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变化下，极端高温风险上升
极端高温热浪是气候变化导致的主要灾害之一，并且已经成为公共健康领域的一大威胁。近年来，高温热浪天气呈现出愈发频繁和严重的趋势。《自然·气候变化》 发表的一项研究发现，1991 年至 2018 年间，全球各大陆的热相关死亡率都明显增加，其中超过三分之一可归因于人为气候变化[1]。
今年以来，北半球的酷暑就诱发了多起热暴露死亡事件。7月2日午后，北京一位导游带领一群研学团的孩子们游览颐和园后昏迷在大巴上，被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于热射病（即重症中暑），他的体温高达42摄氏度[2]。五月底，江苏常州也发生了一起户外工作者重度中暑的案例。一位在工地出工的劳工突然晕倒，被送到医院抢救后被诊断为热射病。昏迷前，这位劳工在烈日下持续工作了近3个小时，以致全身器官代谢功能失效而休克[3]。
当地时间2023年7月10日，意大利都灵，户外的温度计显示着“35摄氏度”。
在饱受高温炙烤的欧洲，因高温死亡的事件也频频发生。7月11号意大利北部城市洛迪的一名 44 岁道路工人在温度高达40摄氏度的正午时分粉刷斑马线时失去知觉晕倒，在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4]。另一座北部城市帕多瓦的一位六旬老人昏倒在他工作的面包坊后死亡。在佛罗伦萨，一名清洁工在仓库里昏倒后死亡[5]。这一系列事件引发了许多人的不满和抗议。在意大利中部地区，一家电池制造厂工作的工人们提出罢工八小时以反对在高温环境下工作。在希腊，卫城和其他古迹的工作人员们也每天停止工作四个小时来抗议工作条件[6]。高温热浪会影响到各行各业的人群。其中，从事户外和体力工作的劳动者由于工作内容和环境的要求，更长期、更直接地暴露在极端天气之下。他们通常缺乏对于高温风险的认知，而且没有完善的健康和收入保障。在日益严峻的气候环境下，这些默默维持社会基本功能的劳动者们所面临的健康和生计威胁急需得到应有的重视。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日，韩国，在仁川国际机场第2航站楼扩建现场，工人们正在喝冰水。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7]，由于气候变化暴露在高温风险之下的人口正在持续增加。高温会对人体健康产生一系列直接和间接的影响。极高的环境温度会损害人体的温度调节能力，导致体温过高、热衰竭、中暑等症状。极端高温还会恶化心血管、呼吸系统、糖尿病等慢性疾病症状，加速患者死亡。高温还可能恶化传染性疾病传播，影响卫生服务设施的供应能力及水、能源、交通等关键社会基础设施的运行。高温甚至可以改变人的行为能力，增加意外伤害的风险。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一份名为《气候变化与劳动力：工作场所高温的影响》的报告[8]称，工作时温度高于35摄氏度会造成职业健康风险。由高温引发意外伤害的高风险工作场所不仅限于农业、建筑业、运输业等行业的户外工作，厨房、洗衣房、锅炉房、加工厂等室内工作场所由于工作活动持续产生热量，也有很高的热伤害风险。通常情况下，避免工作中热伤害的最好方法就是降低工作强度、多休息和经常喝水。但是，从事收入水平较低的工作的户外和体力劳动者们往往不能承担减少劳动量带来的收入损失，从而面临着身体损伤和收入影响的双重压力。
当地时间2023年7月14日，美国休斯敦，建筑工人在热浪中工作。
因此，高温热浪天气对于劳动者精神健康的影响不能被忽略。相关研究表明，气候变化会对人的心理健康产生直接和间接的影响，包括抑郁、情绪障碍、药物滥用和家庭暴力等[9]。当气候变化恶化到一定程度并威胁劳动者的生存时，临时或永久移民也可能成为劳动者唯一的适应对策。据世界劳工组织的报告，气候变化已经成为一部分国内和国际移民的重要驱动力[10]。根据一项宏观经济学研究的估计[11]，气候变化对劳动力产生的影响是气候变化造成代价最高的单一影响。IPCC第五次评估报告称，到2030年劳动力下降的全球经济成本可超过2万亿美元[12]。其中，第一产业所受的经济影响最为严重。最不发达国家和新兴经济体中的许多第二和第三产业工人也由于潜在的贫困而面临着更高的风险。在中国，2021年高温带来的劳动力损失的经济成本高达2858亿美元，占全年GDP总量的1.68%[13]。当下，许多国家政府都将应对气候变化风险的工作重点放在减排。但是，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只能缓解气候变化的长期效应，却不能避免现有的气候变化已经造成的损害和损失，比如极端高温下的劳工伤亡。值得注意的是，“高温”这一概念的定义因地因时而异。高温天气对劳动者的影响也不仅仅与天气相关，还取决于就业状况、收入水平和医疗服务的普及程度等等因素。国际劳工组织理事会于2015年通过了《关于向人人享有环境可持续的经济和社会公正过渡的指导方针》[14]，其中包括气候变化背景下职业安全与健康及社会保护政策的建议。近年来，该组织多次修改了相关意见[15]，提出了建议增强职业安全和健康风险的评估，天气预警信息分享和工作服饰和设备条件的改善等。这些国际性指南为各个国家制定相关策略提供了一个起点。尽管目前大多数国家的气候和就业政策尚未针对气候变化对工作场所健康和生产力影响提出解决办法，仍有一些预防和适应措施可作参考。
