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档黑马,满足了我对大唐盛世的幻想
《长安三万里》,一部饱涨着才情的电影。
用“才情”二字形容它,再合适不过,偏颇任何一个字都不准确。
它的浪漫,是属于少年而非皇宫夜宴的浪漫,它的丰富,属于五湖四海有志有才之士而非国富物盛。而这一切,又都受到朝堂政治的牵动与沉浮。
《长安三万里》海报
关于盛唐,从戏剧小说到制作精良的商业片,我们饱览太多锦绣繁华的长安,华清池里的金浆玉液,对外交流的开放景况,等等。
但《长安三万里》将大唐画卷延伸到了祖国万里河山:西长安,南扬州,高适的商丘梁田,孟浩然的襄阳……它给长安城祛了魅,甚至差些给盛世王朝祛了魅。
一切的起点,得从两个远居朝堂之外的穷小子讲起:
江夏(今武昌一带)距黄鹤楼不远处的一块废田里,初次相遇的李白和高适正比试“相扑”。两个青年光着上身,目光如炬,神采奕奕,以虚御实。
一无所有,却满腔凌云壮志。
高适和李白一起饮酒
世人皆知李白狂、仙,他的大鹏之志、洒脱恣意,他的朝堂失意、暮年恍惚,一生跌宕起伏,本身就像一首书写不完的长诗,波澜壮阔,五彩缤纷。
但关于高适,虽然都知道他是边塞诗人,是战士,相较于李白,高适的性格色彩没那么鲜明浓郁。
《长安三万里》以李高二人友情为主线,串联起从盛唐到安史之乱、王朝内忧外患、一众才子侠士命运如浮萍等的颠沛境遇。
那是一个人才辈出、群星荟萃的时代,诗歌文化盛极一时,文人墨客独领风骚;但那又是一个过于浮华的时代,锦绣长安之外,历史上的盛唐,远比现代人想象的要复杂。
只有与之最情意相通,投以全心热忱的人,能帮助我们还原它。
《长安三万里》剧照
《长安三万里》对历史进行了不少改编和虚构填补。比如李白高适之交并非始于年少,比如一些诗句面世时间的更改,比如二人到晚年精神交流是否依旧频密。
一个时代如洪流般恢弘庞杂,谁主沉浮?是万世名扬,以文铭史的诗人吗?还是手握长弓利剑,忠心报国的战将?
抱着这样的思考去看电影,而非执着于改编细节,反而能看到另一层历史。
仅用“才情”二字形容此片,又甚嫌不够。
不到长安非好汉
小时候看唐诗作者的生平介绍,偶尔有些恍惚:一些诗人身上,往往包揽多种名衔,比如节度使、郎中、给事中。名传千古的诗句与其他领域的成就,在他们身上同时存在。
比如高适,电影做了艺术夸张:一个连读书说话都不利索的粗人,一个以刀剑为业的武夫,是如何成为后世著名诗人的?
要知道,诗之于唐,如明珠之于大海,龙渊之于神话,是整个时代的镜子,也是一个王朝自盛及衰的脉络和血液。
青年高适
但在盛唐时,诗,其实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上至王官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人人都可以张口成诗。从名酒楼到边塞驿站,处处都有“诗板”,供四方来客提笔留墨。
这是一种时代氛围和文化肌底。唐时的诗,简直就是黄河水长江流,是四处弥漫的酒香,人人皆可畅饮,也皆可自由表达。
因为泛滥,平庸者居多,必然也给真正的有志之士带去困扰——写诗,真的能出人头地吗?
《长安三万里》中,长安城内的豪邸夜宴里,牙都没长齐的小杜甫藏在宫阙暗处,愁容满面地叹气:“我什么都不会,倒是对写诗感兴趣。可是,人人都会写诗啊!”
