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VS李星文:为什么每隔三年国产悬疑剧就会有一个高峰?
谭飞:星文我们先来聊聊今年上半年的剧种中,悬疑剧好像“异军突起”,当然,也不叫异军突起,就一直挺火,但是今年特别有代表性。像《漫长的季节》已经被封为神剧了,在豆瓣评分9.4分,有60多万人打分。还有《回来的女儿》《尘封十三载》《他是谁》……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小井喷”的状况?
李星文:先说一下概念,我们说的悬疑罪案剧通常指的是网络剧,因为如果是纯网播出的话,相对来说可以施展的空间会稍微大一点。再一个它的集数不会太长,通常会在二十四集之内,二十四集之内是可以完全以悬疑为主来构筑情节的。如果是三十集以上,四五十集的话,单靠悬疑可能就不够了,它的体量就会更大一些,往往类型就归于刑侦剧、公安剧、涉案剧、扫黑剧,它就会有一个更大的类型。
谭飞:所以《狂飙》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泛悬疑”,算得上吗?
李星文:对,如果说一定要把悬疑剧的概念扩大一下的话,《狂飙》可以放进来。但是我觉得传统上来说,首先《狂飙》是电视剧,不是网络剧,它是台网都可以播的,再一个它的体量确实也大,或者说它的立意也会高一些,因为涉及扫黑除恶这个国家的重大行动,而不是以单一案件作为驱动,具体到今年,我觉得确实我们的网络悬疑罪案剧大致是三年一个高潮,比如2017年的时候有《白夜追凶》《无证之罪》,那是一个悬疑剧的高潮,之后就到了2020年迷雾剧场开局,有了《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现在又三年过去了,又该出现高潮了。今年出现了《漫长的季节》《尘封十三载》,还有《回响》《他是谁》《回来的女儿》,也都有各自的精彩。
谭飞:这个三年周期是否说明悬疑剧本身的酝酿周期不会太长?因为要讲一些当下人的心态,包括尺度上突然的松和紧,造成了三年的一个周期。
李星文:对,首先从创作上我觉得三年一个周期也是正常的,一个好一些的剧目,无论长短,用三年来孕育,这可能是出精品一个相对必要的周期。再一个确实如你所说,一般一个大爆款悬疑剧出现以后,往往各方面对这个类型的盯防会比较紧,在内容的把控这方面也会严一些,它需要一个周期来把紧张的感觉冲淡一些,等两三年过后,阳光、雨露、土壤,各方面都合适了,一些好的作品也顶上来了,就会出现新的高潮。
谭飞:那你怎么具体地看今年那几部戏?当然我看你特别喜欢《回响》,是不是因为里面有一些关于中年危机和家庭危机的认知,这方面的一些东西?
李星文:确实跟这是有关系的,虽然我们不太想标榜自己的年龄,但毕竟年龄也已经在这了。如果你把《回响》当做一部硬核的悬疑剧看的话,它是不精彩的,甚至我觉得你说它不及格也是可以的,因为最终的凶手是最后一集才出现的,属于是抓来就用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凶手,这当然不属于草蛇灰线铺垫得很好的悬疑剧,但我觉得如果你把它放到都市情感剧里头,我觉得正牌的都市情感剧都干不过它。因为它有很多非常理性的、带有深度思考的、金句输出的表达。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的都市情感剧很多是女性向的,因为服务于女性观众,它往往就带点迎合的单边主义的气息,它不会站在一个两性的、中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往往男性角色会被塑造得比较简单、比较渣,而女性的美好互助这一面又会得到比较充分的一个表达。但我觉得《回响》好就好在它是不偏不倚地站在了男女两性之间,非常理性地探讨一些困扰人类,尤其是中年男女的情感问题,我觉得探讨得非常好。东西的原作就好,冯小刚导演也是有意识地把他这个长处通过一场又一场的对话来展现,其实你看案件的侦破过程调查取证很少,就是对话、审讯、走访,通过这种方式给它得到了很好的情感观点表达。
谭飞:还有一部悬疑剧就是《回来的女儿》,好像是有点烂尾了,其实开始好像是拉得很满的,大家的期望值也很高,而且口碑也都很好,到后面一下就有点“一泻千里”了,你觉得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李星文:说实话,所有的剧,尤其是悬疑罪案剧,收尾是最大的一个难题,所以我们即使把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悬疑剧梳理、归拢一下,收尾收不好的,往往会被划入烂剧的范畴,甚至大家会觉得非常遗憾。所以收尾本身就是一个难题,再一个,确实是这部戏前头一上来弓就拉得太满了,梅婷这个内心世界丰富,同时非常有手段,很毒辣的女性的形象前三集就建立了。大家觉得调门起得非常高,前头已经高八度了,那后头是不是需要再扯一个八度才能符合前期的铺垫?但我们感觉到后期基本上是平着走的,甚至是有点往下走的,所以观感上可能让观众没有得到满足。
