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密云装相机，意外成了虫系宝可梦大师？

猫盟（武阅、锤锤、志愿者李琦还有我四个人）密云动物调查归来，我还未从三天暴走山路之中恢复，就晕晕乎乎地想到一个问题：

京郊的生态人为影响大，我又没有观鸟观兽的经验，我上山最想看到的是什么呢？

山上所见的小花 ©红后

当然是虫子，夏天昆虫都出来了，我，即将成为虫系宝可梦大师（不）！

昆虫常见，又适合近距离观察，能提供许多话（吹）题（牛），但更重要的是，昆虫本来就是生态系统中值得关注的一环。

根据2018年发表在The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上的论文，昆虫的总生物量大概是10亿吨，而人类是6千万吨（人类占所有哺乳动物的三分之一以上）。无论是生物量、多样性，还是生态系统中扮演的复杂角色，昆虫都是极其强大的，是生态系统的根基。

传染疾病的昆虫，啃食庄稼的昆虫，不过是冰山露出的一小部分，昆虫世界的更深层次，是它们默默支持着万物的运转，让我们得以存身。

深夜到达民宿时，与我们邂逅的第一只动物是一只苍白的小虫，萎靡不振地趴在玻璃上，一任尾部的三根长丝和脆弱的翅膀在山风中凌乱。这是一只蜉蝣。因为成虫寿命极短，“朝生暮死”而著称。其实蜉蝣的幼虫期很长，有的可达三年，在昆虫算是寿命很长的。

蜉蝣幼虫水栖，对水污染敏感，这里有蜉蝣，说明附近应该有比较干净的山泉。

7月16日，跟武阅一起上山。

山，远望着是绿树蒙茸，峭壁陡岩呈现出方正如柜子的轮廓，走近了是各式各样的路。从平整的水泥路到车辙压成的、当中长着绿草的路，从棘刺拦道的路到碎石滑脚的路。你专注于脚踝的酸乏，苦热和苦渴，忘了身处地球巨大的褶皱之上……

一个怪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小作文。跟这种声音最像的应该是敲沙锤，一大串急促震动的单音节，但力量比沙锤更大，有些机械感，又有点像远处的抽水机震动。

就是这种声音 ©红后

运气好，附近的草丛声音很大，说明声源近。我走近来，惊出一只土色有些发黑的小蚂蚱，还在震动着后腿和翅膀。它是真的小，至多一个半指节长，却发出如此急切和强劲的声音。我想给它照个相，但是手机和我的反应都不甚争气，而且武阅走在前面了，我得去追他。

以后的三天里，一直听见鸣叫，但见到这种蚂蚱的机会就很少了。我暗自有些懊悔。

和武阅出了山沟，在村子里等待李琦锤锤一队归来。我在木料上发现了一个黑家伙。长得像蜻蜓，但乌涂涂的比蜻蜓要丑。这是一个食虫虻。

食虫虻属于双翅目。用我的说法，双翅目就是“看不惯又干不掉的长翅膀的虫子”，各种蚊、蝇、虻、蚋都在这一家里。但食虫虻不吸血或食腐，它是一个十分强悍的捕食者，连蜻蜓都能抓，在美洲还有攻击蜂鸟的记录。属于枭雄好汉，跟鸡鸣狗盗之辈不可同日而语。

美洲有一种大的食虫虻Mallophora leschenaulti，英文名Beelzebub bee-eater fly。Beelzebub就是别西卜，非利士人的神。基督教将它丑化为“苍蝇王”和代表七罪中的贪食的魔鬼。这个名字翻译过来就是吃蜜蜂的蝇王，可见其凶煞。

Mallophora leschenaulti拟态熊蜂，所以毛茸茸的 ©Tyler Cannon / wikimedia

7月17日，跟李琦一起上山。

一个无关虫子的小插曲：我们在路边发现了一看就是悬钩子属的植物，红通通的小聚合果很可喜的样子。这个属是野外之友，果实可食且很有可能味道甜美。《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面鲁迅摘的“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的野果子，就是悬钩子属。

顾有容老师鉴定为牛叠肚，又叫马林果，大概是说果实表面凸凹不平如牛肚？马林果这个词在俄罗斯和欧洲的翻译作品里很常见。德国作家莫尔斯（Walter Moers）的讽刺童话《来自矮人国的小兄妹》里，主角矮人兄妹就是在采集马林果的时候进入森林深处的。此马林果是否就是本种我不确定，但应该也是悬钩子属。

