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苏芮”登陆福建：抗击台风的24小时

▲ 7月28日上午，泉州一路段积水严重，交警正在设置警戒线。（人民视觉 / 图）

责任编辑｜何海宁

“昨天晚上很宁静，有点太不寻常的那种宁静。”福建省泉州市下辖的石狮市村民王林岩一晚没睡，一直在看台风路径变化，“看着台风往厦门那边走，拐了几个弯，又拐我们这边来”。

2023年7月28日6:08，厦门市应急管理局发布公告称：第5号台风“杜苏芮”预计于10时前后登陆，登陆时风力可达17级。

3个多小时后，“杜苏芮”却突然转向朝东，向厦门市隔壁的泉州市进发。不过，在前一天8时，泉州市就已经启动防台风Ⅰ级应急响应，并规定从7月27日18时起至7月29日12时，全市实行“三停一休”，即停工(业)、停产、停课、休市。

作为处在台风登陆点的城市，厦门与泉州都紧绷着一根弦，为防台风侵袭做足了准备。但也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28日18：40左右，王林岩发现：“风小了很多，基本没雨了。”

7月28日晚，因为“杜苏芮”路径难以琢磨，引发了众多网友聚焦，甚至这一话题登上了微博热搜。而江西、河南、山东等地也随即进入紧张的台风备战状态。

27日20:02，杨莉收到了动车退票通知：7月28日的列车停运。“我们那个时候才开始恐慌。”最后，杨莉抢到最早的车票时间，也到了7月30日早晨。

3天前，杨莉和同学一行四人开始了她们的毕业旅行，旅游地点是厦门。没玩两天，旅行就因台风即将登陆泡汤了，不仅如此，连回程车票也被抢空，一行人困在了厦门。

“26号下午5点多，导游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有台风，让我们准备明天的旅程。”杨莉没有在意，和朋友继续逛街，出租车司机的话让她意识到了严重性。“司机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因为台风要来了，2016年的‘莫兰蒂’很严重，滞留一个星期，停电停水。”

27日这一天，街上行人已经很少，打车都变得困难。厦门当地的旅行社全部停业——这天中午，厦门市发布动员令，称第5号超强台风“杜苏芮”将于7月28日早晨登陆，极有可能正面袭击厦门市，从7月27日15时起到防台风Ⅰ级应急响应结束之前，在全市范围内实行“三停一休”。

该规定包括：人不出门、车不上路。除民生保障类、生活服务类行业外，全市其他所有行业实施停工（业）、停产、停课、休市；27日18时起，生活服务类行业停止营业；20时起，除出租车、网约车外，地铁、BRT、公交等公共交通全部停运；22时起，除应急车辆外，其他车辆不得上路。

杨莉不得已在酒店续住了两晚。27日当晚，酒店大门就上了锁，并用一张长桌抵住门，严禁房客外出。随之而来的是，酒店餐费涨了十几元：一顿午饭，杨莉四人花了200元。“他们说是因为物资运不进来，都是自己去采购的，有点供不应求。”

也在这晚，厦门市湖里区高殿社区启动了危房排查工作。社区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根据市里的要求，危房、铁皮房、工棚，还有石头房子都有危险，我们社区一共转移了两千余人，绝大多数都是住在出租房里的外来人。”

据该工作人员介绍，这两千余人大多投靠亲友，或前往社区内作为避灾点的小学。“让他们从铁皮房子搬下来，到正常的混凝土房子里住。有一部分人到避灾点，然后转移到酒店有320多人。”

同在湖里区的兴隆社区，工作人员将3个年迈的厕所管理员安顿进了快捷酒店。社区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她们平时都住在厕所旁边的小房子里。”

在思明区，马垅社区工作人员巡逻时，在路边“捡了几个人”。当时，厦门市已经发布“三停一休”动员令，几个年轻人无法离岛。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路边没有地方去的群众，我们都会安排来社区的避难点。”

截至28日6时，福建全省463个景区景点已全部关闭，11624个施工工地已全部停工，89条客渡运航线已全部停航，202个港口码头已全部关闭，厦漳泉高速公路封闭，全省转移人员41.68万人。

“晚上做梦都是台风，一醒来就看台风的路径到底是怎么走的，生怕它吹到厦门，把我困一个星期左右。”杨莉说，7月28日10时左右，气象图上的路径转向了泉州，她松了一口气。

