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VS宋方金：好莱坞大罢工不只是为了罢工，也是为了更好的开工

宋方金:叫《上元灯彩图》。

谭飞:《上元灯彩图》，也去樊登那聊过，我看到你有很多金句输出，所以我们也请方金老师跟尚龙老师做了一期节目，之前大家也都看到了。那么我们今天谈的话题就是“好莱坞罢工”，其实关于AI对影视圈的影响我们一直在谈，现在美国人不干了，好多大片的工作都停了，《死侍3》《毒液3》《碟中谍8》全停工了。那么宣传方面，《奥本海默》也受到了罢工影响，《芭比》的首映礼上联合编剧也都缺席了，而且也影响了电影节与颁奖季体系，你怎么看这样一个好莱坞的集体行动？他们对AI的这种悲歌背后说明了什么？

宋方金:好莱坞的罢工是经常的，我认为从1895年电影诞生以后，1929年经典好莱坞时代开始之后，他们的罢工是周期性的，所以你回去看每一次罢工，其实都促进了行业的一个进展。这个进展分两个方面，一个是对于内容创作、生产秩序是有好的调整的，另外一点，非常重要的一点，罢工的本质就是利益的再调整。你可以去看现在在好莱坞，他们的薪酬体系，已经严重出现不合理了，等于是他们的高管和制作人员薪酬远远超过了创作人员的薪酬。那正常来讲的话，在一个影视生产体系里边，全世界都是明星拿大头的，其次就是主创，编剧、导演是拿其次的，咱们把出品公司搁在后边，因为出品公司它是一个平台，它是承担最终风险的，但现在在好莱坞，还不是制片人拿大头，现在是影视公司的高管拿得最多。

谭飞:就是像CEO那些职业经理人。

宋方金:对，那么这已经严重地影响了创作的积极性和合理性，所以说罢工是剑指这个薪酬体系的，这是一点。另外一点，随着每一次技术介质的变化，必然出现罢工。就像当年电视出现了之后，等于原来的电影是拍完大家拿到票房分红、拿到工资、拿到片酬就回家了，因为这个电影基本上除了在电影节再放，不会再放了，没有后续收入了，那么电视就使这些电影有了一个长线收入，那时候他们就罢工了，罢工了之后就开始说我们得有电视收入，好莱坞这几大厂不给，你们不是不给我们薪酬吗，那工会就跟你罢工谈判，最后他们还是获得了电视收入。后来又出现了DVD，这就是谭老师应该用过的。

谭飞:我们那个年代好像就是看DVD的。

宋方金:DVD的时候他们又罢工了，因为原来他们罢工所争取到的薪酬里面，没有DVD这个款项。

谭飞:他们原来合同里都没有，是新的传播形式出现，才会导致变动。

宋方金:对，所以就等于是每一次技术的进步，比如说就像咱们说刘慈欣的《三体》，刘慈欣的《三体》就等于是当时他授权，当时就有一个没授，你知道是什么呢？就是动画没授。为什么？那个时候，在他授权电影的时候还没有，动画电影在国内还没有什么所谓的一个重视。所以有的时候呢，随着时代的发展呢，对于创作者来说，你得有一定的前瞻性。当然他们是想不到会出现DVD这个概念的，那么DVD出现了，他们又开始罢工。那我DVD（薪酬）得有吧，那么DVD，那大家知道现在DVD也没有了，那么现在就变成了流媒体，流媒体他们也罢过工，也谈判。那么这一次罢工是因为AI的出现，我觉得这次罢工比前几次都严重得多。

谭飞:为什么？

宋方金:因为AI是从根本上颠覆你的，假设我捕捉到了谭飞老师所有的动态影像，我就可以完全不用你了，你的痛苦、你的悲哀、你的高兴，我都可以用AI直接做出你的形象。

谭飞:相当于演员都可以替换，可以做到跟你一模一样，也很复杂、很微妙，都能演到。

宋方金:前几次你会发现编剧罢工，演员不介入，但这次为什么演员也加入了大罢工呢，就等于这次AI已经可以复制演员的整个所谓的知识产权，就是他的形象、形体、表情，都没有了，等于可以“一劳永逸”了，这个一劳永逸我们说其实本质上也可以解决，比如我把你所有的静态的、动态的影像都捕捉到我的片库里，然后比如我再拍汤姆克鲁斯，我就直接调用片库里他的形象，再给他一笔钱，但这笔钱怎么给？

谭飞:直接给这个所谓的版权授权费就行了，不用你去演了。

宋方金:以后一定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这种静态和动态的捕捉之后，演员就不用到现场了。但这里边又出现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分配这个钱，是我每隔三年我跟你谈一次，还是一戏一谈、一剧一谈，所以我觉得这些都是要在实践过程中和谈判过程中解决的，因为我们现在看来好莱坞目前还是全世界影视创作的前沿，他们遇到的冲击是最大的。实际上现在的影视创作中，好莱坞创作者们的利益比较大，所以说他们首当其冲地去进行了罢工，但其实AI的生产对于音乐和绘画都有摧毁性的作用，因为AI吃了所有的绘画素材之后再进行创作，你都看不出来。

谭飞:而且它画得比谁都好。

宋方金:你明显的知道它这里边借用了你的元素，但你没法说，不像比如AI里用了一个许三多的形象，不抛弃、不放弃，那么你会看到它用了许三多的形象，不抛弃、不放弃，这还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谭飞:但是绘画都找不到。

