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异」的农村女人，「卖」不出好价钱

兄弟姐妹们大家好，今天这篇文章来自于读者投稿，讲述了她生活在农村的亲姐姐在离婚后，选择独身带两个女儿时所遭受的压力和面临的问题。

借她的眼睛，我们或许可以看到“离婚自由”背后的条件与资本，看到在遥远的她方，女性的选择是多么艰难而沉重，笃定又充满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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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离婚，是为了不拖累自己

虽然在大城市，“离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独身带小孩的女性也越来越多。但在我的家乡，在鲁东南地区的农村，一个女人脱离了正常结婚生子的社会轨道，是不可想象的。

农村女性没有宅基地，选择离婚很多时候等同于选择“净身出户”，除了婆家、娘家，她们根本没有其他可以住的地方。没有依仗和资本的女儿，是自己家泼出去的水，没有往回流的道理。

图 /《头条 | 全国妇联向全国政协十三届一次会议提交提案：在深化农村改革中维护妇女土地权益》@全国妇联女性之声 

所以即使身处“娘家”，这些单身离异的女性也无法避免非议和排挤，我的姐姐就是其中一位。

姐姐刚离婚回来住的时候，我们家一直吵闹声不绝。父亲会因为用水太多和她吵架，因为深夜洗衣机声音太大和她吵架，甚至有时候关门声太大都能吵起来。

她带了两个女儿，当时大的5岁，小的不到半岁。在怀二胎之前，她丈夫就和别人上了床，因为后来发现外面的孩子比家里的老二还要大。但她并不知情，大概本来就不相爱的两个人，谈不上变心不变心的，所以很难察觉出对方的变化吧。直到有天丈夫回家说要离婚。

微博热搜上有关“男子出轨”的新闻层出不穷。

父亲听到消息后，当即气冲冲地骑着摩托车去姐姐家，打算去把姑爷教训一顿。而姐姐前夫在听到父亲的声音后，迅速从屋顶翻墙逃了出去——北方农村那种带院子的农房，东西南三侧的屋顶都很低矮。

人没了踪影之后，父母和亲戚们都让姐姐把这事拖下去，想让“离婚”这件事不了了之，“毕竟他外面的孩子不是光明正大的，你就拖着不离婚，拖着他，看他能怎么办”。

但姐姐不这么想，她说：“我到底拖的是他还是我自己啊？”

在她看来，丈夫已经连续好几年，拿回家的钱没有多少，吵架吵凶了经常动手——有次把她按倒在院子里，按头打，把那种铁制的小黑发卡都打断了——以后也不会好到哪去了。于是他们俩悄悄见面把离婚手续办了。

这一办不要紧，父亲直接大发雷霆：“我让你听我的听我的你不听，现在倒好，你把婚离了，回来我这白吃白喝啊！我没那么多钱养你大人小孩这一窝！”

相对比父亲，母亲虽然觉得姐姐离婚是最不好的选择，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当父母的帮闺女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她宽慰丈夫说：“她现在不是困难时期嘛，再说了，她能待还能待多久，过个一年半载的，马上就找个人结婚搬出去了。”只是母亲没想到的是，姐姐没打算过个一年半载，再找个人结婚。

一开始，也就姐姐离婚三四个月之后吧，说媒的人便络绎不绝地涌进我们家。有的是受男方所托，有的是想给自己还没成家的侄子、外甥之类的帮个忙。对方多数是30多岁，偶尔也有28、29岁还没找到媳妇的男人。

那段时间，姐姐非常“抢手”。说媒的人说辞都差不多：男生本身人品很好，工作也不错，很能赚钱，就是现在女孩太少了，所以这么大了还没有对象，而且人家也不介意你带两个孩子。

姐姐确实也考虑过，认真了解过两三个，还跟其中一个去市区一起租过房子。每次她同意跟某个人见面聊天之后，我们家就会接连收到螃蟹、鲍鱼和各种零食，有人甚至拿来了ipad。

