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国界医生南苏丹救援记
西尔维娅·沙伯(Sylvia Schaber)医生来自德国,本文是她参加无国界医生在南苏丹的救援任务,在项目上写成的系列博客选编。从中可以了解无国界医生的任务情况。
通讯员丨魏保珠
图片来源:Sylvia Schaber/MSF
上次任务结束后,我回到德国,完成了在重症监护专业的学习,又攻读了热带医学学位课程,我内心有种渴望,想在德国之外的天地里进行医学工作。因此我一直惦念着要和无国界医生再合作一次。
去年夏天,我的职业经理通过匹配流程,给我安排了一份在南苏丹的工作。我爽快地接下了这个职位,它满足了我能在撒哈拉以南国家从事热带医学工作的期望,也刚好符合我在柏林的雇主给的无薪假期时间。
我的任务
南苏丹于2011年独立,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之后南苏丹饱受内战摧残,等到2018年内战结束,该国又经历了进一步冲突,到如今也尚未平息。6,000多公里的尼罗河穿南苏丹而过,过去几年间,该国多次洪水泛滥,粮食严重缺乏保障。
越了解南苏丹,我就越敬重无国界医生在南苏丹所开展的工作。南苏丹大约有76%的人口处于贫困线下,预期寿命低至60岁(中国人预期寿命是78岁),15岁以下人口占总人口的42%,识字率约为36%。(南苏丹—《世界概况》(cia.gov))
我分配到的是一个大项目,涉及无国界医生在马拉卡勒运作的两家医院。马拉卡勒是南苏丹东北部的一个城市,靠近该国边境。除了运作医院,无国界医生还在与世隔绝,只能通过尼罗河或其他水道乘船前往的村庄开设了一些卫生站,以落实“分散式护理模式”,去走近很难获得医疗护理的人们。
© MSF/Igor Barbero
在马拉卡勒的医院里,一名护士在检查住院病人的生命体征。
到达马拉卡勒后,我为这里极其简朴的生活感到震惊。我在网上的卫星视图里看到过,许多建筑在五年多以前的冲突中遭到损毁,如今仍破败不堪:城里有很多混凝土建筑,但多数已经不成形状,有一些则已成破瓦颓垣。
许多人都住在瓦楞金属板盖的房子里(虽说并非绝大多数人的居住条件都是如此)。从机场出来大概有100多米的柏油碎石路,随后就是一条未铺的土路,就跟城里大部分道路差不多。
马拉卡勒曾经有着良好的街道,通往朱巴的陆路交通网从前也是完好的,可如今路边停着很多破旧的汽车,锈迹斑斑,可能派上其他用场的零件被拆卸一空。
街道上到处散落着垃圾,如果不焚烧掉,就会散发令人作呕的气味。狗、猫、羊、猪等等很多动物在街上游荡,以垃圾为食。
© MSF/Igor Barbero
在平民保护营地里,一些人栖身的小屋。
© Sylvia Schaber/MSF
马拉卡勒的街头。
在这里,我担任的是内科医师的职位,负责治疗医院里患艾滋病、结核病以及黑热病的成年患者(黑热病是一种由寄生虫通过白蛉叮咬进入人体而引起的病媒传播疾病)。同时,我还负责治疗高血压、癫痫和糖尿病等慢性非传染性疾病。
但我在医院遇到的第一个挑战却是——手机掉进了医院的厕所,幸好最后在大家的帮助下打捞了上来,同事说,我是第四个把手机掉进厕所的人。在重新开始用这个手机之前,我用各种消毒剂清洗了无数次!!