宋方金:找不到，因为绘画有时候那种风格性的东西，你说我抄了你的风格，就一定能判定我抄了你的画吗？

谭飞:从法律上没法界定。

宋方金:对，我觉得AI，也就是人工智能，对于艺术创作已经产生了巨大的、伦理上的、法律上的和现实意义上薪酬体系的一种巨大冲击，所以我觉得这次罢工意义重大。

谭飞:而且正当其时。我觉得就是提醒全世界，要关注自然人的收益和权益，不能只关注AI，不关注自然人，那他们怎么办？得想个办法。

宋方金:对，所以最近又发布了一些新闻，不知道谭老师看到没有，现在随着人工智能升级，它变得越来越笨，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像刚才谭老师说的，自然人和AI之间，不管是知识产权，还是关于未来资源的这样一个争夺，其实我觉得刚刚开始。那么我觉得这一次，好莱坞这么齐心、这么大规模，甚至让整个行业瘫痪的这样一种罢工，对于咱们全世界的影视行业都有好处。因为他们所争取的其实也就是你我的利益，所有人的利益，包括甚至它不光是在影视行业范围内的借鉴意义，我觉得对于AI以后在律师行业、金融行业，以及其他的行业。我觉得都要进行清晰的版权和权利界定。

谭飞:而且我看马斯克他们也跳出来说AI还是要控制，可能他们作为科技巨头，或者说走在时代前沿的人，反而会很焦虑这件事。

宋方金:因为他们知道一旦AI失控了，我说的这种失控还不像《碟中谍7》里面说AI控制人类，而是说当AI在瞬间把人类的几千年的文明吃掉之后，它所输出来的东西是自然人达不到的。咱们现在所看到的，包括像莫言、余华、王安忆他们都在说AI现在写不过他们，但现在写不过不代表以后写不过，或者说AI写不过余华，不代表它写不过“李华”。因为很多人的工作，有的时候只要写到“李华”的水平就可以了，但当AI出现之后就大量地侵占了这些工作岗位，那接下来怎么办？所以说AI的发展和我们人类的一些行业的发展和消失，和生态的平衡都是密切相关的，我觉得甚至是“生死相关”的。

谭飞:所以还是要在科技进步的同时讲商业伦理和道德伦理，因为缺乏伦理的话这个世界就大乱了，甚至我觉得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时找不到工作可能跟这些都有关系，因为他被替代了，不需要他了。

宋方金:我举一个例子，前几天有一个人说宋老师你能推荐我去国外的一个大学去读书吗？他需要有推荐人。

谭飞:写推荐信。

宋方金:我说行啊，我给你写个推荐信，他说不用，我用AI写好了，你签个名就行了。我一看，咱真不是夸大它，AI写的推荐信比我写得好。首先因为推荐信就是需要一种格式化的东西，就是面面俱到就可以了，它不需要你在文学创作中有个人风格化。我一看，真的是你就让它生成一封推荐信之后直接签字就可以了，那你说，类似原来像秘书这样的工作，AI出现之后还有没有？

谭飞:好多办公室行政都可以不用了。

宋方金:你用一个AI就能解决很多的问题，而且它一分钟就能输出十几封。

谭飞:对，还不用考虑工作者怠不怠工的问题，一键就能生成。

宋方金:对，刚才咱们说的是一些比较机械性的工作，我觉得像好莱坞大罢工，包含的是一些比较有创造性的工作，那么这种比较有创造性的工作，也有相当一部分是AI可以取代的。咱们经常说创造性，人类文明在这几千年里其实每一次都是在巨大的、机械的、重复的劳动过程中才突然产生了创造性，画家中有梵高，梵高是看了无数的画家的画，包括余华、莫言这些作家、黑泽明这些导演，其实都是在前人的很多重复性劳动上才得到了一点点创新，那么之前的那些重复性劳动，我觉得现在很多AI就可以完成。所以说现在AI能干什么呢？后期剪辑就不用说了，AI还能够做整个生产程序的流程，它能够做故事版。咱们原来做故事版得找一堆人画啊、研究啊，现在你给AI下一个指令，它直接就可以用现在这个剧本生成一个故事版。

AI摄影作品〈虚假记忆：电工〉

谭飞:包括分镜头，可以一天就完成，而且还画得很好。

宋方金:然后你再在AI的创作上面再加入你所谓的创造性，但这样的话大量电影工业中的人是要失业的，所以说今年北京国际电影节，我跟艺谋导演在大师班聊的时候他非常担忧，他说实际上长期看我不担忧，因为毕竟人力生产这么多年，实际上每一次技术的变化在刚开始的时候都会对人力生产造成一些打击。

谭飞:人一直处于焦虑中，但最后这些问题都会被解决掉。

宋方金:咱们现在讲，AI能让电影工业中的一些行业消失，比如原来很多画故事版的工作者现在已经失业了，包括像原来做机械性生产流程的这一拨人。

谭飞:像场记这些岗位，都不需要了。

宋方金:AI一定做得比你强大。

谭飞:而且还很准确。

宋方金:AI没有错误，我觉得这些都是这次好莱坞罢工的原因，我觉得这次罢工也会迎来一个大家相对满意的结果，因为罢工不是为了罢工，罢工是为了开工。

谭飞:这个说得好，所以我们也希望大家都重视这件事儿，希望我们能够制定一个很好地平衡人跟AI的一个游戏规则。

宋方金:另外这一次我还想说一点感动，我觉得影视行业这些人这种同进退，大家一起出来罢工，维护这个行业，其实是维护行业未来，我觉得还是很感动的。所以说我觉得咱们整个电影行业、影视行业，其实需要彼此之间这种同气相求、同声相应的心灵感应，或者说是一种行业互相的扶持，所以我觉得这次罢工也让我看到了电影人的这种精神。

谭飞:好，谢谢方金。

宋方金:好。谢谢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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