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平：支持民营经济，何不建立中小微企业专属政策性银行？

7月19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意见》重磅出炉，围绕七大方面提出31条具体举措，让很多民营企业家备受鼓舞。

长期以来，民营经济在稳定增长、促进创新、增加就业、改善民生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已经成为我国经济不可或缺的内生要素，推动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重要力量。但近期民营经济也面临投资增速持续回落，企业家预期不稳等问题。

围绕民营经济的需要和困难、机遇和挑战，7月18日，观察者网对话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长、植信投资首席经济学家兼研究院院长连平教授。

【访谈/观察者网 王慧 整理/张菁娟、房佶宜、范维 审核/冯雪】

观察者网：7月以来，李强总理和国家发改委、商务部、工信部等多个中央部委“一把手”密集主持召开企业座谈会、圆桌会等等。我注意到，这些受邀企业当中很多都是民营企业。如此密集罕见的召开此类座谈会是在释放一种怎样的信号？民营企业的发展对于接下来中国经济的复苏意味着什么？

连平：中央领导密集召开此类会议是非常重视民营经济的具体表现，中央希望能多听听民营企业家的心声，看看他们有什么需求，在哪些方面有很好的建议，以便推出更多有针对性的政策，帮助民营经济恢复，帮助民营企业家排忧解难，让他们能够更好地开展经营。

民营经济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来的发展，在中国经济中已经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现在关于民营经济，有“五六七八九”的说法，即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我觉得，其中科技创新和城镇就业这两点特别值得关注，因为一个关乎中国经济未来的长期发展，另一个则为人口大国的充分就业做出巨大贡献。

民营经济在投资、消费方面的贡献也是巨大的。首先，民营经济在制造业和服务业当中的投资比例很高，在经济复苏过程中，民营经济的投资有助于拉动整个经济的复苏。但遗憾的是，今年上半年民间投资同比下降0.2%，这种状况十分罕见。虽然出现的负值并不高，但已经显示出民营经济在投资方面信心不足、预期不稳。民营经济对消费的影响也很大，因为大部分劳动力在民营企业就业，他们可支配收入的减少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的消费。

中国经济现在处于复苏过程中，我认为，中国经济的复苏不能没有民营经济的复苏，而民营经济的复苏同时也会反过来推动整个经济复苏，没有民营经济的复苏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经济复苏。

2023年2月2日，工人在河南郑州的一家重点民营企业的光伏绿色工业标准化一期厂房内忙碌。春节假期过后，郑州市掀起全力拼经济热潮。

观察者网：今年上半年，民营投资同比下降0.2%，民间投资持续下行，并且增速已经转负。就像您说的，这是很罕见的状况，您认为民间投资持续低迷的原因是什么？除了疫情的因素之外，还有哪些因素是需要引起特别重视和警觉的？

连平：从短期来看，疫情对民营经济带来的压力非常明显，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压力对民营企业要比对国有企业大得多。疫情冲击之后，首先带来的是服务业的压力，因为有接触性、聚集性的活动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而民营经济在服务业当中的占比很高，因此受到了严重冲击。

从中长期来看，虽然民营经济经过40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一支重要的生力军，但是在很多方面还是存在着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制约了民营经济的发展。比如说准入门槛，很多行业明里暗里有许多歧视性政策，对民营经济的进入门槛抬得很高。或者说，同样有门槛，国有企业进入时是一条门槛，民企进入时就会增加一些条件或要求，就变成了几条门槛。这就不是一视同仁，不是一种公平的经营环境。

针对这些问题，国家其实已经出台了很多政策，在某些方面三申五令，但这个现象依然长期存在，在某些阶段可能还会更加严重。比如说在疫情前几年和疫情过程中，有关民营经济的发展和前景，它对中国经济未来的地位和作用等这些问题还是有很多讨论的。事实上存在一些思路，或者某种思潮是比较“左”的，对民营经济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在很多方面提出一系列责难；其出发点是基本否定民营经济，或者对民营经济极度的不信任。这对民营经济发展是十分不利的。

