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这本书,我怀疑我老板不是人
《四月一日灵异事件簿·继》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老板可能不是人!”
——此处没有任何一个社畜在骂人,因为你的老板可能是精怪,从植物、动物甚至是食物变成的精怪。
在作家康夫的眼中,这是一个人类与精怪共存的世界。精怪有着不同的职业身份,快递员、健身教练、奶茶店员……哪怕是作为证件照背景板的变色龙,也在兢兢业业地打工,偶尔不小心掉下来,给证件照留下一个白块。
康夫从事过很多职业,因为“没有办法上正经的班”。长期徘徊在主流轨迹之外,给了她不一样的视角。于是,她采集了一个个人类与精怪偶遇的故事,收录在《朝阳南路精怪故事集》这本书里。
不过,康夫式精怪故事的内核,是孤独个体的至暗时刻。“成年人每一天都得历劫,我们上辈子干了什么,这辈子要当人。”她努力给成年人的苦味裹上糖,从缝隙中透出一点点的微光。“人生至暗时刻,精怪敲响房门”,以下是我们与康夫的对话。
01.
精怪比人彻底多了
看理想:书写和人类共存的精怪的故事,契机是什么?
康夫:我十七八岁离开家乡,中间又在很多城市和国家之间飘荡。当你置身在主流的轨迹之外,比如说没有在上学、上班,其实就跟大部分人的生活轨迹脱开了。然后你就会有一个外部的视角,去看待你周围的人和事物。他们不再有标签,你会用更通行的方式定义他们。
《四叠半神话大系》
你也不再用人类的关系去衡量你在世界上所处的位置,可能你跟你的室友的关系,和跟住在你家的壁虎或者老鼠的关系是类似的。所以我在2013年,开始写精怪的故事,每个精怪都是独特而平等的。
看理想:这本书的序言里写“精怪有人的一面,但比人更彻底”,某种程度上精怪可以理解为人的理想状态吗?
康夫:我觉得谈不上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只是精怪跟人比起来羁绊更少,它可以更自由、更洒脱。我最喜欢精怪的一点是它不虚伪,不管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如果它在使坏,它会直接承认“我就是要使坏”。
《哈尔的移动城堡》
大部分人会不自觉地隐藏自己的欲望、动机和想法,然后给自己做某些事情找理由。这往往不是出于恶意,但正是这种不自知让我觉得非常难受。我非常反感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道德绑架,明明是为了自己的感受和利益,却要把锅甩给别人。特别是用“我是为你好”“你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这种话拿捏别人。
我自己是一个非常需要空间感的人,需要大家以一种互相尊重、平等自由的状态相处,无法接受没有边界感的关系。我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兴趣,也绝不接受别人来掌控我的生活。
我会喜欢精怪的世界,因为精怪之间是比较自由松散的状态。你很难说我认识了一个精怪,它天天找我。这个事情是很奇怪的,像我这种社恐人士,我就会觉得很害怕。我很紧张那种会不断重复的关系,你要考虑跟这个人怎么继续相处、他的感受、我的感受。对高敏感型人格者来说,这样生活会很累。
但是跟精怪没有这个问题。你跟它是一种偶遇的关系,在短暂的相处中经历了好的或者不好的时间。但是也就这样过了,哪怕你们给对方留下了一个珍贵的礼物,它也不会再在你的人生中出现。你们是很轻松的关系,你可能一生都在怀念或者感激这次的相遇,但它始终像一场梦一样。
《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
比如第一篇《归途快递》里做快递员的精怪,带主人公见了最想见的人,然后拿走了主人公家所有的枕头和靠垫。精怪很可贵,它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不会像人一样——我心里想让你感谢我,但是我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你要不感谢我,我又觉得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很反感这个,别人对你有一种期待,但是他自己永远都不说。当你没有达到他的期待的时候,他就突然很抓狂。遇到这样的人和事,我大概率脑内死机,所以我的微信通讯录里始终只有两三百人,总想离人群远一些。大部分时候,我自己待着就好。
02.
给成年人的苦味裹上糖
看理想:你构想的精怪世界,与迪士尼这类主题乐园的区别是什么?相信精怪的存在,可以给现代人带来疗愈吗?
康夫:我觉得迪士尼的故事是非常普世的,它是关于梦想的乐观叙事——我们可以战胜所有不美好的东西,我们可以梦想成真。但我的精怪世界讲的是,作为一个孤独的疏离的个体,怎样在人生的至暗时刻,去寻求或者等待一些救赎的微光。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我也不觉得会有真正的乐土存在。
《四叠半神话大系》
看理想:这本书的封面是一只毛茸茸的兽爪,却有着幽深的底色,里面大部分看起来可爱、有想象力的精怪故事,内核也都蛮苦涩的。你的主人公往往是失意的都市漂泊者,他们与精怪短暂地相遇后,生活并没有发生实质的变化,但好像拥有了“相信生活会变好”的希望。这一点点微光,就够了吗?
