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元的两荤两素，水煮大虾、青椒肉丝、烧茄子和炒青菜，外加一份米饭和水果。这是居住在北京的90后女孩竹悦在成人小饭桌预定的午餐。送餐距离太远，超过3公里不包配送，竹悦正好闲着，于是特地骑了20分钟的电动车，从双井的家赶到朝阳大悦城的小饭桌。因为顺路，她还帮着小饭桌老板又捎了另外两份午餐，赚了7块油钱。虽然有些折腾，但竹悦乐在其中，这是她六月份“测评”的几家小饭桌里最满意的一家。她敲开了这家小饭桌的门，等餐的二十分钟里，她注意到房间里地板和餐桌都被擦得光洁反光，边边角角也被打扫得很干净。这家的小饭桌经营者是一个全职妈妈，已经做了三个月。“这家的卫生绝对没有问题。”竹悦也是个爱打扫的强迫症，她说这个房间是不是平时都维持得干净，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干净卫生，是竹悦对小饭桌的基本和必需要求。去年她辞去互联网运营的工作，gap到了今年，减脂期的她已经吃腻了自己做的水煮菜，又因为天气热起来，不想再自己动手。于是，她在社交平台上物色了几家成人小饭桌，有的包配送，有的则需要自己叫闪送或自取。竹悦说，自己就喜欢吃这样的百家饭，“每个人做饭的口味都不一样，还有自己的想法，同一道菜做出来的口味都千奇百怪。”除了吃饭的乐子以外，竹悦也认为，这样的小饭桌提供的是刚炒出来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比起外卖、预制菜要更干净放心。她的困扰是不想每天下班都要花时间琢磨晚餐，想得到更多的自由时间。所以，今年6月，她在小区里转悠，寻找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小饭桌，还真被她找到了一个提供早晚餐的托儿所，她大着胆子问了问管理人员，能不能在这里吃饭。一开始听到她的需求，托儿所的老师们也觉得吃惊，但因为偶尔也有家长下班晚了不想做饭会在这里就餐，他们很快就同意了郑宇吃饭的请求。不过，因为托儿所有管理规定，她没有和小朋友们真正坐在一张桌子上，而是在另一个房间吃饭。一个月400元，包早晚餐，吃下来确实为郑宇省去了不少做饭的时间。小饭桌提供的饭菜都是适合小朋友的清淡饮食，少油少盐，以鸡肉、鱼肉、牛肉为主，尽量切成颗粒。郑宇本身吃饭挑剔，不爱油荤，所以也吃得惯。刚到小饭桌时，郑宇经常听到隔壁的小朋友们因为不习惯哇哇大哭，在老师安抚好了之后，开始集体背诵“粒粒皆辛苦”的古诗，她一边吃饭一边“听节目”，觉得很有趣。最近一段时间，小饭桌的风潮从学生儿童刮到了城市年轻人，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像竹悦和郑宇这样，寻找身边的小厨房和健康放心的美食。在小红书上，话题#成人小饭桌#有超过440万浏览量，常有用户相关内容下评论，“我真的很需要成人小饭桌”。许多博主盯上了打工人的吃饭需求和致富机会，做起了新生意。
“现在外卖里，预制品、黑科技狠活太多了。”竹悦目前已尝试了六家小饭桌。在她看来，现在的外卖已经无法满足一些都市白领健康饮食的需求，再加上忙得没有时间下厨，成人小饭桌的出现刚好能应上年轻人们的期待。对食品安全的重视和对现炒菜的需求，确实是成人小饭桌能风靡的重要原因。苏苏就是这样入局的。苏苏此前在北京一家互联网大厂工作，今年五一，长期内耗的她选择了裸辞。裸辞后，她选择了送外卖体验生活。但这一体验，却让她看到了外卖行业的健康卫生问题，“我们平时都耳熟能详的一些餐饮品牌，他们的后厨环境其实都挺一言难尽的。”外卖是不能再点了，苏苏决定自己在家做饭。恰好，她在社交平台上看见了“成人小饭桌”的内容，想着自己也能试试，反正辞职在家，有的是时间。6月，她在小红书发了一条望京区域的小饭桌调研，没想到浏览量超过了3万，几百个留言，挤满嗷嗷待哺的北漂白领。她本意是想着找两个人一起分担食物，因为一人份的饭不好做，苏苏每次都会剩一些。没想到，过于保守了——前来订餐的人越来越多。到现在，苏苏一天要送出去20份左右的午餐，她的群里有200多个人，常常供不应求。苏苏的成人小饭桌，参考的是现在流行的“O2O模式”，在社交媒体发布“广告”招揽客户，线上接单，在自家厨房做完饭菜后，再线下送到点餐人手上。起初，她参考同行的价格，把餐标定在一荤一素20-25元一份。跟传统的儿童小饭桌不同，成人小饭桌聚不了四面八方的都市白领同时线下用餐，而选择点对点的送餐配送。现在，苏苏没有工作，她打算全职做成人小饭桌。刚辞职跑外卖的时候，她还想着看看boss直聘找新工作，但如今忙于小饭桌工作的她彻底停下来了换新工作的步子，打算再干一段时间。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能用创业的精力来做小饭桌，也有很多人把它当成一个副业。