这些相亲对象中，我对两位印象深刻。一个是想跟姐姐生孩子，但是不想结婚。同时他还想让姐姐搬去和他、他爸妈一起住——70几平的房子。

另一个是一开始表现得对孩子异常热情，不过伪装能力实在太差，在被问起“结婚之后你也对她们这么好啊”的时候，立刻变了脸。

但母亲好似对这些显而易见的“虎口”毫无怀疑，总是希望说服男方娶了姐姐，经常跟媒人说：

“你看她只有两个女孩儿，又不是儿子，以后要娶媳妇花那么多钱，女孩儿以后要上学的话就上几年学，不上学之后马上就结婚搬走了。”以及“谁养大的孩子孝顺谁”之类的话。

无疑，带着两个小孩的姐姐并不是很理想的结婚对象。所以母亲寄希望于姐姐能够放弃一个孩子，送到前夫那边，好增加婚恋桌上的谈判资本。

话说多了，难免被孩子听到。有次姐姐6岁的女儿半夜醒了，发现妈妈不在，跑到院子里惊慌失措地大喊“妈妈”，以为妈妈留下她，跟昨天见面的那个男人走了，让姐姐心疼坏了。

谈到“再嫁”的事情，父母和姐姐总是争论不休。

每当爸妈义正严辞地说：“你不结婚，父母心里一直有个心结啊，你怎么就不听话、体谅父母呢，我们还能害你吗？”姐姐都很崩溃，有一次实在忍无可忍，她哭喊着质问：“我一定得把自己卖了吗？我去给那些光棍做慈善吗？我能得到什么？”

后来到家里来的媒人逐渐少了，乡亲街坊们也都知道了姐姐总是拒绝男人，这个话题才逐渐被放下了。

到现在，姐姐还是一个人带孩子，父母也基本上放弃了劝说。

她几经转折之后在镇上租了个院子，平日在网上接单赚钱、带娃的同时，偶尔天马行空地想象等孩子自立之后自己去哪儿旅行。

去年正月亲戚串门的那几天，姐姐有次开着二手车回家，刚喝完酒的父亲捡起地上的石头开始砸车，被好几个邻居一起拦住了。父亲歪歪扭扭往回走，看了一眼邻居家结婚的女儿回娘家，不忿地说“她妈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活成什么样了”。

母亲也还是会絮絮叨叨，怪姐姐怀二胎那年没有跟着丈夫一起出去打工，声称“男人必须得看住了”，并且随着怨气的累积，不时会训斥姐姐“没脑子，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

除了这些偶尔不算小的插曲，我们家也算是在一番折腾之后走上了“新常态”。现在，除了周末孩子想要去姥姥姥爷家的时候，姐姐从来不主动回来。即使回来也是把孩子送到就走，下午再来接。父母也很少过问她的事情了。

开始独立生活，单身育儿的姐姐，并没有像大家“期盼”的那样一蹶不振，反而越过越自在。去年秋天她买了辆二手摩托车，骑车带两个女儿边走边玩，一路从山东去了桂林。然后在桂林把车卖了，坐火车回了家，好不潇洒。

但话说回来，在我们那儿，一个女人带孩子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一是因为女人说的话不会被当回事。只有男人的话，或者有男人可依仗的女人的话，才能被重视。

之前镇上修自来水管，姐姐想要把院墙外的水龙头留下，方便浇外面的菜地。但监工的村干部说，留在这外面干嘛，没必要，硬要把那个水龙头撤掉。姐姐非常强硬地争执了一番才留下了那个水龙头。

二来社交也是个问题。虽然姐姐有几个要好的发小和同学，现在也还保持着联系，偶尔一起带孩子出去玩。但农村的多数人，即便年轻一代，也还是更注重亲缘关系的。亲戚家有什么急事，大家帮忙理所应当；但朋友家有什么麻烦事，那还是要掂量掂量再说的。

三便是孩子的教育环境。村里没有托管机构，姐姐不得不一边工作一边带小孩。她所面对的不仅是熟人邻里背后的编排议论、还有男人尤其是光棍儿们时不时的言语调情。在村里，没有男人的女人，就像是没有主人的物品，好像谁都有侵占她的可能性。

但不管面临多少压力，姐姐都下定决心，要努力地追寻属于自己的生活。她一直对机械类的东西很灵光，喜欢鼓捣车辆。今年3月份，她报考了a3公交车驾驶证，或许不久之后，镇上的城乡公交系统里，会出现第二个女司机。

至于我，早就从旁观姐姐的经历以及周围女性的处境中，放下了对于婚姻的向往以及需求。然而我也注意到，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注定是十分艰难的。

社会对女性的宽容度依然是极其有限的，一旦从社会期望的轨道上偏离一点，就会有突然冒出来的无数人，想法设法把你拽回去——仿佛他们投资失败一样暴跳如雷。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不断争取和抗争，为女性打开更多的可能性：枷锁从来不会主动脱落，只能由我们自身奋力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