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夏天跳进大海,一直游到冬天|《冬泳》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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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一部名为《冬泳》的短篇小说集横空问世。作为新作者的处女作,《冬泳》在大众文化中引发的回声,代表着严肃文学的一次现象级破圈。从它开始,“东北文艺复兴”成为话题,恍若一群人共有的伤疤终于可见。
五年过去,我们在 2023 年的闷热中重读,那七个带有寒意的北方故事,已经在过去的时间中变成了更共有的体验,甚至成为时代下坠的隐喻。而“冬泳”,一头扎进冬天的大海里,也许正是在经验崩塌之时,一种在精神的极寒中保持尊严的方式。
这个夏天,单读重新推出《冬泳》,作为备忘,也作为重振。在给读者的信里,编辑罗丹妮写道:我们相信,书里的这些故事场景,并不囿于“过去”“破败萧条”和“那个东北”,因为人在面对经验失效的“今天”时,那种“困于水底”的生活触感,永远不受时空交错的干扰,始终在年代变换中保持着共通。
游向冬天的大海
《冬泳》是我的第一部小说集,最初出版于 2018 年底,距今将近五年。时间很快,好像也不怎么快,流转的方式近于交叉跑位,左突右进,企图分散我们的防守。五年前的冬天你在做什么呢?无论是谁,恐怕都得稍作回忆,最终也很难完整描述,唯有一些时刻历历在目——如一株株灰白的枯木,从遥远的高处坠落,等距矗立于过去,走过的人总是说也说不出来。追索过程并非穿越密林,有时也是陷入钟摆的循环,反复提醒着,五年减去一年,是四年,再减一年,三年,还减得下去吗?时光就这么被切开,吞灭你的欲望,用尽你的盛情,如故人纵身一跃,落在水中,消失无踪。
写这些小说时,我还在上班,小说好像不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使命,更谈不上迫切了。不去写作,也不至无法生活下来,可以去听无数的唱片,看一些电影,与友人谈话,这些都可将我从困境之中暂时解救出来。但,终有必得面对的事物,你的记忆也即你的敌人,夺目的寒光,千里迢迢,奔赴而至,总在黑夜里闪现。于是,我开始写《工人村》,想念很多不在的人们,最初比后来收录的要多出一篇,讲的是两个高中生之间的故事,主题音乐是 Mogwai 乐队的“What Are They Doing in Heaven Today”,今天他们在天堂做什么呢,可这篇小说跟死亡一点关系都没有,后来也找不到了。不止于此,《盘锦豹子》写至中途,也有那么五六千字,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回来,我躺在沙发上,听了二十分钟的极端金属,爬起来关掉音箱,重新把它写完。写《肃杀》之前,想起的是父亲小时候带我去饭店,老板不愿接待,急匆匆关了门,套上队服,手拎旗帜,骑着自行车带儿子去看球,我一直羡慕到现在。《枪墓》则是夜里在餐桌上完成的,写到后来,好像自己身上也有一把枪,揣了二十年。
㊟ 电视剧《漫长的季节》
小说可以是生活的一个个子集,精神的全集,或命运更迭的空集。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契诃夫在病重时,为妻子写信,里面说:“看来,这就是我的命运了。我爱你,而且,即或你用手杖打我,我依然继续着爱下去……这里除了雪与雾以外,就没有一样别的新东西了。一切总是老样子,雨水从屋顶上滴下来,已经有了春天的喧嚣之声了;可是,如果你从窗子望出去,景象还是冬天。到我的梦中来吧,我的亲人。”
我想,或许也如俄国的天气,《冬泳》里的这些小说,除了雪与雾以外,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事物。我自己对于这些小说忘了大半,很久没再去读,好像我们被训练着要去过这样一种生活——忘掉的越多,就越年轻;越是年轻,就越是不必在意大雪和大雾,从容行过未知之地,必有他人在彼处等待,我们不会总是孤身一人,而全部的信念并不虚幻。所以,这些小说在今天所能提供的,不再是确切的回响,而是一间满载记忆的房屋,灯火通明,幻影交错,有热烈的欢聚,分别之后又再流淌,四季从此驶过,亲人在梦里依次出现。我很想念他们。
当然,《冬泳》也是我的一个起点,我在逝去的冬天和春天写下它们,秋天用以等候,而在整个夏天,我好像无所事事,不知要去何处,气温上升,精神近于恍惚,缺乏讲述和怀恋的耐心。写下这些小说后,没想过有谁会读、让谁来读,不过是在与自己低声交谈,它们不是一封封信件,没那么规矩、克制,也不是一件件工艺品,不那么精湛、严谨。这种私语以及长久的沉默,更近于一次不间断的邀约——希望有人的愿望能被重新拾起,离自己的本质更近一些,尽管在从前,它们是如此地不值一提;也希望能与诸位成为短暂的同伴,相互提供一点必要的勇气,敢于凝神与回望,敢于相聚和分离,如在病中的春日里聆听雨水滴过屋顶,也如在盛夏的夜晚扎进泳池,游向冬天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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