在竹悦的观察中，经营小饭桌的人群大致有几类：有人是正儿八经想要创业的；有人是本身没有工作，待业在家想找点事干；也有人是根本不差钱，心血来潮做副业的。95后程序员橙子是北京一个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他的小饭桌更加垂类，专门售卖减脂餐。去年，他把自己做减脂餐照片分享到了社交平台上，许多人向他建议可以把午餐便当卖出去，于是，他也开始做起了小饭桌。他头天接单，根据订餐的份额制作午餐，一个主食、两个菜、一份水果，售价30元，配送自己公司附近的范围。名额有限，5份以内。他的小饭桌虽然规模小，却得到了许多人的好评，一个跟着他买午餐的女孩，真的瘦了五六斤，而他自己也减下来十几斤。对橙子来说，小饭桌的副业比起他的本职工作，根本不算赚钱，但他喜欢做饭，也喜欢听到食客们发自内心的认可和鼓励。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确实有许多人，并不是冲着“赚钱”的目的来做小饭桌的。住在上海的90后小嘉是一位设计行业从业者，她已经试营业成人小饭桌一个月了，厌倦了油腻外卖的她告诉我们，“我的初心是希望通过我自己做的餐食，然后能够给大家一个健康的，也符合现在大多数白领想要的健康食物。”小嘉一餐三个菜搭配一个主食，定价在35元，这个午餐的标准在她所在的静安寺和浦东大道附近是非常普通的价格，稍微大众一点的西式轻食在40元左右，商场里的中式快餐也基本在35元左右。虽然不是以挣钱为目的，但聪明的人还是能找到商机。最近，小嘉发现，私信里经常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帮手甚至是合伙人，“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它是有商业价值，有一定盈利空间，是可以商业化的。”她隐隐有了一个小目标，“先有500个种子用户。”但其实小嘉刚试营业大半个月，棘手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她刚刚处理完包装有漏撒和配送的问题，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如何把成人小饭桌标准化运转下去。
准备菜单，买菜，备菜，炒菜，包装，配送，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动脑筋，偶尔还要配合点体力活。光做好小饭桌的事也不能够，还要应付前来咨询订餐的几十上百个客户，忙活这一套下来，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时间不够用，是许多成人小饭桌经营者面对的共同问题。北漂查查在一家媒体公司做技术支持工作，她把成人小饭桌当成副业，每天晚上下班做饭，第二天送午餐。她七点半下班，八点半到家就开始忙活，“在凌晨1点半到2点之间才能结束。”查查对饮食有自己的要求，四个菜加水果，35元一份。最多的时候，一天做了17份午餐。一个锅无法满足这么大的量，同一个菜，她常常要分两锅炒，“有一天（周日下午）做了6个小时。”好在查查每天十点后才上班，头一天做饭虽然辛苦，但也不会影响到第二天的工作。“每天都像打仗一样。”另一位成人小饭桌经营者苏苏说，她要一个人一次性准备20个人的午餐，得花上大半天的功夫，每天早上6点就起床，买菜、备菜就得两三个小时，炒菜反而是最轻松的一关，一刻不停一直要忙到11点，装盒二十分钟，11:20左右出门送餐。匆忙做完饭后，又不得不面对配送的麻烦。有的经营者会选择闪送、跑腿的方式，也有人会选择自己配送。查查的小饭桌经营范围在大望路附近，她的方式是，一公里以内的订单自己送，约在附近的公司楼下交接。一公里外的，她找了一个长期合作的外卖员，支付一单7元的配送费，运力成本由自己承担。作为曾经的外卖员，苏苏的装备派上了用场，她把二十份午餐塞进电动车后座的大箱子，骑车按照不同的线路，把餐送到各个写字楼楼下。她的配送范围在三公里内，从家里出发只需要骑行十分钟就能到达第一个收货点。但正午时刻，北京太阳毒辣，连日的高温也让苏苏觉得格外难熬。一趟完整的配送下来，衣服湿透，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配送其实是现在比较大的一个痛点，因为现在我的模式是每天一条路线，不是送固定的写字楼。比如说望京这边的话就是利星行，然后去Soho，然后去完美大厦这样。”苏苏分析，每天的送餐点成分散状，每次都要搭配不同的路线，长期下来，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做了一段时间以后，根据配送运力和食材成本的价格，苏苏也调整了自己的收费，从一开始的25元一份涨价到了28元一份。但提到赚钱的事，苏苏坦然自己做这份工作算是“为爱发电”，成人小饭桌的收入根本比不上在互联网上班，“赚不到钱，目前的话只算没有亏，覆盖成本之后，一份赚个 5 块钱，几乎就是这样。”