牛津大学发布的一项最新研究[19]建议改变英国工人的工作时间，尤其是在户外或闷热室内工作的劳动者们。根据建议，英国工人可以早上6点上班下午2点前下班以抵御午后的炎热。自去年夏天英国的温度首次突破40摄氏度后，工会便呼吁立法将工作场所的温度限制在25摄氏度以下，并且提倡宽松的着装要求、更多的休息时间，以及水和防晒品的补给[20]。英国面临着适应极端高温天气的艰巨挑战。和许多欧洲北部国家相同，英国的大量建筑都是为了保持热量设计的，却不易散热。在高温热浪下，这些建筑物会出现过热的情况[21]。此外，不同于欧洲南部的一些国家，英国尚没有受炎热天气影响的工作文化。在气候较热的西班牙南部地区，工作时间提前是极其普遍的现象。七月和八月，户外工作者（如建筑工人、农业工人）会从早上6点工作到下午2点。商店在白天最热的时候也会关门，然后在晚上6到9点重新营业[22]。海湾地区夏季平均气温可能达到40摄氏度，最高气温可达55摄氏度，湿度超过80%。[23]世界人权组织的调查显示，外来劳工者组成海湾国家的主要劳动力，也面临着最大的高温健康风险。例如，卡塔尔有近200万移民劳动力，占其劳动力总数的95%，其中40%在建筑行业工作。他们往往不能自行决定安全的工作节奏、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而且缺乏休息区和空调住宿。一项针对极端高温和死亡率的研究[24]发现，国籍是海湾地区发生高温相关死亡的重要影响因素。外来务工者是高温工作环境下最为脆弱的人群。组成海湾合作委员会的所有国家（卡塔尔、巴林、阿曼、科威特、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都实施了夏季午间工作禁令，即午后2-3小时内停止所有户外劳动。但气候变化已经导致极值高温频繁发生在禁令时间以外[25]。为备战2022年世界杯，卡塔尔曾宣布了一项更严格的立法[26]，即禁止在湿球温度超过32.1摄氏度时进行任何户外工作。尽管有明文规定，有些公司依然违反。因为在卡法拉制度（kafala system）及高利贷支付招聘费等滥用行为下，工人们因为担心失去工作和薪水被迫在危险的高温环境下继续工作。在美国，联邦政府正在进行长达数年的高温安全规则的起草过程。[27]目前，全国只有六个州制定了自己的法规来保证户外劳动者获得水、休息和遮荫这三个可以保护工人免受高温健康影响的要素。在美国安全与健康管理局（OSHA）的条款下，极端高温风险被归于 “一般责任”的分类下，没有对应的具体指导方案。这使监管机构很难追究雇主对热伤害的责任。这些法律和程序障碍意味着管理局经常在工人死亡或在受伤后才对热危害进行处罚，而不是主动监管雇主提供足够的劳工权益保障。
当地时间2023年4月26日，西班牙塔拉戈纳省，异常高温天气，农民加紧采摘农作物。
据管理局的数据，与高温相关的最致命的三种工作是建筑、农业和园林绿化。而其中，50%至70%的热死亡发生在劳动者工作的最初几天内。由于人体需要时间逐渐建立对高温的耐受性，高风险工作者需要获得高温工作环境的适应期。专家建议，没有高温环境的工作经验的劳动者应获得至少持续五天的适应期，从正常工作时长的20%开始，每天增加20%的工作量，直至正常标准。雇主需要组织相关培训让劳动者认识到热伤害的诱发因素，体征病状，和急救程序。香港劳工部于今年5月制定了《预防工作中暑指引》并开始实施了新的三级高温分级体系。[28]该体系将热压力水平分为三级，由黄、红、黑三色代码组成，分别指示高、甚高和极高的热压力水平。这些代码均参考以湿球温度指数（WBGT）为基础的香港炎热指数。在该体系下，雇主应根据劳动者的工作类型（依体力工作强度分类）安排休息15至45分钟，并提供通风设备。该系统的每个级别对员工都有不同的工作调整建议。例如，从事“非常重”劳动的脚手架工可在黑色或红色警告期间休息，从事“重”体力劳动的搬运工和混凝土工可以在黑色警告下休息[29]。但是，《预防工作中暑指引》只是指引性法令文件，法律效力较低。中暑本身也未列入工伤，必须是中暑导致意外发生才会计入工伤范围。一项香港乐施会和社会政策研究所对200名环卫工人进行的调查发现，大部分工人没有足够的休息空间、遮阳帽和饮用水，没有接受过安全培训，甚至不理解旨在保护他们的准则。高温、潮湿、不通风和不良的卫生条件让很多人在工作期间感到不适甚至中暑。但是，工人们往往难以证明自己是因工作环境而中暑，所以无法获得赔偿。2022年9月，绿色和平香港办公室和香港劳工事务委员会发表了《酷热天气对街道清洁和防治虫鼠队户外工友的健康影响》调查，发现逾半受访工友在过去两个月的酷热天气工作时曾出现热疾病症状。八成受访工友期望指引具有法律效力保障户外劳工降低中暑风险[30]。他们敦促政府考虑发放高温补贴并制定极端高温劳工标准，并将高温工作环境引起的“热病”及“中暑”纳入《雇佣补偿条例》的补偿职业病[31]。