童年杜甫
彼时代几乎所有诗人都疏密不一地在电影里露了脸:“高冷”清俊的王维王摩诘,年龄小其他人一大截的杜甫,已颇具盛名的崔颢、孟浩然,还有与李太白同欢的王昌龄、贺知章。
这些人自年少时就传出了各不相同的名气,他们从各地聚往长安城,以诗会友,歌酒为伴,放浪又豪爽。
不过,虽然遍地诗人,但在当时社会,诗背后的人,却并不能像诗一样自由。
崔颢的《黄鹤楼》被恭奉在黄鹤楼最显眼的位置,除了诗的确是好诗之外,崔世家的显赫地位,也是俗世的重要考量因素。
而李白呢,虽然诗名扬万里,但他是商人之子,唐朝重农抑商,商人是低等贱民、李白没有资格参加科举,只能通过举荐方式,来实现进入朝堂为国效力的梦想。
青年李白
但当他去拜谒权贵,却又因身份低微被拒之门外。李白悲愤不已,挥剑发泄,但旋即又仰天长啸,快活自去。
这就是李白,随性随情,恣意狷狂。某些方面,他代表了那个时代的自由气魄。没有李白的大唐,大不到哪里去。
作诗需要才华,更需要激情,需要一份启自内心深处,同时又能对外部世界放松和畅然的气魄。盛唐人人作诗,同样是一份自由浪漫的写照。
在“成仙”之前,李白是一位入世的诗狂。诗是他的灵魂,他的化身,他一面喝酒,一面作诗,似乎那酒方才进肚,脑袋里就已经飞快酝酿出了一二佳句,简直源源不尽,生生不息。
这时候的李白,仍然是渴望大鹏展翅的。
李白吟诗
他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坚信自己的才华魅力可以广交天下贤士。用高适的话来说,“他不信天底下有任何门不为他所开”。
这份落拓坦荡的自信和乐观主义,是早期李白身上最显著的特质。
这时候的长安,也是世人眼中的人生巅峰之地、功成名就的龙门,留下来有多难,离开过的人才知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但也耐不住每个有志之士都纷纷赶来此地,想通过自己的才或名,谋求一官半职,实现人生抱负。
《长安三万里》剧照
其中,就包括渤海来的高适。
高适祖上也曾是名将,但到了他这一代,早已家道中落。高适从小过惯了穷日子,甚至还曾靠乞讨谋生。但他又的确心怀一腔大丈夫之热血,物质上的自卑和精神上的自信同时存在于体内,形成一股矛盾感。
在前去长安路途中初见李白的时候,高适甚至有些口吃。
那时候的李白,虽然也孑然一身,但同样意气风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两位满腔凌云之志的少年不打不相识。李白喜欢高适身上那股坦荡直率的游侠之气,高适则被李白身上恣意放浪的自由之风所感染。许多友情,开端都如此互补。
高适和李白不打不相识
高适评价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潇洒不羁的人,可他又是我见过的最天真幼稚的一个人。”
这时的两人,对大唐,对长安,其实都还怀揣着一层不太实际的滤镜,对上层社会,也充满着过于美好的想象。
在主导社会的逻辑里,诗歌不值钱,那么什么最珍贵呢?
满腹才华可聚天下友,双脚可丈量山河遍野,但即便“天下谁人不识君”,纵便是像高适这样迟钝的粗人,也会情不自禁感慨:“知己又能有几人?”
我最天真幼稚的朋友
李白和高适,其实从始至终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前者,一个逍遥自在半生的江湖浪子,不为世俗烦忧所困,人生不过尽兴尽情,甚至挥金如土,不问明天。
而与李白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同,高适更像今天说的“老干部”:他恪守规则,老实且踏实,坚信一步一个脚印可以带领自己实现理想。父亲死后,他只身前去长安,自觉身负重任,立誓大丈夫征战沙场,即报效国家,为家族搏取荣光。
整部电影都是围绕两人多次相逢离别及其中的友情展开的,动人之细节繁不胜数,其中唯有两处,将二人情谊的发展变化勾勒得尤为精确、精妙。
其中一个,就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李白教给高适的新鲜玩意儿——“相扑”。
童年杜甫和青年高适
这是唐朝文化开放的缩影。唐朝与诸国交往密切,且文艺体育开放丰富,从日本传来的相扑(角抵),就极受贵族和平民喜爱。
位居时尚前沿李白怎会不懂?他不仅会玩,还要热情地教给第一次见面的朋友,顺带将相扑对抗的核心要义一同教给高适:“以虚御实,借力使力,声东击西”
而这,在数十年后,帮助已是边塞节度使暮年高适,想出了对付吐蕃胡人的独家御敌兵法。
两人跨越大半生的友谊,在国难垂危时刻,完成了一次无声无形的隔空呼应。
什么箭法、刀法、拳腿,那都是战场上的实用玩意儿,但李白最初只图一乐,不带任何功利性质的相扑,反而映照着二人的初心,以及初识的年少。
青年李白
另一处有关二人友情的细节,发生在李高分别后三年。
李白跌入人生第一次低谷,父亲去世,兄弟瓜分了家产,他成为落魄游子,准备入赘安陆望族许家当赘婿,孩子将来跟许家姓。
对于此事,高适坚决不支持。他相信,李白在将来定大有所为,他应当向自己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但李白没有采纳高适意见,而是执意要去找他的另一位朋友——当时更有威望的孟浩然寻求建议。他带着高适历经波折,终于拿到了孟浩然表示支持的回复。
对于李白的认命,高适是担忧且失望的。他们再次回到黄鹤楼饮酒,李白上楼题诗,高适望着孟浩然用来表示肯定答复的“当”旗帜,自己也默默给李白留下了一份身为朋友的建议。
老年落魄的李白
当李白再次回到酒桌前,高适已不告而别,桌面上留下了一张用旗帜叠好的“否”字。
友情的微妙质感霎时被弹起了涟漪。孟浩然是你李白的朋友,我高适也是你的朋友,竟然皆真心实意视为朋友,就应该双方意见都听取。
这仿佛小孩子般的“小脾气”,倒是让两个古人的情谊显得更真实动人。
整个故事,都是由老年高适的忆述展开的。军营中,微烛旁,一个暮年将军回首自己这位相识半生的老朋友,就像一首从少年写到晚年的长诗,含着一些悲悯与叹息,欲说还休,似人自醉,最后是对空长叹,仰天长啸,挥袖而去。
老年高适,整个故事都是由他的记述展开
高适虽然自视粗人,笨拙,按部就班,但本质上,他和李白其实是同一种人。都雄心万丈,不拘小节,“公侯皆我辈,动用在谋略。”
真正的友情,能将对方灵魂深处的东西勾出来,与爱情一样,是灵魂与灵魂的贴合,无关相聚离别。
只不过,在表征上,李白和高适的确代表了两种人生态度,在封建朝代,也必然通向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归来半生,谁主沉浮?