无论是副业还是全职创业，几位经营者都告诉我们，成人小饭桌虽然听上去新鲜，但并不能带来可观的收入。像成人小饭桌这样的家庭式厨房，食材往往来自于市场采买或网购平台，还有一些经营者会选择山姆、盒马这样的大品牌超市，这样一来，成本就比有专门供应商的普通餐饮店和外卖贵上不少。此外，有的小饭桌经营者包含配送费用（也有的要求消费者自行取餐），跑腿的费用平摊到每一餐上，也会提高成本。竹悦观察到，目前北京的成人小饭桌，一餐的价格在25-45元不等，根据菜式、饭量、配送方式的不同会有波动。相较于外卖，这样的价格并不具有优势，甚至还会招来质疑。前几天，查查做小饭桌的小红书笔记火了，有6万多人的浏览量，有人到她的评论区说她一餐35元的价格太贵。但查查觉得委屈，自己每天下班不休息还得做午餐，用的都是好食材，保证健康卫生，还要手提到公司，这个价格“不亏钱都算是好的了”。她在北京办公楼林立的大望路上班，在这里，普通外卖的价格都在二三十元左右，“我不信一个在CBD周围上班的白领都吃不起三十多块的午餐。”许多人都质疑她没有卫生许可、经营执照，查查也咨询过，要专门花钱找人，中间还有许多麻烦的过程和手续，加上不想影响自己的本职工作，查查就没有打算去办理这些证件。“也没必要，我也没打算做大做强。”在查查看来，自己仅仅只是把成人小饭桌当成一个有趣的副业和体验，能够让别人吃到健康美味的午餐就够了，她不想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于是，七月初，迫于舆论压力的查查决定不再做小饭桌了，“大批量的就不做了”，有许多客户觉得可惜，查查告诉她们，离得近，以后有空来家里吃都可以。查查尝试小饭桌的失败案例，可以给其他入局者一些提醒：既要把饭菜做好吃，又要满足价格需要，还要有符合标准的资格文件，单打独斗的家庭厨房，能够做到这些吗？
做饭人的感情，吃饭的人也能感受到
苏苏最近刚咨询了律师，工商许可、健康证，正在一个个办理中，现在，她还开启了晚餐配送服务，一共十份。中午送餐回家后，她只能休息一个小时，又进入厨房去和果蔬生鲜“战斗”了。从曾经的互联网运营，转变为成人小饭桌的厨师，在劳累的体力活中，苏苏意外地感觉自己精神更加放松，心态更加积极了。苏苏说，在送餐的过程中，有人提醒她路滑不用着急，有人特地给她送水，还有人往她手里塞鲜花，“这些是我意料之外的东西。”食客们的正反馈是支撑苏苏干下去的动力，她每天沉浸在大家对她厨艺和工作的夸奖之中，汗水和忙碌也换来了认可和鼓励。许多成人小饭桌的经营者都是这样，爱好美食，重视这份工作的精神价值。小嘉就是这样的，因为她上班比较晚，没有做成人小饭桌时，她每天要睡到十点才起，总感觉一上午的时间白白浪费了，现在早起做午餐，反而让她觉得时间被充分利用起来了。而做饭的辛苦不仅没有影响到她下午的工作，还给她带来了更饱满的工作状态，“跟我的（订餐）客户去沟通交流的时候，会带给我很多新的灵感。”她也沉醉于食客们的赞美之中，“累并快乐着”，有一餐送达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及时吃饭，而是在跟别人聊工作，一直拖到了下午才吃。“她说感觉我的餐治愈了她，当时我听到反馈的时候，觉得我的内心也很幸福，我的这个餐是传递了我想要传递的爱吧。”小嘉认为，成人小饭桌的副业并不是“我做饭你来吃”而已，而是借助美食，联结着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吃过了好几家成人小饭桌的竹悦说，比起公司食堂的大锅饭，自己更喜欢吃这样的百家饭，普通人做出来的饭菜才是“更有灵魂的”，“我觉得每一个愿意干小饭桌的人，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一个初心，起码你在炒菜的时候你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它不像大锅饭师傅，我是完成任务，给你炒熟了就不错了，你爱吃不吃。”或许这也是成人小饭桌的魅力所在，在你对面的，不是光鲜美丽的商品详情页面，没有科技与狠活，而是一个具体的人，你可以选择信任或者不信任。当然，“家庭私厨感”既是成人小饭桌的优点，也是明显的缺点。个人化经营，限制了出餐的分量和规模；只能配送家、公司附近区域，带来了地理的局限性；非标准化专业化的运营，也埋下了食品安全的隐患。对于一时兴起，干起小饭桌的经营者而言，是否可以长期、稳定地把这份副业发展下去，还是需要时间来回答。而对于写字楼里饥肠辘辘的白领们来说，成人小饭桌的确是一个有趣的新鲜事物，选择哪家的午餐，吃多久，能接受多少餐标，也要仔细斟酌和思考。今天中午吃什么？至少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多了一个新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