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36岁女性社畜的搭车旅行之路

生活

2023-07-07 04:07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梁车车

下午五点，我一前一后挂着两个双肩包、拎着无人机，站在德贡公路（从迪庆州德钦县到怒江州贡山县）山脚下一个森林防火检查站边，等待有过路车带我翻过眼前的碧罗雪山，去到自己当天计划的目的地，澜沧江边的一个小村庄，茨中。

作为一名36岁的单身女性社畜，旅行是调节日常工作的刚需。今年端午节请了三天年假，凑够九天，在滇西北转了一圈。鉴于这一趟独自出行、路途较远，并且一向不爱走回头路，于是使用了多种交通方式。

在腾冲及周边选择了租车，从腾冲到贡山搭乘客运班车，从贡山进出独龙江则是当地人的小车，一口价一百块一个人。唯独从贡山到茨中段，既没有客运班车，也不是当地常规包车拼车旅游线路，于是尝试直接站在公路边，招手搭顺风车。

《天山脚下》剧照

“搭车”这种旅行方式我在学生时使用过多次。我的大学在成都，地利之便，假期总往西藏云南跑，时至今日，这些地方的公共交通仍不算发达。学生时代囊中羞涩，又按捺不住一颗想去远方的心，彼时自驾游方兴未艾，搭车便成为一种可行的方式。

于是学生时代的自己走在川藏线、滇藏线、青藏线上，搭过各式各样的车，自驾的越野车、当地人的小轿车小面包、跑长途的大货车、拉风的拖拉机，甚至还有警车等等，遇到了形形色色不同职业不同民族的人，收获了无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这些善意构筑了我对世界的部分认知，让我知道善良仍普遍存在，让自己常怀感激。

我曾以为工作后自己不会再搭车了，但这些年自己总是一个人旅行，去的地方又多偏远，经济实力尚未土豪到去哪儿都能包车的地步，于是旅途中仍免不了搭车。从地球第三极的青藏高原，到原野莽莽的大兴安岭，再到晋陕沿黄公路，都留下了自己搭车的经历，回想起来也都是非常有趣的体验。

《我的公益故事》剧照

搭得多了，便也很坦然，工作后搭车并不丢脸。即使离开校园已经十一年，早已经济独立，我仍然可以搭车、住青年旅社，一把年纪还能像学生时代那样旅行，以中年的无畏，对世界满怀不灭的天真与好奇。

为什么搭车

2010年，一部叫《搭车去柏林》的纪录片火了一阵，男主人公从北京一路搭车到柏林见女友，穿越多个国家，总行程超过一万公里，“搭车”这个新鲜词汇开始进入大众视野。当时各条进藏路线的自驾游和骑行也已颇具规模，“搭车去西藏”成为那几年无数大学生的憧憬。

相比之下，我并不刻意追求搭车本身，搭车是因为旅行需要，而旅行不是为了搭车，因此搭车主要集中在幅员辽阔的西部。东部经济发达、公共交通便利，便没有多少搭车的必要。

《搭车去柏林》剧照

搭的车多了，便也搭出了技巧。搭车首选国道，来往的车多，安全系数也高些；西部国道上的县城或乡镇规模都不大，只要走出县城，站在必经路边，招手总会有车停；结伴会降低搭车的成功率，从安全角度车主也会更偏向女性搭车者，我总是独自旅行，于是搭车成功率比较高；此外搭车尽量不要超过当天，一来晚上面临吃饭住宿可能显得尴尬，都蹭完车了总不好继续蹭吃蹭喝，二来也是为自身安全考虑。不过遇到投缘的人，直接从西藏一路搭回成都也是有过的。

工作后旅行搭车往往是受形势所限。2020年国庆假期，我飞到阿尔山机场。由于假期前工作较忙，自己也一向不做攻略，落地后才发现当地并没有到海拉尔的班车，不得不开启搭车救急。一下午搭了五辆车，其中一辆是一个运马的货车，司机一路用蒙古语唱着蒙古长调，《敖包相会》《鸿雁》《嘎达梅林》等，都是耳熟能详的曲子，兴致来了，自己还与司机合唱了一曲《赞歌》，东北的秋天明媚爽朗，歌声辽阔悠扬，就这样穿行在草原和森林中，一路唱到伊敏河畔，真是旅行一大乐趣，唯一的遗憾是车斗里如果载着马儿就更有意思了。

对背包客来说，山西是个不太友好的省份，景点分散下沉，公共交通又非常不便利，于是每次去山西都避不开搭车，也因此充分感受了山西人的淳朴热情。有让我蹭吃蹭喝还送我过黄河的当地基层干部，有并不顺路生生多送了我20公里的本地商人，有开着拉风的三轮车主动载我去河边的神气老婆婆，有捎带我去大同一路聊得很开心于是邀请我继续跟车去看云冈石窟的旅游大巴司机和导游，这样的热情足以弥补山西交通的不便，还会增添很多额外的乐趣。

