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 —— 摆脱这位“斜眼不倒翁”后,我在杨克顿图书馆转了一圈,这是一个典型的现代美式社区图书馆,简洁利落的咖啡色、原木色、灰色和白色的室内装修,显得实用大气。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里,我看到一个叫The Donald H.Allan的研究室,里面空无一人,灯光敞亮,我放下包,坐在那把有“屁股形状凹痕”的椅子上。开了半天车,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得休息一下了。The Donald H.Allan的研究室屁股形状凹痕的椅子大约清净了十分钟后,一个彪形大汉用力推开大门,闯了进来。我抬眼一望,他穿着黑色的皮裤,皮带上悬挂着几个银色的骷髅吊饰,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头发蓬松而花白,目测身高一米九,体重两百一。他穿着一双沉甸甸的皮靴子,走路的时候掷地有声,好像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踩出一个大坑。他的呼吸声很粗,两个硕大的鼻孔跟随呼吸声一张一弛,让人联想到哈雷摩托的两个排气管。他先是把门关死,然后开始挪动椅子,把脱下的衣服披在椅背上,露出两只布满纹身的胳膊,然后用力扭了几圈脖子,张开双臂在空中挥舞,房间很小,他离我很近,我可以听见从他肌肉和骨骼间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他的左右脚分别空踢了两下,我低着头,正好看见他靴子上的灰尘像雨点一样落在图书馆的地毯上。最后,他还用力地捏了几下双手的指关节,发出那熟悉的“咯咯”作响的声音。看这架势,他绝不是来看书的,而是舒展筋骨,准备在这里大干一场,他要干什么?突然,一阵不祥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不敢抬头去直视想象中那双凶光四射的眼睛。扪心自问,我这辈子确实得罪很多人,但既没有夺人钱财,也没有偷人老婆,更没有害人性命,不至于有仇家会派人来把我做掉,就算要做掉我,也不至于在美国,这成本实在有点高,退一万步想,就算要在美国把我做掉,也不至于在图书馆这样的公众场合,想到这里,我才宽心了一点。于是,我略微抬头,试着继续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这位壮汉。他坐下来,从背包中取出电脑,插上电源。他戴了一顶鸭舌帽,上面绣着Corpsman,此人十有八九是退伍的美国海军看护兵。在等待开机的过程中,他也看了我一眼,我们第一次四目交汇,还没等我转移视线,他就立刻躲开了我的目光,在一霎那,我被他那少女般娇羞的眼神给震惊了!让我再重复一次,少女般娇羞的眼神!这和他彪悍的身形极不相称。这种强烈的反差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忍不住要继续观察他。为了避免再次和他尴尬地交换眼神,我装模作样地玩手机,其实,我是通过手机的摄像头去观察他,这样不仅看得清楚,还可以不被他发现。手机镜头里的老兵他一边看着惠普电脑,一边缕自己的胡子,据我细心观察,他严格按照“左三下、右三下”的规律来缕胡子,直到他缕到一根他中意的胡子,就快刀斩乱麻地将它拔下,然后放在眼镜前,好好欣赏一番,放进嘴巴,抿上几口,再伴着唾沫一口吞下,看他那一脸知足的神态,仿佛这根胡子是一顿饕餮大餐。然后,接着缕胡子、拔胡子、赏胡子、吃胡子……如此循环往复。我就这样盯着手机屏幕,观察这位玩弄胡子的美国老汉,整个过程既不紧张,也不刺激,更谈不上任何美感,其实,我要的是一个结果,如此单调的活动,他能持续多久?除了玩胡子,他还会干什么?不至于就这样坐在图书馆玩一个下午的胡子吧?总之,我一定要看到他这种刻板行为的终结或变化,哪怕他改成挖鼻孔、赏鼻屎、吃鼻屎、回味鼻屎,那我也就释然了。于是,一个玩胡子的美国强迫症患者,和一个期待他停止玩胡子的中国强迫症患者,开始了一场焦灼的国际对峙。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他依旧在“左三下、右三下”地玩胡子,我输了,其实不是我输了,是我的膀胱输了,路上喝下去的那一罐可乐已经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