部分,其他的都能够被AI丰富、增强或者被接管。
不过,AI会带来真实性的问题。我在德国看到的情况是,生成的“假”图片的数量将远远超过真实图像的数量。Photoshop已经带来过真实性的问题,但使用Photoshop来以假乱真,需要一定的技能和教育水平,并且仍然需要原始的照片素材来进行处理。然而对于8岁到88岁的人来说,AI生图都非常容易使用。对公众的困难是,如何才能知道什么事情真正发生了?事实会被操纵,最终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保证真实性的方法是进行事实核查,但这对于大多数印刷媒体来说成本都很昂贵。在德国,我希望能够建立一个由公民或国家共同出资的系统去应对这个问题。
至于版权方面的问题,从网络收集的训练材料目前的使用是合法的,但我认为不公平。还有一点是人们没有意识到的,如果你的作品风格能够用文字来描述,你甚至不需要出现在训练材料中(就能够被AI使用)。
EldagseAI生成作品“假性记忆”(Pseudomnesia)
系列之《躯干》 ©Boris Eldagsen
我希望AI生成的图像能够获得版权保护,但作者需要成为主导AI创作的人。德国有Schöpfungshöhe(“原创水平”,指区分受保护和未受保护作品的版权标准),我拥有我创作AI作品的版权,这意味着我不仅仅输入了简单的语句,还有非常复杂的提示词和操作,是由我来决定创作如何继续下去。但如果只是输入文字,那这是我的作品吗?还是AI的作品?
我了解到,摄影师们已经在遭受AI的冲击。一些给予摄影师工作机会的杂志、报纸、机构,正在试图去生成图像。年轻摄影师们应该主动去探索AI,而不是等待AI变得越来越复杂(再去使用)。他们可以凭借作为摄影师获得的知识,在AI生图中达到更高的水平。我相信未来会有新的职业提供给那些使用AI生成图片的人。
今年2月,我举办了一次AI生成图片的展览,在留言簿上,人们对于AI的态度是分化的。有人觉得AI很有趣;有的人讨厌它,认为这里面没有创造力,机器做了所有的事情。以前,法国诗人波德莱尔说摄影师是偷懒的画家,这也是现在许多摄影师对AI的看法。
今年,我会做一个融合二战时期照片和AI技术的项目。我父亲曾经参与过二战,但他从不言说它带来的影响,直到临终前,战争的创伤记忆又卷土重来。这种创伤不会随着战争结束而消失,而是在家族中延续。我经常想,当他在医院里产生幻觉时,他都看到了什么。之前我收集了许多那个时期的照片,这些照片存放了15年,现在我想做的是用AI改变这些真实的照片,去重现创伤。
“我用AI生成的图片
前大厂产品设计师、AI使用者 William
一个多月前,我用Midjourney做了一张图,是一个穿粉色雨衣的人。灵感来源于我喜欢的一个摄影师。
输入关键词时,我用了“pink plastic film”、“foggy”、“street pedestrians”,设定主体和场景,标注了“1990s”(年代)。图片的风格我选用比较经典的相机或者胶片的型号来设定,比如佳能R5,宾得67,Midjourney就能很轻松地去实现照片的质感。
AI花了半小时左右就生成了这张人物作品。我平时喜欢街拍,在社交平台发表作品的时候习惯带上话题,这张发出去时也带了街头摄影、AIGC等话题,就被一本日本摄影杂志选中(在社交平台)推荐了。
William用AI生成的图片
被杂志账号推荐 ©William Fang
第二天,这张图被撤下来了。一开始在描述图的时候,我写了是Midjourney生成的,有可能杂志第一天没看到介绍,后来发现了。毕竟是AI作品,不是真实的拍摄,可能不符合杂志的理念。
我把图片发到社交平台之后,大家很喜欢,有人问雨衣女孩的图片是拍摄的吗?我就会解释,有的人还没有了解过AI生图,对这个效果也感到非常震惊。
之前北京扬沙,我利用AI做了沙尘和办公室结合的一组创意作品。我想生成一整套创意作品的作品集。我比较喜欢用AI表现创意的这个方向,形式不拘泥于真实照片,这种创造性的东西才是作为人类或者设计师去追求的东西。
William在社交平台分享AI作品 ©William Fang
我认为是我和AI共同创作了这些作品。首先AI的想法需要人来输入。在做办公室系列的时候,我一开始指定AI生成人,出现的就是穿西装的男的,我就把关键词改为男人和女人,进行微调,画面就开始出现女性角色。这是人和AI互动,AI还是一个工具的身份,来辅助配合。
没有AI的情况下,创意摄影的拍摄成本会非常高,现场的调度、打光都是成本,用AI大大节省了前期的消耗。有的初阶摄影师不知道场景如何布置、如何布光,可以利用AI去生成概念图后,再去搭建场景,反推布光的位置进行拍摄,这样作品完成度会比较高。还有些场景和时机,不可能真实地拍到。我想把极光放在热带地区可不可以?如果有AI,就可以把完全不搭界的东西组合,看AI可以带来哪些惊喜和创意,也许给摄影师或者设计师新的灵感。