28日7时30分左右，天气阴沉，风雨声连成一片。王林岩家附近的树木随着风力加大而剧烈摇晃，铁杆和网子随风摇摆。

这是王林岩经历过的最强台风，他看新闻里也讲，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在泉州登陆的最大台风。他记得，上一次自己经历的台风，还是在2010年，风力达到13级。“但那次没有停水停电，还是这次的影响会更大一点。”

王林岩心疼门前那棵被狂风连根拔起的树，硕大的树干压在墙面上，砖块掉了不少。这棵树是王林岩的太爷爷亲自栽的，是村里最年久的树，已有一百多年树龄了。

这不是古树第一次被吹倒。上一次是在2016年9月的一场台风里。“这棵树对我们有一些意义，我们当时叫来起重机，把古树吊起重新种植，花费了三千多块。过两天台风走了，又得重新种树了。”

7月28日，厦门街头，工人清理街头的树木残枝。（人民视觉 / 图）

9时余，石狮开始停电停水。王林岩说：“外边的树都倒得乱七八糟的。”

同一时间，在与石狮紧邻的泉州下辖晋江市，晋江市义务救援协会接到一位市民的求助电话，称80多岁的母亲和60多岁的保姆被困在了一处老房子中。“这家是危房，地势很低，非常危险，石头房受台风影响，两个铁门都被吹开了。”该协会队员郑茄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年纪较大的那位老人蜷缩在床上，神情紧张害怕，有些发抖。”救援队员将老人转移至其亲属家中，路途花费了一个多小时。“路面太难走了，风雨很大，到处都是积水，数不清的树倒掉了，路灯壳子也掉得满地都是，房屋掉玻璃，广告牌到处飞。”

9：33，泉州市自来水公司北峰加压站停电，停电原因是国家电网北峰片区线路受台风影响，造成整个片区断电，影响用户约1.8万户。

9：55，台风在晋江沿海登陆。王林岩所在的永宁镇距离海边1公里左右，属于受影响最严重的地区。他说，8点左右，暴风雨突然来临，“村里有十多个临时搭盖的房子，房顶都被台风卷走了”。

10时左右，王健家两个鸡舍的铁皮盖被大风刮走了，有三百多只鸡受到了惊吓，逃到了山里。

王健在泉州市下辖南安市经营一家养鸡场，饲养了七百多只鸡，分布在5个铁皮焊接的鸡舍里。这次台风打得王健措手不及，王健打算等雨小点，带几个人去山上找鸡，“目前的损失就是两个鸡舍，一个的修缮费用在3000元左右”。除了王健家，同样经营鸡舍的邻居遭遇也相差无几。

中午，泉州一家陶瓷公司的厂房被台风掀了个“底朝天”。数千平方米的厂房在这次台风中坍塌了，钢架大面积裸露在外，塌陷的铁皮板横七竖八地架在钢架上。其负责人向南方周末记者抱怨：“比较严重，预计损失在上千万。”

“‘杜苏芮’以超强台风的形式，穿越了巴士海峡，于7月28日9时55分前后以强台风级别在福建省晋江市沿海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达50米/秒，为1949年以来登陆福建第二强台风。”中国气象服务协会会长许小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许小峰介绍，一般情况，在西北太平洋生成的热带气旋或台风会沿着偏东气流向西北移动，以两种方式影响中国，一是路径偏西一些，经过菲律宾后进入南海，然后北上从华南沿海一带登陆；另一类路径偏北一些，直奔台湾、福建和江浙沿海而来。台风经过菲律宾或中国台湾时，对当地会产生较大影响，但自身也会消耗能量，有所减弱，若环境条件好，后期还会加强。

“若台风直接影响我国大陆，如这次‘杜苏芮’，没有经过菲律宾和中国台湾，直接登陆福建，往往影响较大，台风经过区域会产生较强风雨，对当地生产、生活会造成较大影响，并引起一定程度灾害。”许小峰说。

28日11时左右，晋江市应急管理局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台风）刚登陆，现在大家都在紧急调度。”

12时左右，网上传出消息称，位于泉州市区的海峡体育中心体育场，被台风掀落部分顶棚，还有网友称该体育馆被吹倒。南方周末记者致电体育场，其工作人员回应，体育场只是顶棚一些彩板表皮掉落。“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团队都在现场，在做保障，其实没有很严重，都可控。”

截至14时，台风已造成福建省厦门市、漳州市、泉州市等9个设区市84个县72.46万余人受灾，紧急转移安置12.44万余人；农作物受灾面积262.3公顷，其中绝收面积8.36公顷；直接经济损失5227万元。

