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电影最大黑马,没人想到是它
作为暑期档爆款电影,《长安三万里》上映一周票房破5亿元,豆瓣评分8.2分。一部看似小众的国产动画为什么能够打动那么多人?新周刊对话创作团队,聊了聊动画背后的故事。
暑期档跑出了一匹黑马,《长安三万里》彻底爆了。
作为一部以唐代诗人与诗歌为题材的历史电影,《长安三万里》有着比想象中更广阔的受众,从影院到线上,从小孩到大人,都有人在跟着朗诵其中的诗句。
说意外也不意外,毕竟,制作方追光动画公司之前已经推出过《白蛇:缘起》《新神榜:杨戬》等多部口碑作品。
而《长安三万里》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几乎是观众近来看到的第一部以真实历史为蓝本的中国动画电影。要知道,此前大火的国产动画,往往以神话新编为主,而历史题材的动画,即便做得不枯燥,其发挥想象的空间也并不大。
但在这部作品中,课本上的历史人物仿佛活了过来。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到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再到“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暮年,观众见证他们一生的起伏,也共情他们的理想与现实。
当然,《长安三万里》亦未能免于争议。有影评表示,该片节奏缓慢,对诗人一生的概括缺乏前因后果,如同“流水账”。
无论如何,《长安三万里》已经做出了足够大胆的尝试。这样一部动画,是怎样诞生的?创作者究竟想表达什么?为此,新周刊采访了该片的导演谢君伟、邹靖,以及制片人宋依依等创作人员。
挖掘中国文化,
第一个想到大唐
新周刊 :追光之前推出过以《白蛇:缘起》为代表的“新传说”系列和以《新神榜:杨戬》为代表的“新神榜”系列,《长安三万里》作为“新文化”系列的第一部作品,团队为什么会想到要创作与长安有关的故事,又为什么选择安史之乱前后这段历史背景,且以高适为切入点?
邹靖 :“新文化”系列的宗旨是挖掘中国历史中的闪光人物和经典故事。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大唐,那个时代非常能代表中国文化的高度。
在唐朝,长安是每个有志之士心中向往的圣地,而影片的主题之一正是追求理想,所以电影中理想的象征“长安”便成为了重中之重。
安史之乱前后,由盛唐走向中唐的过程中,璀璨群星一一登场,他们波澜壮阔的人生和精美绝伦的诗词里,埋藏着无数传奇,流动的时代盛宴和个体命运之间形成了强大的戏剧张力。
之所以选择高适,是因为我们希望观众能从普通人的视角进入故事,感受时代变迁,结识闪耀群星。我们不想单纯打造一个“李白传”,而是希望《长安三万里》能有一种辽阔、厚重的史诗感。
新周刊 :制作这样一部带有文化科普性质的动画长片,会有什么担忧吗?
宋依依 :这非常具有挑战性,但我们是深思熟虑过的。
《长安三万里》是追光动画的十年之作。经过思考后,我们决定做“新文化”系列,希望能让更多年轻观众感受到中国文化的魅力,我们有这样的使命感。
历史题材的电影涵盖内容较多,我们期待观众能充分体验诗人们的人生历程、了解他们的思想,这是需要一定时长来承载的。尽管对于动画电影而言有些长,但我们最终还是决定保留168分钟的片长。
新周刊 :团队如何在遵循历史走向的同时进行创作,都做了哪些取舍?
邹靖 :片中的大事件遵照史实,但历史也有空白、受争议的部分,我们以尊重历史走向与符合人物性格为前提进行艺术性再创作,主要是为了突出人物的性格、贴合故事主题,让观众们更容易代入。
片中的诗人都是观众很熟悉的人物,我们既要保留观众对他们原本的印象,同时又要有新意。
例如李白,我们首先还原的是他的中年形象。那时候的他更像人们从语文课本上看到的样子——喝着酒,有些小肚子,很是潇洒飘逸。
我们也了解到年轻时的李白擅长剑术,运动神经发达,为了让他看起来更洒脱,就给他设计了散发。
很多人对杜甫的印象是他在晚年忧国忧民,但我们根据他的诗猜测他也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所以设计了他顽皮活泼的少年形象。观众看到他,也许会思考是怎样的经历让他变成了那个写出“国破山河在”的杜甫。
新周刊 :片中出现了观众非常熟悉的大量古诗,在诗歌的选取上有哪些考虑?
