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江湖，吃亏要趁早

2023-07-15 04:07

知世故却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这大概才是江湖历练的最高境界吧。

朋友小L跟我说起孩子在学校遇到的一件糟心事。那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男生，在情绪控制和注意力方面有点小问题，时常调皮捣蛋，“惹事”频率较高，所以在班里有点不招人待见。小男生对自身境况懵懵懂懂，仍以赤子之心待人。学生的书包一般摆在教室最后，同学们放学时会拿书包装好学具再回家，小男生每天都很热心地帮同学取书包。一次时机选得不太对，还没正式宣布放学，他就急着动作，结果被老师批评了。老师问大家：“你们觉得他的做法对不对”，平时得了帮忙的小朋友们或表示沉默，或说：“我们也没让他帮忙，是他自己非要帮。”小男生一时孤立无援，颓丧不已。

听到这个故事，我对小男生充满了同情，但觉得老师和同学也各有道理。老师是为了纪律和秩序，同学怕受池鱼之殃，只能站队表态。想来想去，仿佛真是这个小男生做错了，为了帮忙就忘了纪律，况且为什么上赶着要去帮助别人呢，别人稀罕你帮忙吗？道理是这个道理，却让人不免心生悲凉。

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小男生有一个邻居好友，两人同校不同班，常在一起玩。好友听闻此事，带着一个本子和一个故事来找小男生。故事是这样的：张三对邻居非常友好，每天会做肉夹馍给大家当早餐，大家一开始很感激，后来慢慢习以为常。有一天，张三家里没有肉了，只能把肉夹馍改成了菜夹馍，邻居们顿生不满，认为张三小气，甚至出言讥讽。张三此后再也没有给邻居们做过肉夹馍。这是一个“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和小男生遇到的事有点区别，不过好友要传达的意思差不多：对别人好也要看对象、看情况。故事讲完，好友把本子递给小男生：“以后遇到这种事，谁说你不好，你要记下来，以后别再对他好了，不要再糊里糊涂的。”小男生接下本子，也许它真的会成为一本“人情账”，记录下一个孩子感受到的“世态炎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学校也算是个小型的江湖吧。这里有权力和规训，有妥协与反抗，在没有经历过完全社会化的“人之初”，人性的善与恶、坚强与懦弱在这方舞台渐次上演。有时候我们未必清楚江湖水有多深，我们的孩子是否真的能在其中轻松游弋。

《小舍得》剧照

女儿前两天跟我说了一个“八卦”，她在卫生间里听到两个女生A和B在说C的坏话。女儿很困惑，因为A、B、C三人平时经常在一起玩，关系挺好的。那天C刚好不在，A和B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了个机会，一起发表对C的吐槽。女儿情商难得上线，等到A和B离开卫生间，才从小隔间里出来，偷偷摸摸地回了教室。回来后，她说起此事，心有困惑：为什么表面感情很好的样子，背后却是另外一套呢？我只好说，人与人的情感是复杂的，不是非黑即白、非好即坏，是剪不断理还乱；人与人相处，也不是全凭真心，快意恩仇，真心假意难免搅合在一起。然后，她表示更困惑了。

人与人在一起，人会对人好，也会欺负人，前一刻对他好，后一刻却说坏话，在一个场合对她好，在另一个场合就变脸。江湖就是这样波谲云诡。

校园霸凌可能算是学校江湖里的极端事件，发生频率却不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9年发布了《数字背后：结束校园暴力和欺凌》报告。报告基于144个国家和地区的调查结果，提供了有关校园暴力和欺凌的充分证据。报告称，在最近一个月内约有32%的学生遭到至少一次的欺凌，也就是说，假如一个班级有50名同学，就有16名同学受到校园欺凌。身体欺凌在男生中更为普遍，而心理欺凌在女生中更为普遍。

《伤痕累累的恶魔》剧照

小S最近很担心自己的女儿在学校受欺负。进入高年级，班里的女生小团体分分合合，最后形成了一个基本的平衡，但是依然有暗潮涌动。小S认为，孩子之间的攻击性行为肯定是有的，比如威胁、冷言冷语等。但是因为大家势均力敌，不会形成长期的一方对另一方的欺凌，所以并没出过真正的霸凌事件。小S的女儿并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小团体，但是源于同学关系的精神消耗却一直长期存在，小S很怕女儿受到孤立。

一开始是孩子表示和女生们没有共同语言，谈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同学们不热情，甚至顾左右而言他。小S试图引导女儿多找点共同话题，但孩子却表示不愿意“迎合”。一次放学时，小S看到女儿热情地和同学聊天，对方却反应冷漠，小S觉得自己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小S说，女儿性格有点幼稚、无厘头，骨子里却是特立独行的，自尊心强，这大概也是她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小团体的原因，原话是“不愿为了交朋友委屈自己”。实在不愿意交朋友也就算了，关键是孩子为了不“委屈自己”挑战了老师的权威。六年级时，孩子换了一位岁数偏大、脾气也更大的班主任，当青春期的小个性遭遇压制，孩子产生了强烈的反弹。一旦和老师杠上，尊师重道什么的瞬间被抛诸脑后，逞一时口舌之快，后果是遭到更大的压制，循环往复、每况愈下。