观察者网：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了，民营企业在我们国家社会经济中的重要性无需多言。您刚刚提到了民营企业发展中一个重要的关键词“平等”，就像您说的，实际上很多民营企业在发展过程中都经历过不平等，这些不平等非常影响民营经济的预期和信心，您认为怎样才能有效解决这个问题？

连平：民营企业在发展过程中是有一系列诉求的。

首先，它们需要有比较公平的环境，对国有企业、民营企业一视同仁，不能有歧视性的做法，这是一个长期任务。

第二，需要给予它们一些优惠政策。许多中小微企业的财务状况和经营能力较差，但它们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因此政府应该给予支持。一方面可以从财政的角度，给予税收减免或补贴，以优惠的支持方式；另一方面通过金融手段支持，比如说在信贷投放中提供低于一般水平的利率，从而减少民营企业的经营负担和成本。

第三，需要有针对性的举措解决民营企业的困难。比如说，融资时需要资产抵押，但很多民营企业，没有可以抵押的资产。这时候为了帮助民营企业从商业银行顺利获得贷款，国家可以建立针对性的担保基金，为中小微民营企业相应地提供担保。此外，我们还可以探索改革银行体系，考虑通过建立专司中小微企业其中主要是民营企业的政策性银行，给中小微企业提供利率水平很低的贷款，以弥补商业性金融运行中对中小微企业支持的不足。

2023年1月6日，重庆市，位于沙坪坝区的重庆银行沙坪坝支行的民营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金融服务港湾，银行工作人员向市民讲解普惠金融贷款等相关政策。图源：IC photo

我觉得解决好这三方面的问题，能够切中中小微民营企业的核心需求。如果再进一步，从更广的角度看，整个社会、整个政策环境和制度环境该如何更好地支持民营企业发展，还需要从更宽广的角度进行考虑。

第一是舆论，要营造更有利于中小微民营企业发展的舆论环境，在支持理解方面形成共识，给予它们更多的呵护。尤其是当某些具有体系性影响力的民营企业发生经营困难、出现风险时，舆论应避免形成幸灾乐祸和推波助澜的氛围；特别要注意一些别有用心的自媒体夸大民企困难状况从中牟利，其结果会造成金融体系和社会秩序的不稳定，需要严加管控和整治。国家已经提出了要弘扬企业家精神，在这一点上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我们很多民营企业家做了很多贡献，但并没有被充分地认识，需要加大力度宣传。

第二个是法治，也就是法律和制度的建设，这方面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要在制度建设和法律制定方面，把更多支持民营企业、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用法律形式固定下来，通过制度的形式使得它能够充分地执行，而不只是简单地停留在政策上，或者是口头上。

第三个方面是政策。政策可以在某些阶段针对短板，或者没有做好、没有落地的措施进行强化。相比于制度创新，政策的速度更快，能够迅速地进行调整，使得政策和制度的环境都比较有利于民营经济的发展。

如果我们能从以上这些不同的层面和比较综合的角度给民营经济的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的话，我觉得民营企业不会没有信心，预期也不会不稳，它们会安心地、踏踏实实地来发展业务，推动经营。

观察者网：您提到，政策性银行在鼓励支持民营经济发展过程中，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相比于商业银行，政策性银行可能更适合在当前的情况下支持民营企业的发展。能不能展开讲讲，政策性银行具有哪些优势？

连平：我们国家有三大政策性银行——国家开发银行、中国进出口银行和中国农业发展银行。设立政策性银行的原因是这些领域十分重要，需要举全国之力给予支持。比如说进出口，我国目前是进出口第一大国。进出口对制造业、国内经济发展来说存在系统性影响，而且现在进出口产业部门吸纳了大量就业。为了支持进出口行业发展，避免其遭受很多冲击，出现问题及时出手给予支持，进出口银行也就应运而生。国家开发银行和农业发展银行功能的本质也是如此。政策性银行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运用政策的资源提供支持，很大程度上是在动用财政的资源。

