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说汉唐盛世的时候，忽略了哪些历史真实？

历经七百年的分裂战乱，中国在隋唐再次实现统一。当然，这只是一种表面的统一。

在世家、藩镇、道观、寺院的力量消长下，分裂才是彼时中古中国的主旋律。权力分配、胡汉矛盾、土地与人才……新帝国的试验在不同层面激烈进行。这是中国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页。

杨照主讲的音频节目「重述中国通史」第六季——《新帝国试验的伟大与失败：隋唐》已在看理想上线，售价98元，特惠价格78元。

👇扫码了解详情

我们该如何想象，一个看似强大、实则危机重重的大国，从出现到覆灭的历程？这一季，与杨照一同，借由对隋唐的再次探寻，思考一个政权为何繁花将尽，而文化的遗存如何延续至今。

1.

历史，必然存在不同的说法

我在重述中国通史的时候，抱持了几个原则，其中一个是大家以前都已经听过的，而且在绝大部分讲中国通史的课堂或者是书籍上能够听到、能够读到的，基本上我就不讲。我着重讲别人不讲的，或者另外一个面向，那就是和别人有不同说法的部分。

当然这可能引发了一个大质疑，那就是历史可以有不同的说法吗？历史不就是过去的事情，过去就已经过去了，已经固定下来，那不就都是一桩一桩的事实，为什么可以有不同的说法？我得告诉大家，历史当然可以有不一样的说法。而且甚至我认为，讲历史一定需要有不同的说法。

其中有一个原因是我们所了解的历史，这其中累积了太多，一直不断地承袭，一直不断地传抄，形成的各种刻板印象。我在节目当中就会不断地提出，从史料上，从我们理解的框架而得到不同修正的看法。

和这一季节目密切相关的，例如说我们习惯讲大唐帝国。大唐帝国被视为是终结了前面魏晋南北朝的长期分裂，重新建立了像是和之前汉朝可以相比拟的统一的大帝国。

然而我们来认真地看一下、问一下，真的是如此吗？认真的看大唐帝国前后400年的统一，好好比一下，我们会发现隋唐帝国真正维持统一的时间要短得多了。隋是在公元589年灭了南朝陈，正式地统一，但没有多久就又陷入了隋末的战乱，再由李家建立了唐朝，重新统一。然后到了公元755年，发生了安史之乱，这个乱局后来就只能够靠着实质分裂的藩镇割据来予以收拾，只是维持了帝国表面的稳定秩序。

在安史之乱之后，虽然一度唐朝看起来好像重新恢复了统一，不过安史之乱之起，是因为安禄山在来边境集结、控制了大批的武力。到了安史之乱后，我们就发现藩镇进入到了唐朝的结构当中，占据有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虽然像唐宪宗试图用强硬的手段来对付藩镇，因而造成了中央和藩镇之间非常紧张的关系，但是这连串的冲突终究还是以——藩镇得到了他们所要的地方势力，将整个王朝进一步地割裂作为结局，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在安史之乱前中央朝廷能够实质控制的状况。

于是也就等于是中古时期中央朝廷收拾不住，必须依赖地方的势力来进行分权统治，这样的状况在中唐、晚唐又回来了。于是这是重回分裂的倾向。中唐、晚唐都已经不是汉帝国那样的一种统一了，更不要说后来的五代十国，那就是大分裂、大混乱。

2.

中古时期，分裂才是主旋律

如果我们换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从魏晋南北朝一路到隋唐，我们看到的是中古社会或者是中国史当中的中国。这段时期具备的强烈特色，那就是帝国跟人民之间一直存在着强大的中间阶层，最常见的中间阶层力量来自于世家大族。

唐帝国建立了之后，中央朝廷的控制是增强了，再加上有均田制、府兵制等等，各种不同新创制度的建立，世家大族的影响被削弱了。但是这个时候仍然有寺院，也就是有佛寺、有道观，他们以宗教跟经济双重的实力，已然和朝廷争夺对于人民的掌控权，促使唐武宗进行灭佛。他的动机，有一方面是从寺院那里要夺回对于人民的控制力，跟我们表面所看到的、所讲的宗教信仰的冲突，其实是同等重要，甚至更加重要。

