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杜苏芮”登陆后,持续不断的暴雨冲刷北京的山区,在西部门头沟一些地区,降雨量超过了11年前“7.21北京特大暴雨”,永定河河水暴涨,漫过堤坝。7月31日下午,官方宣布暴雨致2人死亡。近百村庄信号中断。
骤然的暴雨洪水,令久居北方的人们猝不及防。
母亲的声音,消失在第三通电话之中。2023年7月31日上午10:50,雨下得像是天要塌了下来,吕先生给房山区河北镇东庄子村的母亲拨去第一个电话,没有接通。
没过多久,他拨去第二个电话,听见独居的母亲说,她正踩着扶梯,趴在家里那间瓦房的外墙上,打算爬到房顶上。第三个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愈发模糊。她说,“已经被水冲了。”那声音好像距离手机很远。他感觉,母亲好像仍然踩在梯子上。也许是一只手高举着手机,而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身子。“赶紧找人来救!”母亲的这句话说完,电话就再打不通了。吕先生从新闻上得知,这次暴雨强度罕见。社交媒体流传的视频中,房山区一个集配站被淹,被困的工人们,在厂房外墙的钢管上站成一排,等待救援。快递包裹和红白色的大货车,在泥浆似的山洪中漂流。女孩苏打的姥姥七十多了,独居在山区,也在房山区河北镇河南村失去了消息。前天晚上,也就是7月30日夜里21点,苏打才和姥姥打了视频,她已经知道暴雨的消息。姥姥说,雨很大,出不了门了,准备在家休息一会儿,就睡了。视频中,姥姥面容平静,状态看起来不错。但第二天10点过,姥姥就失去了联系。7月31日,苏打开始了一整天的焦灼。她不停地刷着社交媒体,寻找老家的消息。终于,她刷到一个帖子。帖主的男朋友去了房山救援,用卫星电话报了平安。苏打注意到,救援的位置,就在姥姥家的上游不远处。而另一个帖子又说,姥姥家下游的两个村子,中午洪水就淹了三米高,没过了平房的顶。直到晚上22点,她仍然没有姥姥的消息。同样失去联系的,还有小宋的姥姥和姥爷。两位八九十岁的老人,居住在门头沟区下苇甸村的前井胡同里,那是一条河沟的旁边。往年暴雨时,河水会上涨,但在小宋的记忆里,从未漫过河沟。7月31日上午,在群聊里看见亲人发的视频时,小宋发现,湍急的河水已经快要冲出河沟,河中间的一座铁桥已经坍塌。她向姥姥拨去电话,姥姥说,河沟的水还没有漫上岸来,“但是和泄洪一样,哗哗地流。”中午之后,她再给姥姥拨去电话,无法接通。她给其他村里亲戚打电话,无法接通。村委会电话不通。她又给下苇甸村的电站打电话,“一般电站电话都是24小时通的”,也不通。小宋这才意识到,下苇甸村,差不多全村失联了。直到晚上22点,她仍没有等到任何一位亲人的消息。夜晚20点,杨女士终于在网上,刷到Z180列车被困人员的消息。铁路部门的官微说,截止7月31日13时许,K396次和Z180次列车上的人员已经全部转移疏散到安全地点,一共有1870名乘客和68名铁路工作人员。根据一些媒体报道,列车上的人已经在门头沟安家庄村得到安置,一名叫李素芳的安家庄村委会主给受困人员送了粥,把他们安置在村里的公共场所和村民的家中。“这个李素芳不是在安家庄吗?咋联系上她?她为什么不让乘客给家人报个平安?”她语气焦急,一连抛出三个问句。杨女士的孩子就坐在Z180列车上。7月28日晚上23:54,孩子在新疆哈密上车,去北京参加研学夏令营。她记得,上车34小时后的7月30日早上10点,孩子就应该抵达北京西站。随后,孩子会和6名老师、43个研学营同学一起,前往北大、清华、故宫,度过5天的旅程。研学营里,最小的孩子7岁,最大的13岁。7月31日早上,杨女士和孩子通了电话,得知列车仍然卡在离北京30公里的路上。同辆列车的刘女士在9点收到孩子的消息,被告知前面的路上出现了泥石流。早上10:43,杨女士收到研学营老师的视频,孩子们正在车上锻炼身体。15分钟后,群里突然安静了。家长们交流,说自己孩子的电话手表,全都是关机状态。7月31日下午,官方宣布暴雨已致门头沟区2人死亡。这天晚上21点,北京门头沟区的王平镇、雁翅镇、妙峰山镇、斋堂镇、清水镇,5个镇手机通信中断。这五个乡镇约有3万多人。房山区河北镇、南窖乡、霞云岭乡等7个乡镇通讯信号中断,这些乡镇包含62个村。