既然民营经济非常重要，具有“五六七八九”的特征，那是不是也应该有一家政策性的银行来支持它，动用财政资源比较直接地给民营经济提供支持？

我们的大中小型商业银行为中小微企业提供了大量的贷款，目前给民企的贷款利率持续下降。但我认为，支持中小微民企的任务不能完全由商业性金融体系来承担，而应该主要由国家来承担，动用一定规模的财政资源来帮助民企融资，毕竟这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业问题。

2020年4月28日，天津市西青区集中开展金融服务撮合活动，各大金融机构现场设立咨询台，帮助区内中小微企业应对疫情影响，解决企业融资问题。

政策性银行体系可以发挥特殊作用。我们可以研究建立相关的政策性银行，通过降低银行税收、提供低成本资金的方式来减轻银行成本，支持政策性银行及时地给中小微企业提供更低水平的信贷利率。同时传导给市场，其他银行的利率水平要抬高就会受到有一定的压力，利差也不能太大。

美国、日本、德国等主要发达国家，都有专门支持中小微企业的政策性银行，因为它们考虑到中小微企业群体是很特殊的，小微企业的困难应该由国家财政出面来解决，不应该完全交给商业性金融体系来负责，因为让商业性金融机构丧失部分利益给中小微企业是不公平的，也是非市场化的。

观察者网：当下民营企业发展面临着挑战和困难的同时，也有新的机遇。您认为哪些领域、项目或者布局是民营企业可以重点考虑的？

连平：第一，我认为要跟着国家战略走，跟着国家政策所指引的方向走，这会给企业带来很多的发展空间和机遇。比如说，国家五年规划中有一系列重点发展的项目。这些项目在国家的支持下通常都有一些政策上的优惠，民营企业可以积极参与。当然，参与之前要弄清楚项目特点，判断是否适合自己。

第二是高新技术产业，这是国家特别重视的领域。很多年前，我国就确立了“科技立国”的战略定位。在长期严峻的国际竞争中，保持科技水平始终走在国际前列。国家重新组建科学技术部，毫无疑问是为了在未来持续推进国家科学技术快速发展，我认为未来会把更多的国家重要资源进行比较有效的分配，推动重点科技领域发展。有条件的民营企业可以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去。

第三是乡村振兴，这是未来中国经济中的新亮点。

随着城镇化发展，人口会更多地聚集到经济发达地区和城市，使我们的城镇化率更高。现在常住人口城镇化率是65%左右，户籍率只有47%，未来城镇化还有不小的发展空间。

近日，浙江发布了一条重磅政策，除了杭州市区外，浙江全省全面取消落户限制政策。这意味着，未来会有更多农民进入城市，而城市流动人口的户籍很快可以落地。浙江这么做的目的是要完成国家的重要任务——建立共同富裕示范区。随着浙江全省全面取消落户限制政策的推进，其他有条件的地区也有可能朝这个方向努力，我国城镇化率会迅速上升，从而提升投资、消费等需求。因为一个农民在农村的消费水平跟一个市民在城市的消费水平差距非常大，所以城市化率上升对推动经济增长十分有利。在城镇化加速的新时期，乡村振兴的任务就自然地放在我们的面前，未来会有更多的资源包括资本进入乡村，这个过程中必定会有很多投资经营的机会可以捕捉。

随着更多的农村人口走向城市，许多乡村需要进行重新规划、重新建设，这就涉及到城市资本如何能够合法有序地流入乡村，帮助推动乡村建设。国家也会在这方面投入很多资源，给予包括优惠、税收补贴等的支持。

浙江省人民政府网站截图

7月19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意见》重磅出炉。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长、植信投资首席经济学家兼研究院院长连平撰文表示，《意见》发布正当时，为民营企业发展指明了方向。