当地时间2023年7月18日，意大利罗马，当地遭遇高温天气，医护人员提供急救医疗服务。
国际标准化组织（ISO） 标准 7243[32] 使用湿球温度指数计算不同体力工作强度下的休息和工作周期：WBGT为29.3时，对于已适应中等强度工作的工人来说，工作与休息的比例应为45分钟/15 分钟；WBGT为30.6时，工息比应为30分钟/30分钟；当WBGT达到31.8时比例应为15分钟/45分钟；当 WBGT超过38时，工人应当停止一切工作。美国疾病与预防控制中心（CDC）也发布了工作/休息时间表供参考[33]。极端高温天气增加是气候变化的一个关键特征。高温导致的伤亡会给劳动者的身体和心理健康和收入水平都带来巨大的影响，也给整个社会带来严重的损失。极端天气下劳动者权益的保障需要社会各界的重视，共同讨论与合作，提出和践行预防和适应方法。根据气候条件调整工作时间，安排合理的工作强度和时长，并且提供相关知识培训，都是有效的高温风险防范和适应措施。劳动者在监督雇主承担法律与道德责任的同时，要保证自己了解相关常识以及自救手段。在工作过程中，保证足够的食物和水，并获得充足的休息。更重要的是，国家政府在做到减排和能源转型以适应气候变化的同时，要加强极端天气影响的适应能力，尤其是针对弱势群体的保障体系建设。除了参与规章制度的建立，政府部门更要推动其执行与落实，并且完善一系列配套体系，包括极端天气预警系统和适应气候变化的城市规划。从而更根本，更长远地保障气候风险下劳动者的权益。
参考文章：
[1]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58-021-01058-x#Abs1
[2]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3765688
[3] https://epaper.cz001.com.cn/czrbpaper/pc/con/202306/02/content_90749.html
[4] https://www.independent.co.uk/weather/italy-europe-cerberus-heatwave-b2373689.html
[5] https://www.nytimes.com/2023/07/18/world/europe/heat-workers-europe-italy.html
[6]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3/jul/19/strike-threats-in-italy-and-stoppages-in-greece-as-workers-struggle-with-heat
[7] https://www.who.int/news-room/fact-sheets/detail/climate-change-heat-and-health
[8] Climate change and labor: impacts of heat in the workplace. UNDP
[9] Climate Change: Impact on Occupational Safety and Health
[10] Working on a Warmer Planet –The Impact of Heat Stress on Labor Productivity and Decent Work, ILO
[11] https://papers.ssrn.com/sol3/papers.cfm?abstract_id=1594708#paper-citations-widget
[12]Climate change and labor: impacts of heat in the workplace. UNDP
[13] 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pub/article/PIIS2468-2667(22)00224-9/fulltext
[14] https://www.ilo.org/wcmsp5/groups/public/---ed_emp/---emp_ent/documents/publication/wcms_432859.pdf
[15] https://www.ilo.org/wcmsp5/groups/public/---ed_norm/---relconf/documents/meetingdocument/wcms_877802.pdf