学生时代搭车给钱的情况比较少，毕竟是学生，穷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不过搭到营运车辆都是会给的，人家挣的辛苦钱。工作后不靠搭车省钱，便会在下车时主动提出付钱。一般说来，自驾游车主不在意这个，往往会推脱，我也不矫情。若是搭上了当地百姓的运营车或是货车，我会根据路程报一个让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皆大欢喜。

《欢迎回来，旅人》

搭车安危之辩

安全是搭车绕不开的话题。2011年4月，一名来自广州的女生魏茵，在川滇交界处的乡城县搭车遇害，年仅25岁。这个消息让自己低落了许久，我和魏茵差不多同龄，几个月前刚刚走过她遇害的这条路。

这也是我从来不鼓励搭车的原因。虽然我自己经常搭车，充分感受旅行未知的快乐，但在我看来搭车需要一定的综合能力，要会看地图，对路线、路程、时间心里有数，学会察言观色，搭不到车要有plan B，不要轻易将自己置于只能搭车的境地。相比之下，结伴旅行，选择包车、租车以及正规运营车辆是更为稳妥的方式。

很多朋友问我独行搭车这么多年，是否有遇到过危险，自己印象中接近的可能有一次。2016年端午假期自己去了宁夏银川，看完贺兰山岩画后，我和同伴们分开，独自沿着银川平原的一条车辙徒步，走到尽头时终于搭上了一个车，本地和善的回民，车里已经坐满了，于是我被塞进了后备箱，他们在大路的岔路口放下我，很快我继续搭上了一辆本地牌照的小轿车向市区方向进发。

车上只有司机一人，是30来岁的青年男性，也许是对我这样独自出游的外地女性很感兴趣，他问了很多问题，我泛泛作答。过了一会儿，司机离开大路，拐进了一条小路。

《特殊嫌疑犯》剧照

我警惕起来，在我看来，虽然他拐进的这条小路并没有改变前进的方向，但是没有必要。我立即给同伴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徒步出来，在哪个位置搭上了一辆车，预计半小时后可以与他们汇合。我打完电话，过了一会儿，司机不动声色地把车开回到大路上。很快到了目的地，我客气地跟司机道谢，并支付了30元车费，这段路程不到20公里。

我永远也无法知道这名司机当时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拐进那条小路，在听到我的电话后他又是什么想法。也许我恶意揣测了他，也许我拯救了自己。我做出上述反应的前提是，我对地图很熟悉，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什么地方，方向是什么，路程有多长。

另一次则有些乌龙。2012年毕业旅行，我从虎跳峡出来，顺势搭上了一辆去香格里拉的车，司机是本地藏民。一路上车开得飞快，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头越来越晕，心生警惕，偷偷摇下一点车窗，希望冷风能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无济于事。到了目的地我才意识到，头晕只是因为司机开太快海拔迅速爬升导致自己轻微高反而已，颇为不好意思。

《铁宅道子、2万公里》剧照

善意的传递

这次端午假期，本以为应该有不少车自驾德贡公路，但我在检查站等了许久，只有零星几辆车下来，上山的车仅有一辆且坐满了。眼看时间接近黄昏，我稍微有些焦急，检查站的工作人员倒是一直安慰我说肯定能等到的。半小时后，我终于等到一个回德钦县的车，老款的手动挡丰田越野，刚好还剩一个座位，对方很乐意带上我。于是我愉快地跟检查站工作人员道别，跟着他们出发了。

上车后跟他们闲聊，原来是德钦县电力抢修工作人员，假期本计划去独龙江游玩，但连日大雨，他们担心被塌方困在路上，只好中断计划打道回府。而我当天上午刚从独龙江出来，于是跟他们分享了在独龙江的见闻，一路相谈甚欢。下午七点，越野车翻过雪山下到澜沧江边，我在岔路口和他们道别，他们北上回德钦，而我则南下去往维西方向。

《爱在黎明破晓前》剧照

此时距天黑还有一个小时，离我的目的地不到30公里，路况良好，没有岔路，以自己的判断搭车应该很容易，便没了翻山前的焦虑，心情轻松地背着包徒步了一阵，欣赏两岸河谷风光。果然很快搭上了一个小货车，司机很热心地介绍附近有哪些好吃好玩的，说南极洛很漂亮值得去，说维西的葡萄酒很不错一定要尝尝，还有小维西也有一座天主教堂。司机一直把我送到茨中桥头，我祝他一路顺风，然后挥手道别，徒步走过澜沧江大桥来到茨中。

就这样，当天自己从独龙江出发，一共搭了四辆车，从烟涛微茫的怒江峡谷来到灿烂干爽的澜沧江流域，行程130公里，花费20元，耗时约5小时。

我在澜沧江岔路口下车时，提出付钱，跟我同龄的电力抢修工作人员摆了摆手，说大家一路聊天很愉快，他们也很开心能做一件好事，“也是行善积德了”。2021年自己买了车也终于学会了开车，从此后我的旅行多了自驾这一种方式。当我开车走在路上，遇到需要搭车的人，往往也会为他们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