文章共1500余字，全文如下：

多管齐下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和激发活力

7月19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意见》（下称《意见》）正式发布。《意见》强调，民营经济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生力军，是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基础，是推动我国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重要力量。《意见》从持续优化民营经济发展环境、加大对民营经济政策支持力度、强化民营经济发展法治保障、着力推动民营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促进民营经济人士健康成长和持续营造关心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社会氛围和加强组织实施等七个方面提出了31条政策措施。

一、《意见》发布正当时

《意见》是在一系列特殊背景下发布的，对于提振民企市场主体的预期和信心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今年是疫情管控全面放开、全力恢复经济的重要一年。经济恢复首先需要民营经济恢复。民营企业在我国是数量最大、最具活力、重生能力最强的企业群体，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长期以来，民营经济在稳定增长、促进创新、增加就业、改善民生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已经成为我国经济制度的内在要素，推动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重要力量。在税收上，2012年至2021年，民企占比从48%提升至59.6%。在就业上，2012年至2022年，规上私营工业企业吸纳就业占比从32.1%提高至48.3%。在数量上，2012年至2022年，民企数量占比从79.4%增长到93.3%。在外贸上，民企从2019年起成为第一大外贸主体，2022年占比达50.9%。在创新上，2022年我国发明专利授权量达69.6万件，在排名前十位的国内企业中，民营企业占据7席，当前占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民营企业已超80%。然而疫情三年以来，由于多数民企规模较小，抗风险能力较差，因而受到的冲击远大于国企。中、小企业PMI恢复情况不如大企业；民间投资持续走低，累计增速从2021年前2个月的36.4%下降至今年二季度的-0.2%；民营工业企业的营业收入和利润总额的平均降幅也均高于国有企业。因此要想快速恢复经济，就要先保障民企利益，改善民企环境，提升民企信心。《意见》在这样背景下发布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积极意义。

二、七方面举措针对性促进民营企业健康发展

《意见》要求，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坚持“两个毫不动摇”，加快营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一流营商环境，优化民营经济发展环境，依法保护民营企业产权和企业家权益，全面构建亲清政商关系，使各种所有制经济依法平等使用生产要素、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同等受到法律保护，引导民营企业通过自身改革发展、合规经营、转型升级不断提升发展质量，促进民营经济做大做优做强。政策举措主要涉及以下七个方面。

一是从持续破除市场准入壁垒、全面落实公平竞争政策制度、完善社会信用激励约束机制和完善市场化重整机制等四方面着手持续优化民营经济发展环境。

二是通过完善融资支持政策制度、拖欠账款常态化预防和清理机制、支持政策直达快享机制、强化人才和用工需求保障以及政策沟通和预期引导等五个方面加大对民营经济政策支持力度。

三是强化民营经济发展法治保障。包括依法保护民营企业产权和企业家权益，构建民营企业源头防范和治理腐败的体制机制，持续完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完善监管执法体系和健全涉企收费长效监管机制等。

四是要着力推动民营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引导完善治理结构和管理制度，支持提升科技创新能力，加快推动数字化转型和技术改造，鼓励提高国际竞争力，支持参与国家重大战略，依法规范和引导民营资本健康发展。

五是全面贯彻信任、团结、服务、引导、教育的方针，促进民营经济人士健康成长。健全民营经济人士思想政治建设机制，培育和弘扬企业家精神，加强民营经济代表人士队伍建设，完善民营经济人士教育培训体系和全面构建亲清政商关系。

六是从引导全社会客观正确全面认识民营经济和民营经济人士，培育尊重民营经济创新创业的舆论环境和支持民营企业更好履行社会责任等方面来持续营造关心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社会氛围。

七是要从坚持和加强党的领导、完善落实激励约束机制和及时做好总结评估三个方面来加强组织实施。

来源|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