班主任表示从教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特殊”的孩子，小S十分苦恼，只能教育女儿：“如果你做错了，那就认错，如果你觉得自己没做错，至少做到不顶嘴”。孩子则很不平，“为什么别人觉得我做错了？我就算做错了，如果我想的和老师不一样，我就应该表达”。小S最苦恼之处在于，她认为孩子应该有起码的眼力价，如果这么愣下去，难免撞得头破血流。这对母女我都能理解，叛逆的孩子听不进去那么多道理，妈妈再心疼也没法让孩子“懂事”。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小S的女儿慢慢发现在学校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经常被老师批评，难免低落，情绪几度崩溃，又会被说成无法自控。小脾气和小个性不再被宽容，她正慢慢成为公认的“特殊”的孩子。那段时间是小S焦虑的高峰，一个“特殊”的孩子，天然带有被孤立的潜质。女儿回家后并没有说具体的事情，但是情绪却总在暴躁和阴郁的两极间摇摆，要么一副耗尽力气精疲力竭的样子，要么一点小事就暴躁哭闹。敏感的孩子，并不是具体对一件事敏感，而是对一种氛围敏感。所谓欺凌、孤立，有时候就是一种冷漠的氛围吧。

《小舍得》剧照

小S开始自救。和大佬沟通是第一步，老师态度很客气，不过也明确说，如果孩子继续这样“无法自控”，他就会考虑上报“特殊”学生。小S觉得这事不太可能真的发生，因为只有发生了学校层级的大事，才有“上报”的可能。不过大佬的态度也比较清晰了。老师表示，如果孩子情绪再崩溃，老师顾不过来就家长带回去自己教育。小S也表态，如果再出什么情况，她会负责去学校接孩子。此后的一段时间，小S和老师基本达成了一个共识，彼此稳住，互不添乱，相安无事地度过小学的最后一段时间。

接下来小S又从相熟的家长那里入手，了解孩子在学校的真实情况。结果不算太坏，一是高压下班里产生了不止一个“刺头”，青春期的孩子都叛逆，女儿并非老师说的那么“特殊”。二是女儿在班里还是有人缘的，至少还没有受到明确的孤立。对于她的性格和做法，班里钦佩者有之、同情者有之、厌烦者有之（触怒老师后，会连累其他同学），不过班里一些有眼力见的孩子的确减少了跟女儿的来往。小S后来和女儿好好谈了一次，帮她分析了现在的情况，道理和利害一一说到，归根到底，个性和合群之间得有一个平衡。孩子虽然依旧嘴硬，在学校也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行为，好歹把对老师的公然顶撞变成了腹诽。小S感慨，人须在事上磨，只有被磋磨过，才能知好歹、知进退，现在出状况总比中学出状况强。我深以为然，学校江湖，吃亏要趁早。

《我们的世界》剧照

小L的丈夫最近也把老师“得罪”了。原因是他偶然去接一次孩子，和老师聊了一会（主要是老师单方面批评），了解到了孩子的“斑斑劣迹”，无言以对，全程保持沉默。老师认为孩子爸爸态度不好，心中气恼，又来和孩子妈妈吐槽，弄得小L无比心累。老母亲最大的敌人可能是“猪队友”。

小L心里委屈：“老师把孩子说得简直十恶不赦了，还要求我们心悦诚服，我也很接受。”我劝她，老师虽说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是在学校，人类灵魂往往是批处理的，容错率没有那么高，零件不合乎标准就会被打磨，这不是机器的错，也不是零件的错。

考虑孩子在学校的状况，小L给孩子请了两天假，一是缓和一下和老师的矛盾，让师生都能轻松一下，二是让孩子知道在学校惹事的话就没法上学，小男生难得地很喜欢上学。我觉得理由一成立，理由二就别和孩子说了，学校江湖有它的奖惩逻辑，我们无法逃避更不能挑战规则，但是至少在家庭的这方天地，父母还是要给孩子支持、安抚和纯粹的爱。

《陪你一起长大》剧照

人被抛入这个世界，从懂事那一刻起，就处处藩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校是江湖，社会是更复杂的江湖。弄懂学校江湖的生存逻辑，也许正是成长的必要步骤。一直觉得“不驯”是一种高贵的品质，也是高端的技巧。不驯不是鲁莽，它需要实力来支撑，需要见识来维系。知世故却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这大概才是江湖历练的最高境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