谭飞:那么你怎么看《漫长的季节》被封为神剧?因为辛爽也说,自己第一次的戏,后面很多被剪了,这次一定要做一部“谁都不敢动一剪刀”的戏,你怎么看《漫长的季节》的“封神”?因为确实这次辛爽好像比上次口碑还好,作为一个年轻导演能获得这样的口碑是很难的。
李星文:我觉得《漫长的季节》代表了一种剧集创作的变化,原先我们老说电视剧是剧本的艺术,电影是导演的艺术,因为电视剧篇幅较长,剧情是编剧在屋里深思熟虑之后写成的,不管是导演还是演员,想在现场随便改动是非常难的,而且动的结果往往不如不动。某种程度上说,剧本的成色几乎决定了一个电视剧最终成色的八成,如果导演和演员发挥得好,可以再往上加分,但加分也是有限的,如果剧本本来就好,经过导演的加分,可以进入神作的部分,如果剧本不好,导演和演员是救不回来的,而且因为它篇幅长,导演在现场也没有特别多的时间去顾虑,比如说像电影一样做考究的镜头语言、视听的一些配置设计,演员在现场非常细地抠表演细节,没有这个时间和周期,所以就导致了我们都说电视剧是剧本的艺术。但我觉得《漫长的季节》出现以后,我不敢说剧集已经成了导演的艺术,但它至少是剧本加导演的艺术,因为辛爽在《漫长的季节》的镜头语言和视听都是非常讲究的。为什么说“一剪刀都剪不动”呢?因为它是一种三时空嵌套叙事,是非常巧妙的一种互文的反复铺垫的草蛇灰线的嵌套叙事,你给它剪一刀就连不起来了,除非说非要剪的话,不管艺术成色了,就随便剪了。
谭飞:有个词叫“打点”,我觉得辛爽是超级会打点的一个人,因为打点打到了,每一次都是到了“七寸”,没法去再删改的,剪了就不知道故事怎么讲了。
李星文:对,网剧和电视剧的区别也体现在打点上,网剧每集的长度是自由的。我们知道《漫长的季节》的第十一集大概是1小时47分,这是一个电影的长度,辛爽这个长处通过网剧得到了一个淋漓尽致的发挥。还说回所谓的导演的艺术,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现在很多悬疑剧都是三个时空来叙事,因为往往这个故事的主体要回到2012年之前,甚至是90年代,尤其特别喜欢回到东北的90年代后期,因为当时发生了下岗潮,引起了一个比较大的社会阵痛。我们可以举三个关于三个时空叙事的,一个是去年的《胆小鬼》,也是1999年、2001年和2011年三个时空叙事,还有《沉默的真相》也是三个时空叙事,再有就是辛爽的《漫长的季节》,是1997年、1998年和2016年三个时空。那么前面两部剧是怎么处理这三个时空的衔接的呢?《沉默的真相》是直接通过影调的区别,最早的那个时空是做旧的,现在的时空是比较明亮的,通过三个完全不同的影调,影调一换,观众就知道时空换了,这是一种方法,《胆小鬼》是通过直接标注时间来显示不同的时空,但这样的方式有一个问题,虽然它很清楚直白,但是观众稍微注意力不集中一下,可能就不知道是哪年了。辛爽在《漫长的季节》里既放弃了影调的明显区别,又放弃了直接标注这个相对原始的方法,他是用叙事上情节的逻辑因果关系、嵌套关系。
谭飞:所以我觉得这样的叙事手法实际上是升级了。
李星文:对,还有就是它通过妆容的一个明显变化,范伟跟我说过,他那个老年妆每天早上起来需要化5个小时。
谭飞:包括秦昊那个妆也挺费功夫,还填了肚子。
李星文:大家都说秦昊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辛爽的手上,每次参演辛爽的剧目都被“毁容”。
谭飞:但秦昊跟我讲,原来没有龚彪这个角色,后来辛爽去说服秦昊,说专门给他加一个角色,说了三天,秦昊才答应了这部戏。这个人物表面上好像没什么作用,就是一个跟着“吼吼嗨”的人物,但最后其实你会发现他非常像当年的那种典型人物,在国企的什么办公室当个秘书,后面又被时代和社会推着走,这种人挺多的。
李星文:对,他对核心的情节线不太起作用,因为一到关键时刻他就糖尿病犯了,或者有什么其他事情岔开走了,但他是一个闲笔,是个趣味,有了龚彪以后,你发现这部剧的趣味性增加了许多。
谭飞:而且里面他跟范伟之间东北话的插科打诨非常精彩。
李星文:对,他和范伟应该都是沈阳人,地道的东北话一碰撞,陈明昊虽然不是东北人,他也没有刻意地去说东北话,但是“三老”在一起的表演非常水乳交融,我觉得达到了当年张国立、王刚、张铁林,铁三角的水准,只要导演不喊咔,他们就可以一直演下去的感觉。
谭飞:东北版的“铁齿铜牙龚老彪”。
谭飞:好,谢谢星文。
李星文:好,下回再聊。
周楠 | 王小帅 | 余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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