我们的团队
能与马拉卡勒的本地工作人员并肩合作,我深感荣幸。这一团队包括两名医生和11名临床医士(Clinical Officer,需经过三年培训)。临床医士负责查房和开药,必要时医生会为其提供支持。在整个团队的努力下,我们帮助许多危重病人渡过了难关。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第一位病人是一名因腹泻、 败血症/血液细菌感染症状和休克入院的女士。她的病情相当严重,已经失去了知觉。在排除了霍乱的可能性之后,我们将她转入了住院病房。
这位女士的亲属并未向我们报告任何需要注意的病史。然而,我们的一名工作人员记得曾在艾滋病门诊部见过她。这位女士的艾滋病诊断结果呈阳性,但一直处于“失访”状态,也就是说患者没有过来领取治疗艾滋病的常规药物。
她的病情凶险,急需密切监测和治疗,但我们无法将她转到医疗水平更高的医院,因为她的情况很不稳定,不宜移动。因此,我们迅速应对,竭尽所能,采取了大量措施,包括给予病人广谱抗生素治疗、补液抗休克、吸氧和退烧药。
病人仍然处于休克状态,因此我们需要开始使用儿茶酚胺类药物,一类用于稳定血压的药物。使用这类药物时,需要给病人置入动脉导管持续监测血压,而且需要通过中心静脉置管输注药物,我们在马拉卡勒的资源有限,哪一样都做不到。
于是,我们按照无国界医生的治疗方案,将肾上腺素(稳定血压效果最强的儿茶酚胺类药物)稀释后进行静脉注射。采用这种治疗方式时,必须要掌握正确的剂量,剂量过多,药物会导致血压过高,引起出血或心律失常,给病人带来极大危险;剂量过少,病人则仍然处于休克状态,大脑等重要器官会供血不足。我们通常会使用输液泵来确保剂量正确,但当时所有的输液泵都在新生儿病房用于治疗危重病例。
可是这位女士必须马上得到治疗,不能再等下去了。
因此,我们不得不仔细计算每分钟有多少滴稀释的肾上腺素滴入静脉输液袋的滴斗。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情况非常不明朗。我们密切监测病人状况,频频调整治疗方案。病人时而意识不清,时而躁动不安,我们需要家属在床边帮忙,确保她不会在神志不清时扯断输液管。
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让病人的情况稳定下来,并控制住了休克。
病情稳定后的第二天,我走进病房时,看到她在家属的帮助下正坐在病床上!她甚至还能开口说上一两句话。这简直是个奇迹!
一周之后,这名病人可以下床走上几步了。她问我们是否能回家了。我费了一番工夫才说服她再多观察几天,等身体状况完全稳定下来再出院。
© Lauren King/MSF
设于平民保护区的医院住院部入口。
这名病人私下跟我解释说,她之所以在确诊艾滋病后没有来复诊,是因为家人不知道她的状况。不幸的是,我们在这里经常会遇到这种问题:与艾滋病相关的污名化意味着病人往往很难接受诊断结果并坚持治疗。
在征得病人同意后,我们与她的丈夫进行了保密沟通,告知他妻子的基本健康状况:由于感染艾滋病毒后未得到治疗,她的免疫系统遭到削弱。我们告诉他,正是因为这一点,肠胃炎才发展成了血液感染,如果病人原本身体健康的话,是不会引发这一严重疾病的。幸运的是,她的丈夫接受了这一诊断,并非常积极地进行了检测,以便了解自己是否也感染了艾滋病毒。将近三周后,病人出院了。
像这样的病人还有很多。有个年轻人患上了肝脓肿,这种病相当罕见,病人的肝脏出现化脓,如果不加以治疗,很有可能引起严重感染和败血症。治疗方式有两种,抗生素治疗或手术治疗,但在马拉卡勒做不了这种手术。如果采用抗生素治疗,则需要6到8周的时间。
在治疗期间,我多次要求病人回来做超声检查,他每次都会按时前来。在马拉卡勒这种地方,这非常了不起,因为病人还有生计要顾,要工作,要从河里打水,而且还没有公共交通!
时间一周周过去,我可以看到他肝脏里的脓肿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我和另一位一起给他做超声检查的当地同事都非常高兴,因为所有的耐心都是值得的,我们成功治愈了他的感染!
