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传吉林一中学高中入学报到现场。图片来自"正观视频"截图
吉林一中学办高中入学手续，开了5条通道，每条通道前立一块指示牌，标注了中考分数段。根据孩子的成绩，“尊敬的家长同志请走此通道”。炎炎夏日，红底白字，那分数写得老大了，600多分的想误入700多分的队伍，不可能。视频传到网上，不少网友质疑学校“公开排名”“制造歧视”“不考虑低分学生的感受”。一名学校工作人员对媒体表示，疫情下，来的人多，天气也热，多开几个窗口，是想让大家少排会儿队。我完全接受这种解释。当下的一些公共服务，多了不少“以人为本”的考虑。挂号看病，能收到“就诊时段”提醒；社区办事大厅，能一站式搞定一堆手续；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根据上班族通勤的潮汐调整时长。每个人的时间都被珍惜，这是社会进步的大势所趋。入学报到，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分流队伍，倍速办理，没毛病。那么，一大操场的人，都是来办一件事的，该按什么标准分流呢？我上学的时候，因为长得高，排队末尾，排座靠墙；体育课，老师让男生一排跑1000米，女生一排跑800米；期末考试，先交卷的先回家；体检，按教室座位分组。再比如医院，挂号的排2号窗口，缴费的排5号窗口。比如车站，来早了，排前面，来得晚排后面。比如餐厅，有预定请进，没预定拿号。比如核酸检测，栏杆一拉，谁也別插。前述学校的另一名工作人员说，没想到一下来那么多人，正好手上有分数表，就临时决定按分数排，跟分班也没关系，“完全是现场（处理）没考虑那么多”。不必追问，5个印制精良的指示牌是怎么“临时”“现场”搞定的，就来聊聊这张“表”。稍稍用过Excel表格的朋友会知道，该软件有好几项可用于“分流”的功能，比如“排序”“查找”“筛选”。标准敲进去，符合项就呈现出来。想象一下学校手里的录取名单，姓名、性别和出生年月信息肯定有，根据报道，中考成绩必然也有。仅就这几项，就能生成好几种分队伍的方法。姓氏首字母、笔画数可排可分，出生月份可排可分。方法虽然多，但比较一下可知，用成绩排是最简便高效的。在分数那一列，点一下“升序”或“降序”，再按人数分成五份，瞬间可得。此外，比起现场“数笔画”“对字母”，分数对家长来说也最直观易读。只是，正无穷永远不会嫌弃负无穷小，无限循环小数也不会瞧着圆周率不够周正。数字世界，别说降个序，就算降个幂也波澜不惊。人类世界恰不如此，Excel里纯粹的数字，对人来说，是分数，是薪资，是登记几套不动产，名下几家公司，也是摇没摇中车牌，攒没攒够户口。一旦这些数字从信息系统走到社会系统，就不可能不让人“多想”。正如分数在表格里只是“分数”，晒到操场上就成了“分层”。“低分是一种客观存在，不是我们歧视。”上述学校一位受访老师说，各高中都有录取分数线，算不算歧视？与此相关，这条视频引发的另一种批评，是针对质疑者的。“脆弱”“玻璃心 ”“现在知道丢人了，早干吗去了”“怕歧视，好好学习，社会的残酷还在后面呢”……有人说，放大了看，这几条按分数排队的通道，不就是高考之后，通往不同高校；进入社会以后，走向不同的人生……太平常了。听上去似乎有道理，但就这件事，我们要讨论的，真的是学校有没有歧视低分段学生，家长是不是玻璃心吗？我曾看过一幅漫画。3个人隔着墙看球赛，大家啥都没踩，只有高个子能看见，配文“平等”；一人踩一只箱子，箱子一样大，中等身高的人也能看见了，配文“公平”；按照身高，高个子不踩箱子，中等个子踩一只，矮个子踩两只，3个人都看见了，配文“正义”。矮个子脚下的箱子，是公平正义实现的空间。只需想明白这个道理，人们必然不会说出“嫌丢人就去考高分”“嫌贵就去多赚钱”“被欺负就去练拳”这种话，这套丛林逻辑的极端场景，是任何有良知的社会公民都不能接受的，我们会对身体有缺陷者说“嫌不方便別出门”吗，会对被家暴者说“是你太脆弱”吗，恰恰是因为我们会为他们多想一点点，无障碍设施才会诞生，法治才会不断完善，社会文明进步的可能性，总是藏在那多想的一点点里。我们谈论这件事，不是要谈论学校的“动机”和家长学生的承受能力，而是要谈论学校的身份和处理公共事务的原则方式。年轻人固然要有面对挫折的勇气，但学校，更应有平等育人的环境，有保护学生人格的细心。学校不是分装罐头的地方，追求效率即可。恰恰是因为，社会环境纷繁复杂，处处有丛林，有竞争，有比较，学校更应该为人类的未来，守着“公平正义”的金线，为教育的本质，哪怕是这样小的事情，也能“多想一点点”。别让年轻人一进校门，就感觉自己被公开地贴上红底白字的标签，变成五分之一，送进不同通道。哪怕是“疏忽”，也要尽量避免。更何况，2021年，教育部颁布《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学生的考试成绩、名次等学业信息，学校应当便利学生本人和家长知晓，但不得公开。至于那些责备小孩子“连分数都面对不了”的成年人，我们就没有面对不了的东西吗？是我们努力就能改变的吗？别拿丛林法则那一套责备弱者了，须知当下的年轻人，焦虑压抑不是因为“缺少竞争”，而是因为“过度竞争”。在正义里孕育的勇气，可能会为更多人争取正义；在丛林里孕育的勇气，大概只会为自己争取利益。回到那张表格，天气热，人心急，就不能有个又快又好的排序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