我们看到在佛教的发展上，刚开始的时候，从北周到唐朝进行了几次对于有系统的佛寺势力进行打压，于是佛教在皇朝当中扮演的角色改变了，走向了更高深、理论、精英化的道路。但因为精英化，因为高度的理论化，就使得佛教一度和一般庶民的生活隔绝越来越远。

不过到了唐中叶以后，仍然是因应于安史之乱所带来的乱世惶惶之感，于是有了禅宗的兴起。禅宗很重要的是反精英，让平民可以在不需要了解深奥的理论情况底下接近佛教，甚至更进一步地对于高深的理论与佛经的钻研抱持一种对反的态度。

换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禅宗不立文字也对佛寺的建制化有着一定对峙作用。换句话说，禅宗相对因为它没有那么庞大的集结式的建制化力量，让朝廷也不至于对禅宗有相当的反感，所以等于是禅宗的崛起，让佛教在平民圈重新发挥实力。这和中唐、晚唐政治分裂，社会动荡的情势当然也有着非常密切的互动关系。

到了中唐、晚唐，军事藩镇兴起，除了在政治上、地理上制造出了新的分裂，对社会也产生了新的分裂，再度阻绝了朝廷有效直接统治人民。因为整个中古时期，事实上是从三国开始，一直到五代结束，中国历史的主要状况是分裂，而不是统一的。从更长远的中国历史来看，这个中古时期夹在中间，是一个异数，是个例外。

上古古代以及取代古代的近世，中国都具备有统一的精神，呈现统一的状态。而从比较短一点、窄一点的眼光，如果我们只看这一段中古史的话，那么在长期分裂当中，隋唐帝国或者是大唐帝国的统一又是这段历史的异数、例外，这是具备有强烈分裂性格当中的少数短暂的统合时期。

3.

隋唐帝国，长期被忽略的隋

再将视角稍微缩小一点，例如我们谈隋唐帝国。在隋唐帝国的比重上，我们看历史上的刻板印象和秦汉帝国的说法就非常不一样了。

当我们在讲秦汉，从哪里开始讲起？必然要讲秦始皇，要讲秦始皇统一六国，而且讲到秦始皇必然是说得轰轰烈烈，每个人读这段历史的时候，都对于秦王政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但是对比，如果是讲隋唐，却往往跳过了隋文帝杨坚，而相对的在隋朝特别强调的是隋炀帝杨广他的各式各样倒行逆施，然后如何引发了“隋末大乱”。接着，事实上唐朝的开国皇帝唐高祖李渊也是让人印象模糊，相对的是要强调唐太宗李世民，他的种种丰功伟业。

相较于这样的刻板印象，在节目当中我反而希望大家好好地认识隋文帝，尤其是隋文帝他如何开创了这样的一个新的时代，在这上头他做了一些什么样重要的措施。尤其要跟大家特别介绍由他所开启的种种的建设和改革，事实上真的奠定了后来隋一路延续到唐，之所以有这样的一个大帝国的可能性，他所做的贡献。

4.

从历史的角度，如何看唐诗？

让我们更聚焦一些，那就讲到了唐朝最重要的，文化上的贡献，那就是唐诗。

在中国人的常识当中，诗跟唐几乎总是联系在一起。我们在孩童教育当中有一个长期不变的功课，叫做背唐诗，这就不只是相信诗应该要用背的，而且好像所有值得儿童背下来的诗都是唐诗。虽然有一些其实并不是唐人写的，也都被通称为叫做唐诗。很多朝代都有诗，然而以诗这个问题来说，显然唐朝占有特殊的地位。

一般文学史习惯以文体来断代，汉赋，六朝骈文、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确，不同的时代会有不同的代表性文体，也的确诗的发展在唐朝到达了辉煌的高峰阶段。

不过在诗这件事上，我还是要提醒大家，除了注意唐诗，你也不能够轻忽宋诗。钱钟书先生他在《谈艺录》诗分唐宋这一折上，他就说“唐诗、宋诗亦非仅朝代之别，乃体格性分之殊。（天下有两种人，斯分两种诗。）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