14：30，救援机构泉州市雷霆救援中心统计出实时数据：接报防汛抗台警情615起，共出动人员1245人次，出动车辆516车次，共救助群众201人，清障树木广告牌等449处，未发现人员伤亡情况。

“今天早晨的情况很严重。”该中心成员傅志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杜苏芮”正面袭击泉州之后，应急救援志愿者分赴全市各地参与现场救援，拖吊车辆、转移被困群众、清理道路障碍物等。

15时许，泉州处在了台风的风眼位置，傅志江称情况相对上午有所缓解。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他所在的泉州市交警指挥中心一片繁忙。“我们都用对讲机联系，这里接线的电话一直响，环境特别吵。”

“我们三天前就开始做准备了，泉州市政府组织开会，那时候预计比2016年的还要强，当时参会的还有交警支队、消防大队和各个救援队。”傅志江说，目前泉州市交通已经多处瘫痪，交警正在努力清出5条绿色通道。

同一时间，在泉州的救援人员赖斌也在做清道工作。他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视频显示，在大风袭击下，路旁树木多数倒下，横亘在地面，公路通行陷入瘫痪状态。赖斌和队员用镰刀与锯子砍锯树干，用绳子将越野车和倒伏的树木互相系住，往外拖拽，清出一条路来。“路灯也倒了，已经断电了，我们在确保安全后，才能叫电力部门过来抢修。”

“我们从早上七八点钟一直忙到现在，主要是协助当地的救援，配合消防部门、派出所的工作，有接警我们就出发。”赖斌说，“杜苏芮”上午登陆后，晋江出现内涝。“当时水可能有五六十公分了，已经淹到了膝盖。”

厦门工人正在清理街头树木。（人民视觉 / 图）

“这是多年来最大的一次（台风），很多人都很害怕。”泉州市志愿者协会处于24小时待命的状态，提供线上咨询。协会会员马蔚称，协会从7月26日便开始部署应急志愿救援工作，27日下午，应急队伍几乎全面到位，协会还协调了5辆越野车。

她回忆，2016年，“莫兰蒂”台风登陆福建，马蔚刚到该协会工作。“有2016年那一次经验，我们这一次组织轻松一点了。”

在2016年“莫兰蒂”登陆厦门时，厦门一家商业城主动向市民开放了应急空间和停车位。其工作人员高平回忆：“2016年台风太突然了，大家都没有做什么准备，厦门停水停电，许多市民都来到应急空间躲雨或是给手机充电，最多的一天能有近千人。就这么持续了四五天。”

这一次，该商业城早早做了准备，27日15时许，他们没有关门，为市民开放应急空间以供躲雨，停车场也向公众免费开放。

高平粗略估计，28日当天停车场有近3000辆车，已经接近饱和。“75%左右的汽车都是市民停放的，许多市民为了防止车辆受到损害，都会把车停到商场。”

另一处对外开放的商场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昨晚陆陆续续有十多位市民去到我们开放的影城躲避暴风雨，过夜的大概有8个人。我们也有提供水果跟面包，以及饮用水。”

该商场提前一周就在准备开放应急空间的相应措施，好在情况没有预料的那么严重。

“此次‘杜苏芮’携带的水汽非常充足，登陆以后，它要是往北或者偏西北走，就会对内陆省份造成较大影响，引发福建以北的区域产生强风雨。若台风走向偏东一点，转向入海，则对北方地区的影响就会小一些。”许小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台风在内陆的走向不像在海上那么顺畅，陆地的地形、中纬度天气系统等因素都会对台风产生影响，其强弱和风雨分布会有很大不确定性。”

28日15:20，厦门发布公告称，台风应急响应由Ⅰ级降为Ⅱ级，在全市范围内结束“三停一休”。

近16时，上述商场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商场已经开始准备对外营业了，停车场也对外开放，大家已经准备好5点开始营业。”

18：40左右，王林岩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风雨整体上在逐渐减弱：“下午的风小了很多，基本没雨了。”赖斌也回复称：“现在没下雨了，风也没了，我们这个中心区可能要下半夜（才有大风）。”

7月28日22时，“杜苏芮”离开福建境内，以25米/秒的速度进入江西省抚州市黎川县境内，预计将向偏北方向快速移动，强度逐渐减弱。

（文中除许小峰、郑茄苗、傅志江外，其他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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