李白之所处盛唐,各文艺作品青睐的杨贵妃与华清池,《长安三万里》反而只用了暮年李白口中的一句回忆草草略过,并未流连。
他恨,好不容易入朝后,他也努力学习过官场那一套,写下无数讨权贵欢心的诗句(当然,都比较平庸)。但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确做不来这套,与主流上层格格不入,几乎是必然地,他很快遇上朝廷人事变动,被小人算计排挤,最终灰溜溜离开了长安。
扯着嗓子赞叹“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李白,不是真正的李白,挥笔纵酒写下“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白,才是真正的他。
老年李白
其实仅“贵妃捧砚”和“力士脱靴”这两件小事,我们就足能想到,以李白那般豪放不羁的性格,他定然会在朝中得罪不少人。
偌大盛朝,广阔天地,哪里容得下他李白?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狂徒,已然染上了抹不去的沉重和疲态。曾经的浪漫与奔放消失无影,只剩悲愤与感慨。
“一别蹉跎朝市间,青云之高不可攀”。
不仅是他李白,当初一起纵情诗酒的,王昌龄,王维,岑参,李邕,哪个落得了好下场?
他最好的朋友高适,虽然在两鬓花白时终成大器,完成了从穷苦少年到将军的进阶,又多次平叛,圆了儿时保家卫国的梦。
成为了将军的高适
但高适依然忍受过长达数十年的孤寂与落败。没有背景家世,也不怎么写诗会天下友,数次西上长安,又数次受挫回乡,年复一年的等待和忍耐中,是一些年少的志与情意在支撑他, “十年守章句,万里空寥落。”
少年高适单纯,单纯到差点掉入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美好谎言里。他天真地以为,凭借自己祖上的名望,以及曾在沙场上立功的高家刀法,在长安,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谁料,到了长安才发现,他们高家早已退居边缘,京城人皆不知,不被待见。
过去的功名,那也只能是过去的,凡当朝者不问,一个人再有才华,再有拳拳报国之心与力,也只能做无名之辈,无人问津。
最冷天子心,最热不过少年情。
百姓行万里,朝堂仅一日,一个人的命运沉浮,悲欢离合,都受王朝的更迭动荡牵引。
《长安三万里》剧照
后来高适去扬州找李白,被望族裴家女儿一语点醒梦中人。
女扮男装的裴“公子”即便才华武艺样样精通,甚至能击败高适,却同样因为当朝宰相李林甫忌惮士大夫官,不得重用,只能在老家烟花艳柳处“开party”,将杀敌报国的长枪利剑用来助兴表演,沉醉声色犬马。
就因不讨当朝者喜欢,整个家族尚且如此,更何况,裴十二还是女子。
用封建王朝的一些弊病去审视唐朝似乎是残忍的,但《长安三万里》以一种浪漫的手法,做到了这一点。
纵有那么多才情四溢的文人墨客又如何,有高适那样单纯忠诚的报国之心又如何?随着唐玄宗从最初的励精图治变得昏庸腐败,王权内部争夺,小人篡权,家国破败,当初齐聚长安城的各诗友,从王维到杜甫,从王昌龄到李龟年,流放的流放,憾死的憾死,没有一人,得到了盛朝当应允给才子的善终待遇。
李白与友人饮酒
电影很巧妙,也更温柔,更动情地,把这份历史的烦愁,溶进了以友情开端、以友情做结的主题里。
高李二人,对历史的贡献不同,对生命的诠释不同,彼此人生缠绕、碰撞的切面,更是充满着层次丰富的感染力。
对于二人关系的结局,也历来众说纷纭,从中年到晚年,高李二人的命运和际遇逐渐分化得越来越远。李白少年成名,晚年却行差踏错,以叛罪收场。在半生郁郁不得志的恍惚中,他选错了人,站错了队。
而晚年得志的高适,每一步都谨小慎微,面对好友的求救,他也无能为力。
老年高适面对好友的求助也无能为力
值得一提的是,戏剧和传说里的李白,似乎很多数时间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对于他在人生不同阶段的主导心境和态度,大多只能通过诗句来推测和想象。而谁又能知道,他哪一首诗不是酒后半醉实略带朦胧而说出的。
因此,世人看见的李白,总是游走着一副似真非真的态度,用看似漫不经心,摇摇晃晃的语气,串联起一个在自己身上淌过的泱泱盛世。
这份迷醉让李白显得更可爱,相较之下,高适扮演清醒的那一方,他随时随地深思熟虑,为一个传奇人物,也为一段传奇时代,留下了理性和反思的空隙。
一个天真幼稚,一个百折不挠,皆是才情,不仅属于大唐,不仅属于单一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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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吴擎
排版 | 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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