© Lauren King/MSF
设于平民保护区的医院儿科病房入口。
© MSF/Igor Barbero
马拉卡勒平民保护营地一瞥。
我们在平民保护区的医院有一个能容纳40张住院患者床位的大帐篷,虽然充分利用了空间,但也导致病人在这儿几乎没有隐私,病房还非常热。现在是旱季,日间温度能达到40度。
另外,我们有一个结核病与其他传染病的隔离病房,还有一个用集装箱搭成的急诊室。但最关键的是,我们有一支由护士、医生和临床医士(clinical officer)组成的优秀团队。医士是经过三年培训的卫生专业人员,在这里从事和医生类似的工作。
与许多面临困难的社区居民相比,我们国际工作人员的生活相对舒适,但也不乏挑战。不过有些事情可以弥补这一切。首先是我足够幸运,选择到这里工作,能够在一个与家乡截然不同的国家拥有这样的经历。这让我意识到我们的世界是多么不同,我很高兴能在这里工作一小段时间,利用自己的知识去培训我的团队,慢慢改善医院的医疗服务。也能让我能接触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了解不同的文化和故事,最重要的是,还能学到同事做饭的手艺!
© Sylvia Schaber/MSF
无国界医生在马拉卡勒的平民保护区运营的医院。
© Lauren King/MSF
这名58岁的男子因右臂受枪伤住进无国界医生设于马拉卡勒平民保护区的医院接受治疗。
外展活动
无国界医生不仅在马拉卡勒市提供医疗服务,也在周边的村庄开展工作,这对我来说是非常独特的经历。
我们可以乘船经白尼罗河和其他水道到达大部分目的地,也可以乘车经由几条小路进入村庄,但这些路每年只在河水干涸的几个月开放通行。
第一次跟随团队乘船出行时,感觉棒极了。我喜欢水上出行的感觉,一路经过沿岸的小型社区,还能看到马拉卡勒市周边的环境。
我们使用的是可搭载10人的快艇,除了小队成员外,还能带上因为村子里医疗资源不足,需要转运就医的病人。
同时,我们会携带大量设备,主要是一些药品,用来补给由无国界医生工作人员管理的小型基本医疗卫生站。
船长是团队最重要的成员。船长清楚地知道在哪里转弯,如何穿过尼罗河水面上仿若迷宫的水草,找到正确的方向;重要的是,还知道如何清除缠在发动机叶片上的水草。
© Sylvia Schaber/MSF
随医疗队乘快艇去往偏远的村庄。
到达村庄时,迎接我们的常常是一大群欢笑的孩子。但村庄里的生活条件非常简陋。住房基本上都是一种传统的圆形茅草屋,当地称之为tukul。这种茅草屋一般是几间建在一起,外面再围上一圈用木头或其他天然材料做成的栅栏。
有些村庄的饮用水全靠河水,有些没有厕所。电力是稀缺资源,通过发电机供应,也不是时时都有。南苏丹有三分之二的人口经常处于流离失所的状态,这使得村庄越来越难以自给自足,需要非政府组织和其他组织的支持。
在有些地方,我们会上岸前往卫生站接诊病人,交换数据,并将新物资交给那里的医疗队。
有时我们会把汽艇当成露天办公室,在那里交换信息和药物,因为要前往目的地村庄只能坐独木舟(独木舟可以通过较浅的水域),可见一些地区是多么偏远。
© Paul Odongo/MSF
孩子们在河边嬉戏。
村里的卫生工作者会告诉我们上周都有哪些新情况,包括外来人口的人数、安全局势、腹泻病例数等。因为一些村庄没有移动电话网络覆盖,我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取这些地区的信息。
我们的同事也会说明需要哪些补给,其中不仅仅包括药物或医疗用品。例如,有的卫生工作者可能需要一辆自行车,这样就能前往更多周边村庄提供医疗服务,有的可能需要桌椅,以便开展工作。这些都是大多数村庄无法提供或买不到的东西。
由于无国界医生主要负责医疗服务,因此对于食物供应不足等需求,我们只能记录下来传达给相应组织。
在船上风吹日晒一整天后,队员们都累坏了。然而,回到马拉卡勒并不代表一天的工作就到此结束。村里无法治疗而由我们带回的重病号还需要转送去医院,快艇必须卸货,收集的信息必须传达,面临的挑战也必须报告给马拉卡勒的团队。
来源:医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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