对了，这个牛叠肚我们都尝了，是酸的。

尝百草。除非熟悉的植物，不要学我 ©红后

我们的车停在山路上的时候，我发现一只长相凶恶的飞虫趴在玻璃上，个头很大，而且全身都是老虎一样的黄底黑道道，很像大号的胡蜂。

还没有等我拍照它就飞走了，过一会司机座和副司机座一阵大呼小叫，这家伙（也许是它的同类）闯到武阅的位置去撞玻璃，经我们四人的讨论，认为此物定非胡蜂。胡蜂有一对凶恶的大牙，它的口器是细细长长的，而且胡蜂是细腰，它是土肥圆。

既然不是胡蜂就不会蜇人。这个爱凑热闹的虫子第三次出现的时候，大家已经全无畏惧，甚至还欢迎它飞进车里。李琦给它拍了视频，但它飞得太快，很难留下清楚的影像。冰雹和三蝶纪老师都不能确认种类，只能知道是一只拟态胡蜂的大型虻。

误打误撞飞进车里的虻 ©李琦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太大胆了，虻不会蜇人，但是许多种类的虻会咬人，被它的口器叮一下还是很疼的。

我们来到一条长着小栎树的山沟里放相机，落叶踩上去容易打滑，为了站稳，不得不扶住树干。突然，我抹掉了树皮上一撮土一样的东西，然后许多大黑蚂蚁爬上掌心，疯狂地咬我！还好它们的颚不够大，咬穿人类的表皮都很吃力，更不用说手套了。

仔细看，在树皮的裂缝里，隐约可见椭圆形的虫子，身上的甲壳是一节一节的，蚂蚁们围绕在它的身边。这是养花人的大敌蚧壳虫。

植物的汁液的成分主要是水，还有少量糖，所以吸食汁液为生的昆虫（比如蚜虫、蚧壳虫），在获得足够的营养物质的同时，会喝下过多的水和糖。因此它们的排泄物几乎都是糖水，也叫蜜露。蚂蚁喜欢喝这种甜甜的饮料，作为报答，它们给生产蜜露的昆虫担任保镖，甚至还会把昆虫搬运到食物丰富的地方去。

蚧壳虫和蚂蚁的合作 ©红后

蚂蚁以为我的手是捕食者，为了保护它们的“奶牛”，发动了攻击。它们还用泥和植物纤维混合，在树皮上搭了一层类似覆膜的东西，作为保护蚧壳虫的“牛圈”。

我小时候听的故事里，都会讲蚂蚁跟蚜虫“狼狈为奸”，破坏庄稼。当时我就很不满意。蚂蚁会养奶牛，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为什么要说它们是坏蛋，打倒它们呢？后来随着观念的改变，我知道单纯地用“对人类是否有益”来衡量生物的价值，是狭隘的。而昆虫世界的丰富和有趣，也激励了很多人做研究和保护。

现在想来，我真有预见性（叉会儿腰）。

蚂蚁采食蚜虫的蜜露 来源：Pixabay

7月18日，跟李琦一起上山。

山上种了不少树，人为影响很重。走了半天没有找到一个放相机的地方。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一棵小树上，一个黑色的小剪影。说是小，但作为虫子就可谓巨大了。我开了手机相机悄悄摸过去。它也很配合地没有飞远，起飞了又落到树干上，让我拍下了对焦清晰的影像。

特大的食虫虻 ©红后

这是一只很大的食虫虻。此外，我还看到了捕获猎物的食虫虻，但因为过分激动相机没打开。

在山里我们找到一个雨水汇集成的脏水塘。这种地方因为有动物喝水，适合拍摄，但离道路太近，害怕相机被偷，只好放弃。水塘里漂着许多水黾。水黾是轻功高手，脚上生着疏水的毛，可以不破坏水的表面张力，在水面上像溜冰一样飞速前进。

水下还有许多黑豆一样的动物飞快地游泳，起初我们以为是蝌蚪，但后来发现是甲虫。水里的甲虫我只认识豉甲、龙虱和水龟虫，查找特征之后，发现不是豉甲也不是龙虱，根据排除法，我认定应该是水龟虫（别学我）！

它们都是食腐的，掉进水塘里的死虫子，周围都围着许多水黾和甲虫，像吃席一样。我找到一个虫子特别集中的位置，去拍它们的食物。那是一只相当大的虫子，乌涂涂的，有点像蜻蜓……

你猜怎么着？又是一只食虫虻。

沦为水生昆虫点心的食虫虻 ©红后

这是此行我遇到最大的一只食虫虻。昔日空中的霸主，死后也不过是这些渺小昆虫的食物……不过，它自己也是一个昆虫。

远离山的时候，小蚂蚱又奏起它单调而紧张的音乐，山又一次显现出庞大的身躯。山又是山，而我们这些攀爬过它的渺小生命，都只像是另一种昆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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