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8年，每个月只拿1块钱，他图什么？

高温、地震、暴雨、洪灾……近期不断发生的极端天气、自然灾害，似乎在昭示着，我们所生活的地球正日渐脆弱。

极端天气、自然灾害，让我们感知到地球正日渐脆弱。（图/图虫创意）

与此同时，年轻人正陷于全球化、普遍性的生存困境之中。慢性疾病趋于年轻化、青年失业率上升、抑郁风险增加……我们对于无常世界的变化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每一则触目惊心的社会新闻、每一条出人意料的统计数据，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促使着我们做出改变，关注当下的生态环境，投身于可持续发展建设。

然而，在行动力降级、观念保守化的大环境下，还有谁愿意破风前行？还有哪家企业愿意自损利益，为生态文明做出自己的贡献？

创业8年的王来库，用一家社会企业“彩虹星球”，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彩虹星球的创办源于王来库大女儿的降生。

2015年，他36岁，第一次成为父亲，在产房抱起孩子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生命降临带来的震撼。

王来库和女儿。

王来库看着女儿学习站立、走路，一遍遍地摔倒，又一遍遍地站起来，“汗水把床头都浸湿了也没放弃，这是一种生命的本能”。

同一时期，他的事业遭遇巨大挑战，加上身体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开始恐惧死亡，思考生命的意义。

某一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有关于江浙沪儿童普遍暴露于多种抗生素的新闻。他很焦虑，想为自己的孩子做点什么。

2015年，彩虹星球成立，王来库及其他创始人想从一颗鸡蛋开始，逐渐建立一个食品安全有保障的社区。

刚开始的尝试并不顺利。找一个无抗、散养的鸡蛋难，卖鸡蛋更难。公司刚做了一年，就面临资金耗尽、创始人离开的窘境。

王来库为寻蛋考察农场。

2016年底，公司快经营不下去了，他到处去拉投资。那阵子城市雾霾指数经常爆表，他走在路上，看到很多老人在雾霾中抽烟，年轻夫妻推着婴儿车，没给车里的婴儿戴任何防护装备。“我观察到，北京街上100个人中大约有10个人戴口罩，但在西安却只看到1个人，”大家都不重视空气污染问题，他很难受。

投资没拉到，王来库做有机农业的决心却更强了。公司账上最后只剩下10万块钱，他走进社区，铺设柜机。“直接到小区里卖好的、优质的食材”，想法很简单。

彩虹星球线下柜机。

2017年，线下柜机的商业模式走上正轨，高峰时在西安、成都、兰州一共有1000多家柜机。然而，之后的两年间，社区团购大战开始了，巨头纷纷进场，几百亿热钱涌入，砸钱、赔本赚流量，“人家的销售价比我的成本价还便宜”。

一年不到，彩虹星球亏损几千万。2019年末，王来库不得已将线下柜机业务清零，公司规模从300多人压缩到只剩十几个人，5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合伙人嚎啕大哭。

线下柜机业务全面清零。

资金链断裂、合伙人离开……多次濒临绝望之际，王来库都没有选择放弃。疫情特殊时期，他选择转战线上直播。“那时候我们还不是蓝V账号，租了一间特别小的直播间，跟观众讲检测报告，旁边就是跳舞求打赏的娱乐直播间。”2020年一整年间，彩虹星球只有一个月是盈利的。

彩虹星球的工作人员在为线上直播做准备。

2021年的365天，王来库有180多天在外奔跑，他亲自去生产地考察，和有机种养殖基地寻求合作。

线上直播初见成效。经历6年亏损后，2021年、2022年，彩虹星球开始实现持续性单月盈利。又一重打击来了。

从2022年10月29日至今，一场针对彩虹星球的网暴行为向他们冲击而来。公司的正常经营受到严重影响，大部分同事都承担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普及有机农业并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前方耸立着重重大山。“制造焦虑、践踏行业、收智商税、黑心商家、假人设、假社会企业”，这是王来库总结的网上对于他的主要诟病。

“有些人认为有机是智商税，我们就要慢慢科普，通过食物教育，告诉他有机是更安心的食物；有些人不喜欢我的宣传方式，认为我的宣传方式是在制造焦虑、践踏行业，那我们也要告诉他，只有可持续发展才能带来更令人放心、营养密度更高的食物。”