[16] https://www.weather.gov/ama/heatindex#:~:text=The%20heat%20index%2C%20also%20known,for%20the%20human%20body's%20comfort.
[17] https://www.weather.gov/car/WBGT
[18] https://www.hse.gov.uk/temperature/employer/heat-stress.htm
[19]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893-023-01155-z
[20] https://www.bbc.com/news/uk-62217282
[21] https://fortune.com/2023/07/17/workers-ditch-9-5-for-6-2-climate-change-university-oxford-study
[22] https://www.dailymail.co.uk/sciencetech/article-12298523/Britain-need-work-earlier-avoid-uncomfortable-heat.html
[23] https://www.hrw.org/news/2023/05/31/gulf-states-migrant-workers-serious-risk-dangerous-heat
[24]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32438154/
[25]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33293731_Assessment_of_Heat_Stress_Exposure_among_Construction_Workers_in_the_Hot_Desert_Climate_of_Saudi_Arabia)
[26] https://www.ilo.org/wcmsp5/groups/public/---arabstates/---ro-beirut/documents/legaldocument/.pdf
[27]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2023/07/14/heat-workers-osha-protections/
[28] https://amp.scmp.com/news/hong-kong/health-environment/article/3219987/all-hot-and-bothered-about-hong-kongs-new-heat-warning-system-workers-here-what-you-need-know
[29]
https://amp.scmp.com/yp/discover/news/hong-kong/article/3221179/hot-topics-whats-behind-hong-kongs-new-warning-system-reduce-risk-heatstroke-among-outdoor-workers
[30] https://www.greenpeace.org/hongkong/issues/climate/press/35908/%E9%80%BE%E4%BA%94%E6%88%90%E5%8F%97%E8%A8%AA%E6%88%B6%E5%A4%96%E5%B7%A5%E5%8F%8B%E6%9B%BE%E5%87%BA%E7%8F%BE%E7%86%B1%E7%96%BE%E7%97%85%E7%97%87%E7%8B%80-%E5%85%AB%E6%88%90%E5%B7%A5%E5%8F%8B/
[31] https://www.oxfam.org.hk/en/news-and-publication/extreme-heat-at-refuse-collection-points-leave-two-thirds-of-sanitation-workers-unwell
[32] https://www.iso.org/standard/67188.html
[33] https://www.cdc.gov/niosh/mining/UserFiles/works/pdfs/2017-127.pdf
本文责编：龚思量。
本期微信编辑：龚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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