雨量不是在一夜里积累出来的,而是在超过40小时的持续倾泻下,占据了道路,溢出了河流。生活在北方山区的人们,许多人一生都未见过枯槁的河堤漫溢,他们也不像长江流域的人,每年汛期修水利备战抗洪,突如其来的连续暴雨,轻易冲塌了桥梁河堤和心理防线。在门头沟区大峪南路经商的陈先生回忆,大雨是从7月30日晚上开始的,最初是下一会儿,停一会儿,断断续续,没有雷电,也不刮风,等到7月31日早上起床时,他向窗外一探头才发现,路边的车,已经全部漂在水里了。7月29日晚上20点左右,在台风“杜苏芮”登陆的第二天,北京就出现暴雨。中央气象台公开表示,这次降雨过程大部分地区以稳定降雨为主,“可能会觉得雨没有那么猛烈,但是持续时间长,累计雨量很大。”7月29日20时至7月31日18时,不到48小时,北京地区全市平均降雨量207.6毫米,最大降雨量出现在门头沟高山玫瑰园,580.9毫米——超过了11年前“7.21北京特大暴雨”的460毫米。同在门头沟区大峪南路,开洛丽塔服装店的王女士,也觉得这场暴雨比2012年更大。7月31日的白天,当她前往位于楼房底商的店面时,看见水已经没过了店门前的三级台阶,漫进了店面,打湿了她陈列的洛丽塔衣服。“门头沟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她的洛丽塔店已经在这里开了20年,大雨还在下,她只能祈祷裙子晾干后还能使用,不然经济损失难以想象。“连7·21暴雨,店里都没出过事。”她把店门关紧,和孩子躲回家里。大峪南路的陈先生听邻居说,有人被冲走了。附近的两个小区把房子建在山坡上,尽管中间的平地是泄洪的河道,但在平日无事的时候,人们就把这当作停车场。7月31日上午,大水从山上涌下来的时候,“停车场”的车被淹没了。“那个中年男人去挪车,结果山洪下来太快了,连人带车冲走了。”陈先生说。男人被发现在不远处的中门寺南路。在后来社交媒体流传的视频中,人们在人行道上发现他,打了120。过路的人从街对面过来,从汽车上下来,纷纷向他的方向走去。水淹到人们的小腿肚,有人跪在地上,在男人的胸口不断按压。桥塌的时候,丰台区长辛店镇大灰厂村的小卢才知道,翻过西边那座山再往西几公里,就是门头沟了。7月31日下午14点左右,雨势渐小,小卢和妈妈去看坍塌的桥。桥边的高地上,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看远处停放着的挖掘机、警车和救护车。旁边一位大爷带着京腔对路人说,“前面那墙塌了,砸中了一个人。”小卢看着救护车,不确定消息是否属实。她感到震惊。回家后,她问住在西边山脚下的熟人“山里什么情况”,收到一个视频。视频显示,山路两侧,灰色水泥外墙的平房被湍急的泥水拍打,浪花快要打到房顶。低矮一些的房子摇晃着根基,几乎就要随水漂走。坍塌的桥离小卢家有五百米,再往西一千米,就是这座被大水拍打的山,翻过这座山几公里,就是暴雨侵袭的门头沟。去年年底,小卢曾经因为聚餐,去过一次山那边,“对门头沟的印象就是,四面环山。”小卢的妈妈每天晚上吃完饭,就会带着五个月大的小边牧噜噜去桥那边散步,有时往上走走,就会进那座山。7月31日下午,小卢带着噜噜去看坍塌的桥,刚到那里,小狗就离开主人的视线,围绕着河堤,跑来跑去。它没有叫,眼睛却一直看着桥下。桥下,奔流的山洪灌满了河道,又满溢出来,浸泡着河岸。这条河道,原本一直是无水的。水灌满了山区的水库,海河流域洪涝灾害成为防控重点。穿着显眼橙黄衣服的救援人员迅速赶到,他们用皮划艇转移河岸旁的居民,空投食物,抢修电力设施。7月31日早上9点,门头沟王平镇的谢先生,失去了弟弟的消息。前一天晚上,23岁的弟弟离开城区,前往门头沟区。他和另外6名北京铁路局的同事一起,是去门头沟做电力抢修的。一整天里,谢先生一直没联系上弟弟。后来他得知,在门头沟区,沿永定河河道上游的深山区里,普遍断了通讯。通讯基站出了故障,打电话和上网都受到了影响。直到这晚22点,他还在等待。电力恢复的那一刻,可能就是弟弟出现的时刻。* 朱云帆对本文亦有贡献
撰文|罗方丹、武柏萱
编辑|苑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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