站在舆论的风暴眼，他知道，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事，不得不做。

“反向定制”是彩虹星球的经营模式创新之处，也是网上争议的症结点。

它指的是“通过消费者合作社的模式，反向定制的方式，改变生产关系，从而推动有机农业发展和改善食品安全及环境污染问题”。

消费者可以提出对食材的要求，反向定制更安心、更高品质的有机、生态产品。生产端和彩虹星球签订合作协议，生产符合彩虹星球要求的产品，降低生产端的销售风险。

彩虹星球负责集合消费者的需求，制定生产标准、提供种养殖技术指导，定制检测标准、销售、提供售后等服务以及全程的供应链品控。王来库将其比作消费者的食品管家。

对于食物，彩虹星球有着很高的标准。它为每一个品类单独制定检测标准，参考国标和欧盟标准，并将其产品分类为彩虹有机、彩虹生态、彩虹零检出三大类。

截至目前，彩虹星球与来自全国的有机农场、生态农场共计100余家进行了深度合作，如五常大米民乐乡有机水稻种植基地、山林黑猪散养基地、老品种黄豆种植基地、河田鸡养殖基地、高原牦牛养殖基地等。

公司的核心产品鸡蛋，最初是王来库作为消费者希望给自己女儿找到的安心食材，随着有着类似需求的家庭越聚越多，王来库走上了寻蛋之路。但这条路并不平坦，他看到了很多养殖不规范的问题，逐渐结合实际看到的情况，参考了国内外对于鸡蛋的标准，走访多所大学，请教了多名教授专家，甚至写信给欧盟，询问鸡蛋的相关标准，最终用几年的时间制定了彩虹星球对于鸡蛋的标准。

王来库收到了欧盟回信。

随后的日子里，他们还在不断进行产业升级：口粮一定要真有机，动物福利尽可能的好，检测体系要更加完善。2022年7月，在所有消费者的共同支持之下，彩虹星球投资扩建了有机鸡蛋厂，增扩了现代福利养殖鸡舍，并且种植有机玉米、升级有机豆饼作为饲料，进一步提高了有机鸡蛋的品质，还打了170米深井作为养殖地的安全饮用水源，实现了有机鸡蛋的高质量发展，彩虹星球有机蛋厂也被评为“河南省农业农村厅现代农业全产业链标准化试点基地”。

与此同期，因为消费者的支持，彩虹星球的“十零鸡蛋”实现了降价。这就是反向定制，多方受益。

去年6月，彩虹星球与西安市蓝田县张岭村合作，以生态方式种植了约120亩肾形黄豆和秦豆8号。“我们预付定金，（与农场）约定不使用化学农药和化学肥料，种子、播种补贴我们提供，约定以高于市场的价格进行收购……黄豆之后又种上冬小麦，收获之后再次种豆”，通过资金帮扶，解决农场后顾之忧，最终扩产到约140亩。

今年6月，彩虹星球与陕北米脂县合作，将约1570亩地按照彩虹星球不使用农药化肥的要求进行种植。芒种之前，黑豆、大黄米、黑小米、绿豆、红小豆、高粱和肾形黄豆等品种已经完成播种。如果这一年风调雨顺，产量预估在40万斤。等待作物成熟，它们将第一时间出现在彩虹社员的餐桌上。

毫无疑问，反向定制是一项消费者、农人、企业、生态环境多方共赢的有益工程。然而，实践中遇到的艰难险阻也数不胜数。

“首先得找到跟我们价值理念相同，又有支付能力的消费者，这一点就很难了。”王来库解释，现在大众的消费需求还是“现在就买、马上能买到，而且还要便宜”。但农产品的生产周期从几个月到一年的都有，说服消费者用更长的时间等待，来买一个或许高于市场价的食物，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其次，彩虹星球还要找到靠谱的农友。并不是所有生产者都能相信彩虹星球做有机农业、生态农业的决心。即使签订了合作协议，你也难以保证农户在生产过程中会不会为了产量偷偷用药。