我是82年的,之前在互联网大厂做过产品设计师,也做过高级创意。这两年因为疫情,包括自己年龄,受冲击蛮大的。去年5月,公司说由于业务需求和人力过剩的原因,裁了30%的人,我也在其中。听说今年又裁了一批,应该受了些AI产业的影响。
被裁员之后,我收入减少了大概三分之二左右。目前,我独立做与品牌、设计相关的工作,AI能够辅助我完成部分我不擅长的工作。我本身不是程序员,就会利用ChatGPT的辅助写简单的代码。
William的AI作品 ©William Fang
我开始用AI盈利了。最近我给一家银行做了一套网站设计和插图,项目总金额大概两三万,用AI做完这个项目大概花了一周时间。(AI生成的效果)几乎是一稿过。
我发现AI才是未来的出路,也可能是我们这种大龄从业人员的方向。我想利用基础工作挣一些资金,未来准备创业。有AI的辅助,我感觉信心又回来了。
摄影理论研究者 戴菲
我觉得AI创作的最主要问题在于它太完美。类比今天陶瓷制作完全可以由机器完成,但拿在手里是没有温度的,价格也很低,一个手工的茶杯不那么完美,但有人的味道在里面。
我看到AI做的特朗普被捕的图片,这种是可以以假乱真,但是你会发现这里面没有任何曝光失误、构图失误。纪实摄影是有不完美性的。如果日后出现有失误型的AI,以至于这个图片跟人拍出来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那可能会出现一些伦理问题。
扰乱视听,是人类世界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我记得好多年前有一张新闻照片PS了一只华南虎。AI可能会和PS出现时一样,最开始人们不太熟悉,但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借助一定的技术手段人应该能够分辨。我有学生能够用PS画出一张“照片”,这种就需要依靠技术甄别。没有特殊用途,只是艺术创作,问题不大。但如果作为新闻、证据,那一定会需要有职业规范。
摄影的“真实”含义在历史上也是有变化的。最早的时候人们觉得照相机就是真实世界的复刻,而后人们慢慢意识到,实际上照相机跟真实世界是有差距的,不能完全代表真实运作的客观世界,所以就产生了反思:从整个拍摄机制来说,其实是被“导演”过的。最初人们可能是无意识的,后来发现光线、机位、曝光时间等都需要设定。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假如我们身体接触的物质世界是真实第一性的话,摄影是一个人接触后再经过思考二次转换的东西。比如摄影家爱德华·韦斯顿拍的青椒、大白菜,(看起来)就像人体、裙子一样。《论摄影》中,苏珊·桑塔格借用了古希腊的一个著名的哲学原典“柏拉图的洞穴”来讨论。
爱德华·韦斯顿摄影作品
摄影发展出两条路。第一尽量让照片更加客观,所以会呈现诸如像文献照片或档案照片这类影像。另有一些人就将它反其道而使用,也就是外表世界看上去是真实的,内在其实是我的艺术创作。(这类人)主要是艺术家。看上去是真实世界的,但其实是艺术家的创作,形成了内外两张皮,核心跟外表的要义是不一样的。比如1950年代美国摄影师米诺·怀特,拍的就是真实世界,但其实这个人受到了东方禅学的思想影响,作品是表达一种禅意的。
假如把这个问题说明白了,AI的问题其实也迎刃而解。我觉得未来肯定会出现AI艺术家,外面只是一个壳,里面是他的艺术核心。还有人会去不断地执着,让AI做成跟人拍出来的照片一模一样。所以可能会出现这么两个大的趋势,其实跟摄影史上的方向差不多。
划分AI创作和拍摄真实照片的边界是一个摸索的过程。就像10年前摄影去评奖的时候,大家会说这是没P过的,现在除非是新闻照片,它并不反对(PS)是不是?以题材具体而言,比如新闻上,我觉得二者要有区别,但在艺术或商业创作上,我觉得就没必要,谁厉害谁上。AI是一种(创作的)工具。
我大学时候,(摄影)还是胶片为王。最初我不是特别接纳数字相机,也是像今天一样,觉得它的技术不够好,但是后来数字相机价格越来越亲民、技术优化,趋势就是数字相机取代胶片相机。
自数字相机出现之后,我感觉摄影会急速衰落,个人觉得日后可能会出现一种更新的机器。我想象不出来,但我觉得照相机可能只是人类目前的一个过渡性产品。
最近我和摄影圈的人讨论,AI做出来的图特别像(照片),会不会取代摄影师的问题。我觉得每一次人类的技术大潮总是将一些中低端的部分取代掉,我相信未来艺术创作也只是借助AI这种技术手段。 (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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