邹靖 :我认为诗歌是深埋于每一个中国人骨血中的。我们在诗歌的环境中长大,成人后进入不同的领域,那些诗歌也许被我们淡忘了。《长安三万里》选择了48首人们耳熟能详的诗歌,就是为了唤醒关于诗歌的回忆。
在影片结尾的长卷中,我们特意邀请不同年龄、不同性别、讲不同方言的中国人吟诵这些诗篇,是想连接起影片的内外,古诗跨越时间和空间,让我们的民族凝聚在一起。
新周刊 :文学和诗歌的永恒,是片中很动人的部分,结尾说“只要诗在、书在、长安就会在”。团队如何决定诗歌视觉化的方式?
谢君伟 :我们根据不同情况来做差异化处理。
例如还原诗人创作的情景,李白在船间追逐着孟浩然,想要一个答案,最终“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一些诗词没有直接念出,像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只是呈现了其中诗人豪迈饮酒作诗的情景。
邹靖 :《长安三万里》追求一种和谐的东方美学表达,一如那些悠远、绵延的山水画作。《将进酒》的视觉化是一个重要的高潮,这个片段花费了近两年时间来专门制作。
我们选择脍炙人口的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作为打破现实和幻想的界限,由此物理定律不再存在于镜头之中,众人可以连带着飘起,随着诗句诵出,现实感越来越弱,起初诗人们还需要乘鹤飞行,到最后他们凭自身遨游在银河之上,冲向无尽宇宙。
但关键的是,我们最后要一下子拉回到李白那张沧桑的脸上,因为这一切都是悲愁中的幻想。
《长安三万里》,
也是“理想三万里”
新周刊 :您怎么理解李白这个人?高适在长安见到他时,他为什么是那样一种状态?
邹靖 :《长安三万里》试图还原立体丰满的诗仙形象。李白一生都在“出世”和“入世”之间挣扎,传统认知中,李白潇洒自由,然而在追寻理想的历程中,孩童般的纯真令他不断受挫,他敏锐的心灵又将愁苦转化成了伟大的诗篇。
高适在长安见到李白时,其实是李白一生当中官阶最高的时候,他做到了翰林待诏。但实际上这只是个虚名,并不能实现李白的政治抱负,再加上朝廷内部人心险恶,李白过得并不舒心,所以他整日借酒消愁。
不拘小节的李白无疑是一个天才,天才身上可能总有一些普通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他可能喝醉了酒,就会忘乎所以,忘记与别人的约定。但实际上李白并没有恶意,在他的心中,高适是重要的朋友。
新周刊 :性格内敛的高适和潇洒不羁的李白,为什么能成为一生的好朋友?
谢君伟 :在历史文献中能够查到,李白和高适确实有过交集,他们是一起游览过山河的朋友。我们适当做了推测,想通过二人呈现出东方式的知己情。
影片中,李白自由、洒脱、浪漫,高适耿直、内敛、坚韧,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求着理想。我们认为这两个人是互相仰慕的。他们初遇时,高适就说李白是他见过的最天真浪漫也是最才华横溢之人,而李白觉得高适的心中锦绣终有脱口而出之日。
李白晚年入狱,史料上并没有明确记载高适是否救了李白,但我们愿意相信,高适不会对李白见死不救。
新周刊 :电影由高适与李白的一次次相遇、别离串成,有人认为它很好地概括了诗人的人生,是大唐历史的缩影,也有人认为叙事节奏有些缓慢。您有看到观众对电影的评价吗?有哪些评价让您印象深刻?