去年9月份，彩虹星球与16户农场合作生产生态西红柿，明确要求对方不能使用任何化学投入品。但在今年二、三月份收获时，彩虹星球对西红柿进行了抽样检测，发现16户农场中，只有3家没有使用农药。当把这3家西红柿上架销售后，王来库还是不放心，又跟消费者一样，随机买了一份西红柿抽检，检测出了微量农残，虽然完全符合国标和绿色标准，但不符合彩虹星球和农户约定的要求。

经过排查原因与商讨解决方案后，王来库最终选择跟所有消费者诚实汇报这一信息，并且全额退款。损失的100多万，全部由彩虹星球承担，“我们一分钱赔付都没法跟农民要，因为他们只是个体户。”

除了多方信任的难题，农业生产本身就是一个“看天吃饭”的行业。近年来极端天气多发，农作物减产甚至绝产的情况屡屡发生，也给企业经营带来了极大的不稳定性。

去年在张岭村种植黄豆期间，正遇到当地高温缺水，今年收获季节又遇上了霜冻，很多黄豆还没长熟就冻死了，最终产量大减。但因为保底收购，农户们并没受到多大损失，风险主要转移到了彩虹星球身上。

2022年，彩虹星球70%的订单提前预付货款，有效帮助农民缓解了生产压力，解决销路问题。但另外30%的农户，一旦遭遇天灾人祸，就只能自行承担损失。

“如果我们一味帮助别人，我们自己就活不下去；如果一味只考虑自己，不帮助农户，也是不可持续的。所以现在处于一种结合的状态。”王来库说。

即便如此，彩虹星球还是很难被大众相信，很多人觉得王来库就是个骗子。“相信的背后是理解，理解需要双方有一定的共鸣。”王来库觉得，现在的人们越来越难以相互理解了，因为每个人看到的世界、接收到的资讯，差异越来越大，导致人们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相信自己所相信的部分，“这是个大问题”。

最初把公司取名为“彩虹星球”，王来库是想创造一个理想的小世界。

他说自己是一个非常焦虑的人。焦虑的事情非常多，首先焦虑的是食品安全，往深了走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第三个是人与人的相处，还有对于社会秩序被破坏的担忧、未来人工智能取代人力工作的担忧、人的道德困境……

最后，他给自己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通过食物。“不管过了50年还是100年，胃的结构不会改变，我们仍然需要吃好的食物，通过食物去重新塑造一种文化，让更多的人了解到，我们可以更加均衡地发展，可以相互照顾彼此。”

公司刚创办时，他给自己写下一句话：“我是我的创造”，因为觉得这是呈现自己生命的方式，所以不在乎路上的艰难困苦。

2022年7月，彩虹星球被认定为“社会企业”——旨在解决社会问题、增进公众福利，而非追求自身利润最大化的企业。

《国家治理》周刊在《我国社会企业发展状况调研报告》中指出：“近年来，国外社会企业快速发展并在促进农村发展、保护弱势群体、提升教育和就业水平、改善生态环境等方面取得显著成效。”但在我国，社会企业仍处于初创期。“各方面对社会企业的认识还不深，全社会支持社会企业发展的氛围还未形成”。

经过8年的创业坚守，如今王来库对“社会企业”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8月5日，新华网组织举办《溯源中国·2023社会企业助力生态文明发展研讨会》，王来库作为受邀嘉宾分享了自己在社企实践过程中的经验和感受。保护环境、食品的营养与安全、通过有机农业助力乡村、实现共同富裕，这是他所理解的生态文明的几个层面。

为了表明自己通过社会企业助力生态文明的决心，自2015年彩虹星球创办以来，王来库连续8年每个月只拿1块钱工资，从未参与分红，并且承诺将90%的个人股份捐出。

同时，他还将公司净利润的60%用于社会责任部支出事项，其中40%用于生态有机农业的投资；57%用于有机农业培训、生态文明科普、食物教育、环保公益活动、消费者PGS产地考察；3%用于员工关怀。

希望借助食物链接人与人，链接人与自然，这是王来库的初心，也是一家社会企业对大众所做出的有力承诺。

作者：赵皖西

校对：杨   潮

排版：小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