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战火，烧到云端

今年7月初，美国媒体引述消息，指该国政府有意限制中国企业使用美国云端服务，要求美国企业向中国客户提供云端服务前，需获美国政府许可。

这项限制，源自美国政府担心中国企业，特别是人工智能企业，可通过使用美国科技巨头的云端服务，变相获得先进芯片的强大运算能力，继而合法地绕过现有禁令，运用美国的科技训练各种AI模型。

相较芯片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争议，云端服务显得平平无奇。然而，云端服务的普及化、商业化程度更高——若限制中国企业使用云端服务，引起的冲击不下于芯片禁令。

理解美国政策的逻辑前，必须对“云端”“云端服务”等概念有基础的认识。

要知道，企业固然可以投入大量资源，购买昂贵、庞大而配备先进芯片的实体超级计算机，再持续投入大量人力、财力，自行维护位于公司本体的实体服务器或数据中心。这就是传统的本地部署模式。但该模式的初始投资及营运成本高昂，对大部分企业而言，不符合成本效益。

云端技术普及后，企业想要获得运算能力，不一定需要拥有实体超级计算机。云端运算能让没有大型实体服务器的企业，能够通过网络获得运算能力，如同拥有实体计算机一般。

按微软的说法，云端运算的模式下，计算机是位于云端服务供货商的数据中心，而非实际在用户身边。用户不拥有计算机，却能使用计算机——这些“计算机”由亚马逊、微软、阿里巴巴、腾讯等科技龙头企业负责管理维护，其性能、安全性自然是远超一般企业服务器所能提供。

“云端拥有改变日常生活、企业和社会的力量。”微软行政总裁萨蒂亚·纳德拉在自传里如是说。如今，微软定位自身为“流动为先、云端为先”的世界平台和生产力企业，而云端是其业务核心。微软近年业绩表现惊人，云端的潜力亦可见一斑。

以往，我们使用个人计算机时，需要不时清理多余资料及卸载应用程序，以腾出有限的运算能力和储存空间，维持计算机的速度。然而，将计算机的这些资料上载云端后，只要购买足够的云端服务，理论上，个人用户可使用无限容量的储存空间；若应用程序运行于云端，我们亦不太需要担忧计算机因运算能力不足而宕机。

对组织而言，云端服务能带来极大的弹性、韧性和可扩展性，能够让管理层因应各种状况灵活调配资源。企业可按需要购买服务，并只为实际使用量付费，无须耗费大量资源购买实体计算机。

过去三年疫情封控期间，我们耳熟能详的视频会议、网上课堂得以进行，实有赖于云端运算的普及。纳德拉亦提及：“云端运算让我们能分析大量数据，得到特定的洞见与信息，将猜想与臆测转化为有效预测。”

坊间一般理解下的云端服务，大多是指“公有云”服务。我们较熟悉的Microsoft Azure、亚马逊云科技（AWS）、Google Cloud、阿里云、华为云都可算作此类。

事实上，部分企业出于监管法规要求、数据主权和安全性的考虑，不能使用一般的公有云服务。相较自行建立多个本地服务器，大型跨国公司或监管要求高的行业，如银行、医疗机构，更可能倾向于使用“私有云”服务，建立一个企业专属的云端环境，以供不同地点的员工运用云端存取数据及创新。

这类企业亦会考虑将较敏感的数据或应用程序置于私有云，一些安全风险较低的数据则可移至公有云，以混合云的模式运营。这可让它们在法规和安全性的考虑下，享受云端科技的好处。不少公有云企业亦提供私有云服务，一些软件企业如慧与（HPE）、VMware亦会协助企业构建专属私有云环境。

云端运营网络下，更有大量软件服务供货商，为使用者提供数以千计的第三方云端服务，彼此形成庞大的生态系统。以微软的Azure为例，多个软件公司如SAP、甲骨文公司，为使用微软云端的用户提供诸如网络安全、数据管理、开发系统及架构优化等服务。

各企业之间互为供货商与用户，构成的生态系统极为繁复，彼此促进创新。这意味着，将数据迁离美国云端服务商，实际上是脱离一个极具活力的全球创新圈，代价甚高。

云端服务的生态是如此的错综复杂，涉及云端的运营方、云端服务的开发和供货商，以及服务使用者。各方的应用，实际上反映了人类运用计算机运算力的多种方式——云端服务的生态系统历经多年“病毒式”增长后，彼此相互依赖，回头限制其使用殊不简单，当中的生态系统，可能较芯片的制程更为繁复。

回到美媒最近提到的限制传闻，“一项云端服务有否使用先进芯片的运算力”，判定标准的制定，会让美国商务部的专家大伤脑筋：使用Windows、Office是否需要先进芯片支撑？在Windows或Azure上运行程序开发AI模型，又是否涉及先进芯片参与？各种第三方云端服务又如何判定？若一项服务被判定涉及先进芯片，云端运营商能否为之提供PaaS、IaaS服务，又或是作为混合云的一部分？

这恐怕将涉及极为复杂的技术论证，判定过程亦可能涉及大量主事官员的自由裁量权，可以预期，将引起众多争议和纠纷，更可能出现很多司法挑战。

其次，“中国客户”的定义，在云端服务的市场下更难判定。芯片制造中，有需求购买荷兰ASML光刻机的中国芯片制造商，离不开华为旗下的海思半导体、中芯国际等十数家企业；可是，使用美国云端服务的中国企业恐怕数以万计，不少外资企业也会在中国内地建立多个公司实体。

举例来说，美国政府的限制，会否影响毕马威中国的上海办事处使用AI分析模型，以及联想集团位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全球行政及运营中心使用ChatGPT，实属未知之数。

考虑到中国涉及多个司法管辖区的现实，港、澳企业可能亦会被波及。美国政府强行限制使用云端服务的影响甚广，“误中副车”的机会也会大大提高。

云端服务较芯片出口复杂，对两国各行各业的冲击更巨大，美国政府可能需要思虑更多。近月，欧美各国逐渐接受本国企业科技水平更为基础的业务留于中国，可预期，美国政府亦不会禁止中国企业使用Windows、Office以至Photoshop等大众云端服务；较可能的方向，是集中限制AI、大数据相关的使用案例，故经营相关领域的中国企业将受到的冲击较大。

除谷歌的立场较特殊外，微软、亚马逊两大云端巨头在中国的云端业务庞大，亦有较大动机游说美国政府采取宽松的管制，以免损害它们在中国的业务。

尽管美国政府全面限制中国客户使用云端服务困难重重，但若拜登政府决心迎难而上，对中国内地以至港澳企业的冲击甚大。若美国商务部限制的范围过大，中国企业短期内势必需大幅调整运营模式。因此，这些企业的管理层切忌抱侥幸心态，反而应居安思危，在暴风雨可能来临的前夕，做好准备。

当下局势而言，美国政府尚未透露更多云端服务限制的方向。正使用美国云端服务的中国企业，不必急于一时迁移数据和应用程序；它们短期内应以客户的身份，向微软、亚马逊等云端运营商的管理层明确表达对美国政策的忧虑——美国科技巨头的游说团队在华盛顿政界“神通广大”，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可能会积极游说美国当局，采取对企业冲击较少的方案。

《孙子兵法·始计篇》指出，“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中国企业还应开展情境规划，谨慎思谋数个可能变局下的应对之策；管理层亦可委托美国商业咨询公司，借助其专业知识，评估各项可能性和对企业运营的影响，及早行动管理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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