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行走】翻越秦岭:道是分界却联结
地球是一个奇迹
高耸入云的秦岭:地理与文化的分界
遇见耿堃
随和、安静,长于分析,耿堃是上海一家投资公司的职员。他是我在中国徒步的旅伴之一。此次此刻,他正倒行徒步陕西的秦岭,殊非易事。
秦岭的山峰,高达12000英尺,凛冽凄寒,直接云天。这个中国的支点,既是一幅巨大的屏障,也是一道明显的地理分界。
这个由大理石与片麻岩组成的巨屏东西横亘,绵延千里,蔚为南北界山。在中国,每个学生都知道这一点。
秦岭以南,民众的典型特征是身材较矮,性格内敛,喜食米饭;北人则身型伟岸,絮叨健谈,偏好面食。秦岭以南,天气闷热,每次呼吸,仿佛透过湿润的棉球;秦岭以北,空气干爽,浮有来自中亚的沙尘。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唐代诗人韩愈翻越秦岭时曾感叹: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韩诗萦绕脑际,秦岭却在不断折磨可怜的耿堃的双膝。
高高低低,我们在山间穿行。面对徒步的艰辛,小耿无比坚韧,从无怨言。几多清晨,我发现他悄然进行膝部锻炼。
看着他步履缓慢,我日益忧心,这是徒步下山对膝部的重压造成的,每迈下一步,对他的膝盖都是伤害。
但,小耿没有放弃。他发现倒行轻松许多,这样可以减轻膝部的重负。于是,他盲目地阔步倒行,在山麓丘陵间,跋涉了6英里。
“你以前倒行过这么远吗?”我问他。此时,天下着雨,我们徒步在秦岭南麓。
“没有,从来没有。”小耿在伞下答道。
“这好像需要自信,你并不知道身后的方向。”我说。
“每走100米左右,我都要转身看看。这里路宽,又没车。”小耿风轻云淡。
小耿是受过教育的人,是个理性主义者,遵循逻辑,且对热力学和重力深信不疑。与他截然不同的是我们随后遇到的一位乡间旅馆的店主。
这个店主拒绝提供夜宿之地,他关心的事与教育、理性、逻辑等也沾不上边儿。
他瞧着两个疯子在雨中蹒跚,其中一位还是倒行,漠然而略嫌惊讶。疫情猖獗,尽管店主彬彬有礼,我却感觉到他毫无情怀。我们迫不得已,只好在这个雨夜继续赶路。后来,我们放弃徒步,乘车去了一家宾馆。
这也是小耿自己的秦岭界山:这道虚拟山岭,让他走出南方,远离苦痛,步入北方,彻底释怀。
李惠普和耿堃在秦岭山麓,风雨兼程。
秦岭山中一蜂场里的大虎头蜂尸体。
大虎头蜂有拇指大小,异常凶猛,捕捉蜜蜂为食。死去的大虎头蜂是被“蜂团”剿灭的。
小蜜蜂们集结成群,一拥而上,集体振翅,体温升至46°C,从而令这些体型更大的敌人窒息,仿佛烹饪了它们。小李一边听着故事,一边嚼着口香糖。此时此刻,她凝望养蜂人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小蜜蜂打量着大虎头蜂。
秦岭也是李惠普的界山:从天真拙朴到通达圆熟。
刘立峰是北京一位从事文化旅游的专业人士,善解人意,在她眼里没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刘立峰走遍了世界,她是我在中国徒步时的又一位旅伴。她答应与我徒步秦岭以北的区域:穿越华北干旱的高原。
分割南北的秦岭山脉逐渐隐入身后,这座大山阻遏了亚热带的海洋气流。在秦岭北麓的丘陵间,我们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穿行。
闲适的村庄里,商店门上悬挂着塑料门帘,抵御来自内蒙古的沙尘,我们买了水。田野里出现了新的旱地作物:小米、李子、白菜。
我们到达道教名观楼观台。据说,老子在此著述,写成《道德经》——关于道的玄妙之学。但这个高墙环绕的道教圣地也因疫情而封闭了,我们索性直赴西安,一座古丝绸之路起点上的大都市。
广阔的远郊遍布着数百——不,数千——座住宅楼,这些庞然大物仿佛巨型多米诺骨牌,插入尘埃茫茫的天空。上个世纪80年代,刘立峰在这里度过了她的少女时代,那时这里还是人工耕种的玉米田。
“在当地,乘客要坐火车,有时只能坐货车。”她回忆自己在这座城市的童年,“那时根本就没座位,只能站着。”
背着背包徒步进入一个城市,总会显得怪异。我们靠导航前往闹市区的一家星巴克。
坐在桌边,手捧咖啡,刘立峰似乎在喃喃自语:“小时候,买肉要用肉票,一周才有一张,其他食物也都实行配给制。”
秦岭这座界山见证了刘立峰的流年岁月,同样见证了其他中国人的流年岁月,尤其是那些40岁上下的人们,他们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神奇的经济腾飞。在记忆与遗忘之间,秦岭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关隘。
在西安古城墙边儿一家法式餐厅,老张举起酒杯,杯里盛着深色的梅洛酒。
“干杯!”老张用中文说。
“祝你健康!”我回敬。
“欢迎来访西安!”老张说。
“访古,访问前贤。”我答道。
老张是陕西考古研究院的荣休研究员,专事隋唐,他是我的名誉旅伴——一位真正的学者:亲切友善、不事张扬、语多自嘲。他倒也真是不吝赐教。他身着皱皱巴巴的牛仔服,这是考古工作者国际通行的制服。平日里,烟不离手。
“在西安搞考古太麻烦,真是掘地三尺便见宝。”老张有些凡尔赛。
西安是中华古都,古称长安。8世纪时,人口即逾百万,当时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文化方面,兼容并蓄;贸易方面,远涉欧洲以远。
7世纪时,僧人玄奘离别长安,远赴印度,长达17年之久。据说,马可·波罗骑马穿过长安时,注意到非汉异族人士云集于此,其中包括阿拉伯人、朝鲜族人、印度人、土耳其牧民、日本人、蒙古人、藏人、犹太人,以及信仰景教的波斯人。
如今,这座城市依然是历史宝藏。碑林博物馆藏有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临潼则深藏8000尊兵马俑,举世闻名。
老张带我前往西安郊区的渭河。
这里葬有唐朝的18位皇帝,堪称中国版的尼罗河帝王谷。我继续攀爬,看到休耕田野里的农人头顶烈日,辛苦劳作。田野望过去,宛如碎金。我看到张教授一步一步,兴奋前行。
这条神道约有1英里长,两边排列着守墓石兽、官员和古代士兵,经历了1300年的风雨,他们依然栩栩如生。我寻望秦岭,却没有看到。也许,过于遥远。
无论如何,秦岭也是我的界山,让我游走于孤独感与归属感的边际。我感受到了这个边际,我凝视着自己饱经风霜的手背,这是我徒步世界行程过半的标志。
撰文:PAUL SALOPEK
摄影:PAUL SALOPEK
编译:魏令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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