这特别告诉我们，诗可不是在唐朝就发展完了，宋人也不是只写词，宋代不止出了很多诗人，写了很多好诗，而且依照钱钟书的意见，宋诗有和唐诗很不一样的性格，唐诗飞扬、宋诗沉潜，唐诗重才气、宋诗重思虑。

所以我们不能够单纯把宋人所写的诗就当做是唐诗的遗墟，我们还应该要来体会跟欣赏宋诗不一样的性格跟意趣。

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凸显了唐诗作为更强的中国的文学史，中国诗史传统上的一环，唐朝之前就有诗，唐朝之后仍然有诗，那么唐诗和在这个之前、之后的诗有什么不一样？形成唐诗地位的因素是什么？也就是相较于之前、之后的诗，唐诗的独特之处，到底在哪里呢？这就非常重要我们是从历史的角度，而不单纯是从文学的观点出发。我们应该要对唐诗所提供的不一样的看法，形成的不同的说法。

5.

历史的脸谱很方便，但也很危险

当然也许大家会好奇，那为什么讲历史，到后来累积了我认为应该被打破的这些刻板印象？

一部分也就是因为历史太复杂了，这么多人在漫长的时间当中，在不一样的领域，在不一样的时间当中做过这么多的事情。但是相对的，我们在理解历史上，过去长期以来，实在太偷懒了，我们老是只想快快地来掌握历史，有的时候是想要用轻松的方式掌握历史，那可不可以就告诉我历史故事，那些好听的故事，而且我一听就懂，我一听就能够整理，就能够归纳，只要告诉我这一部分就好了。

这就像在京剧的演出当中生旦、净、末、丑不一样的角色，一上场他就提前涂好了不同的脸谱，这个脸谱一看，这脸上就已经清楚了，谁是主角，谁是配角，更重要的是就让你分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忠、奸、是、非都非常的分明。所以看戏不太需要用大脑，你就只在那一看，坏人怎么欺负好人，最后好人如何有好报，报复了坏人，让坏人倒霉，我们就在这样的过程当中，得到了一种心理上面的满足。

换句话说，过去的历史有一部分也是像这种脸谱作用一样，先有了是非的模子，然后再往这样已经造好的模子里去填各种不同的内容，而不敢挑战这个模子。但是我们也就了解——

那些模子现在还管用吗？那些模子还能够符合我们今天的需要，尤其是在关于人性，人的行为，人的行为和动机之间的复杂关系，我们理解上的需要吗？所以一个历史的研究者，一个认真严肃要好好地来讲历史的人，他就有根本的功课，你必须要重新回到史料，然后重读史料，为的就是要打破那些模子以及被装进到模子里的种种刻板印象。

于是我们就能够还原，不管是在个体的层次或者是集体的层次，人的多重复杂性。这当然也就是我之所以为大家制播这套长期节目《重述中国通史》的基本用心。

6.

新帝国试验的伟大与失败

在这一季第六季，我们要为大家讲述的是“新帝国试验的伟大与失败”，也就是从前面为大家所说明的这种翻案重述，而有了这个主题。

一方面我们当然看到了，这个新帝国是在长期分裂状态之后兴起的。于是这个时候不只是要收拾原来的这种分裂状态，还要再造一个能够运作的中央，更要让这个中央能够涵盖够大的范围，来统治这相当大的范围，这是一个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也是艰难的试验。

在这个试验的过程当中，当然有很辉煌的成就，不过要记得，我们也不能光是看它伟大的这一面，看到成功兴盛的示例，而遗忘掉了在这背后，其实也有让人不得不摇头叹息的各种错误，并且我们从看到的失败跟错误当中，说不定我们还能够学到更多的教训。

而不管是伟大或者是失败，综合在一起，它更重要的就是显现出来，我们要理解历史，就不要用那么偷懒的方式。所有单线的了解，所有单面的描述，都不可能真正趋近历史的真相。要了解历史，真正学习历史，我们非得要这种打破模子，打破刻板印象的准备和勇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