康夫:对,就是稍稍拉你一下,人生都是艰难的险途,这中间有一点点微光,你就可以继续走完这一生。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们都知道生活中没有什么天降的大饼。但在这些黯淡时刻,不要放弃那一点点希望,因为也许精怪会敲你的房门。这也是你的奇遇时刻,当你迈过这个坎,你就会发现那是你的一段经历而已。
大部分精怪故事讨论的是非常严肃的问题。在我看来,所谓严肃的问题就是没有办法解决、没有办法摆脱、始终跟人生相伴的。所以我会真实地写生活中痛苦的事情,但我希望你看到它的时候能得到一点儿光,而不是翻开书一把刀直戳进你心窝。我希望告诉你,对,这个故事的本质是很苦的,跟你的生活一样,如果必须要吞下生活的苦果,那我可以把它裹成一颗糖给你,这样或许你会好受些。
《千与千寻》
像《归途快递》的主人公,本身就是一个孤独长大的人。小时候父母太忙,没时间看他在学校里演南瓜。后来到了大城市,非常努力但仍然失败,同时失去了事业和家庭。除夕之夜下着大雪,他开着唯一的一辆车没有地方去,身后不是归途,前面没有去路。
这是成年人生活中的悲伤时刻,然后他在高速公路出了车祸,可能是无意的,可能是有意的。在弥留之际,给他一点点活下去的想法的,可能就是曾经有一个人如此爱他。平时不会想起,但在这个时候他会希望再见这个人一面,人生也就无憾了,因为那是他的来处。
写这个故事是2016年,那会儿我在杭州良渚租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房子,黄梅天很热,没有空调和电扇,我还不能开门开窗,因为虫子很多。但我去构建这个故事的时候,仿佛就置身于下雪的高速公路,不再需要空调。所以这也是写作的另一个好处,可以省电。
03.
在风口,想一件不会被吹走的事情
看理想:食物是你故事里的常客,总是带着暖色调出现,甚至食物也可以变成精怪,不开心的食物味道就会差一点儿。对你来说,食物为什么这么重要?
康夫:我是一个菜市场爱好者,每到一个城市,一定会把当地菜市场逛一遍。我非常喜欢那种丰富的、鲜艳的、很有烟火气息的东西,同时它要从土里长出来。这是一种很坚韧而难以摧毁的关系,它可以承托住你。
《哈尔的移动城堡》
因为在城市里生活,常常会觉得我们的生活是脆弱的、虚浮的,但是当你在菜市场的时候,你会觉得它是很坚实的。这里的每样东西都从土里长出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心情好坏,或者说你跟上司的关系,或者说经济的形势,植物就长不出来了,它一定是按自己的规律开花结果。当它摆在这里,你只要用最简单的东西烹饪,它就一定可以喂饱你的肚子。你吃了它以后,就一定可以活下去。
可能我是一个内心比较有漂泊感的人,温暖安定的状态对我来说是一个彼岸,不可能在真实的生活中达到,而食物就是通往彼岸的船。你在风雪中漫无目的地走路,但是远处有一个房子,里面有炊烟在烧食物,你就会向那个方向走,而且你知道又能再多走一天,多活一天。所以食物对我来说是蛮重要的基础的。
看理想:想到《鲜美的汤》这篇故事的一句话,“这是风口,想一件不会被吹走的事情”。食物就是不会被吹走的事情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康夫:对小说的主人公来说,所谓的“被风吹走”,是人在城市里的迷失。一个人怀着梦想来到城市,结果成了挣钱机器,成了人形AI,就是“魂儿”被吹走了。一个浑浑噩噩在地铁里面摇着的人,是麻木而迟钝的。
而小说的主人公还没有沦为一个完全的螺丝钉。小时候祖母给他织的围脖、妈妈给他烤的尿湿的棉裤、离他而去的女朋友,这些过往的回忆就是他没有被吹散的东西,是人和螺丝钉相区别的地方。
《侧耳倾听》
看理想:书里很多故事都充斥着回忆,或者说一种怀旧的情绪,你有不会被吹散的回忆吗?和你的写作之间,是什么关系?
康夫:我的童年是在湖南度过的,季节感很强,比在城市要有仪式感很多。春天用桑叶喂蚕宝宝,买串起来的栀子花和白玉兰,看我们家的保姆奶奶用粽叶包粽子。夏天自己冻冰棍,吃完西瓜在院子里的竹床上睡,然后半夜被大人抬回去。秋天就是洗南瓜瓤,把南瓜籽留下来炒。到了冬天,辣椒萝卜干该泡坛子里了,还要买大糍粑回来在煤炉子上烤,等它烤胖了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然后又是一个循环,我对这种东西有比较深的印象。
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只能在文字和脑内的世界里重新描绘它。你留不住时间,但可以在你的世界里去重塑。所以我的散文也好,小说也好,哪怕是很天马行空的精怪故事,它的底色可能都是故乡的、亲人的、童年的这种有人情味的回忆。
《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
我知道人回不去,也没有彼岸可以抵达。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不是我能弄明白的。我对生活没有期待,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想留下什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有机会和读者分享故事,是非常幸运的事了。毕竟,人生如寄,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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