谢君伟 :《长安三万里》力图呈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我们也想打造出有联系、有对比的观看体验。
青年时期的李白和高适离别,两人相互遥望,李白向高适喊出鼓励的话语,那时他们意气风发,充满着无限可能。多年后,经历过蹉跎人生的两人在黄河边上再次分离,他们彼此背过身,一句“同悲万古尘”道尽沧桑,两人都知道也许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我们用高适和李白的多次离别和重逢,构建了两个人的情感连接,他们的人生交织缠绕,时代的齿轮也在不经意间划过。
影片上映后,在路演和直播活动中,有观众告诉我们,自己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或迷茫期,他们从角色的身上似乎又找回了信念,决定继续向前。
这很打动我。我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曾说电影是有社会责任的。我们的电影给了一些人精神上的动力,我觉得非常开心。
新周刊 :这部作品最终想表达的是什么?您希望大家看到什么?
谢君伟 :《长安三万里》歌颂了个人在历史洪流中奋力追求理想的精神,以及高适和李白之间的深厚情谊。“长安”是众诗人追寻的理想之地,《长安三万里》也可以理解为“理想三万里”,这是众诗人与理想的距离,也是我们与理想的距离。
唐诗的魅力,长大了才读懂。
希望小朋友们能看到那些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诗人的故事,看到诗中意境,从而对诗歌更感兴趣。
希望大朋友们能从片中看到这些诗人的人生,也看到自己的人生。古人面临的艰难抉择,也能够指引当下的人思考。
希望《长安三万里》能加深大家对传统文化的爱。
国产动画,
怎样讲述中国故事?
新周刊 :近些年来,不少观众批评国产动画只会改编中国神话、名著、历史,缺乏原创和创新,但也有人认为,如果不从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做起,就无法吸引更大众的人群来看国产动画。您怎么看待这些观点?
邹靖 :中国传统文化中有无尽的宝藏,从中挖掘、进行再创造,这没什么不好。不论是原创或是改编经典,我认为关键在于能否与当代观众产生关联。
那些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如果不能找到时代化的表达,就会落于俗套。即使是原创作品,做不到这一点,也不会引起观众的兴趣。
好的作品,要连接古今。
《长安三万里》讲述唐朝故事的同时,也在试图连接现代。故事中的人物经历了风云变幻,却依然追寻理想,就像我们今天也同样需要理想。
我特别希望《长安三万里》能够启发观众对于人生道路的思考,也让他们发现传统文化的魅力;同时也希望未来更多的创作者能创作出更精彩的文化作品。
新周刊 :追光是国内少有的能每年稳定产出一部作品的动画公司之一,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追光的方向是什么?
宋依依 :每年上映一部,其实不是说每部电影的制作周期为一年。《长安三万里》是2020年年初开始构思,年底写完第一版剧本,2021年5月底开始故事板制作(即分镜制作),2023年6月最终完成。
动画电影的制作是个繁杂的大工程。(图/《长安三万里》幕后特辑)
追光十年来积累了很多制作经验,已经是工业化生产的动画公司,有较为完善的制作流程和制片管理体系,每个片子都有明确的上映时间点,大家都非常尊重计划。
我们一直秉持“中国团队为中国观众讲中国故事”的原则,所有作品创作的基础都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
新周刊 :这些年很多人讨论“国产动画崛起”,作为制片人,您如何看待这一话题?
宋依依 :这是我们动画从业者的长期目标。对比十年前,如今的动画电影市场在产量、类型、市场占比上都有了非常大的突破,这离不开从业者的坚持和努力。
但我认为这只是一个开始,不论是工业化的程度,还是人才的储备、故事内容的丰富度,我们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追光动画的第一部电影《小门神》。
新周刊 :《长安三万里》上映后,团队是否进行了总结回顾?有哪些觉得超出预期的地方,哪些觉得下次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
谢君伟 :追光动画的每个项目都会有部门总结和整体复盘,《长安三万里》上映不到一周,各部门的项目总结还在持续,我们私下也会聊到这个话题。
让我们非常感动的是,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对其中的诗人产生了更多兴趣,很多人看完电影后又自己找资料继续深入了解他们。观众对诗歌意境的呈现也给了很多褒奖之词。
水墨与古诗,相得益彰。
当然,对于我们创作者来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我们会想,是不是会有更好的方式呈现《将进酒》,是不是能够展现长安城内更多细节,是不是能把有限资源运用得更加合理。这些思考都会体现在我们下一部作品中。追光动画会持续做出大家喜爱的动画电影。
*除特殊标注外,文中配图均来源于《长安三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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