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今天要聊的是一部新出资源的华语片——《关于我和鬼变成家人的那件事》围绕这部片的关键词大概有这些:一部商业喜剧片,同志题材,遍地裸男,环大陆上映,许光汉的屁股,豆瓣8.8的恐怖评分,台湾省本土电影年度票房冠军,影史华语同志电影票房冠军,票房最快过亿的台湾本土电影。这些关键词,有严肃的,有不太严肃的,但即使是冲着许光汉的屁股去看的“不严肃”观众,最后好像大多都被电影严肃的那一面打动。尤其是当这些关键词组合到一起,指向的其实是让人非常欣喜的一件事——以同性为title的电影不再只是小众电影,它开始成为商业大片的一种模式(除了我们这里)。它的商业化,体现在这是一部不仅仅拍给特定取向的受众看的电影,也在拍给所有的男性和女性、同性恋和异性恋的。它就像是在台湾省走到了同性婚姻合法化这一步的背景下,应该出现的一篇命题作文,我们很难去横向对比好或者不好,但是需要有这样的一篇,衔上上一个时代,走向下一个时代。 一这片子在刚释出剧情信息的时候微博上就有很多人在调侃:这种题材未免也太超前了。确实,它讲的是直男警察吴明翰(许光汉饰)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偶然捡到了阿嬷帮死去的毛邦羽(林柏宏饰)准备的冥婚红包,于是他被迫与同为男性的毛毛举行冥婚,开始了同处的过程。只从剧情看,这盘菜无疑是一盘猎奇的混搭,它里面混进了包括同性、喜剧、恐怖、民俗、犯罪、悬疑等不同的题材,甚至还有一部分的追车和枪战。过于杂乱的后果就是它上线流媒体被更多人看到后,引起了很多不满的声音,豆瓣的评分也从8.8降到了现在的8.3。对它剧情方面的批评有一定的道理,比如剧情依靠过多的反转调动观众的情绪,挤占了同性喜剧这些亮点元素的空间,热闹是更热闹了,但反而俗套了,不好看。还有就是电影里很多对刻板印象的反攻其实靠的是口号式的宣传。比如王净饰演的女警林子晴在前期一直被视为花瓶,为了给这种刻板印象呈现一些个人的反转,电影在最后让王净对自己的深藏不露总结出了一句台词:花瓶哪能是你一眼就看穿的,能看穿的叫做玻璃杯。从这个意义上,它和《芭比》其实有点像,都是通过直接戳破刻板印象去反刻板印象,在列出社会问题的情况下对社会问题翻白眼。这样的处理自然是一种比较轻的方式,仿佛只流于表面,不涉及更本质的内容。但轻同时也可以指轻快和轻松,从这个角度看,这种轻反而构成了本片的优势。它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喜剧形式的轻,一是价值探讨这种内容上的轻,这两者是互相成就的,电影试图借此去达成一种表达上的协调和平衡。首先它预设出了非常多的刻板印象,它们无差别地出现在每一个人身上。林柏宏饰演的gay,他有着大众印象中的龟毛、洁癖、夸张;许光汉饰演的直男,邋遢、自恋、大男子主义;王净饰演的女警,被看作花瓶,工作稍有成效就被男同事私下议论运气好或暗示靠身体上位。但它对刻板印象的处理方式是非常自然轻快的,在毛毛和吴明翰的关系中,并没有按照传统的电影表达中的,让异性恋直男占据身份和道德上的优越感,对同性恋进行一味的欺凌和羞辱,而是给二者一个相对平等的姿态,让同性恋同样以主体的身份对直男进行反击。比如毛毛会嫌弃吴明翰的邋遢和糟糕的品味,吴明翰去gay吧寻人时自以为同性恋们会被他吸引,却没有什么人将目光转向他。在他自作主张帮林子晴结果因自己的问题导致行动失败时,毛毛强势道破了他的自大以及大男子主义观:你就是自以为那个女的需要保护,拜托她可是一个警察诶,哪里需要你保护?还有在对林子晴这个女主的表达上,同样不因循传统。她在警局里的定位是花瓶,吴明翰嘲笑她帮长官别一下胸花就可以获得嘉奖,局里同事把她所有的成功都归因于长得好看或者运气好。就在我以为电影要让她付出多少努力去证明自己,最终赢得男性同事们的尊重时,她却只是利用别人对她的刻板印象,反过来把所有人都当作傻子玩弄鼓掌。最终她骗过了警局同事,骗过了贩毒组织,带着贩毒老大的钱逃之夭夭,甚至是她要从贩毒同伙们那里逃出去时,也依靠的是装柔弱这样一种刻板化的方式。电影没有苦大仇深地去表现同性恋和女性面临的困境,以及在困境的压力下悲壮式的反抗与逆风生长,它用喜剧的插科打诨消解了可能通往的严肃方向。当然这样表达的前提是要拥有一片承认他们,并且整体观念还在不断进步的土壤,只有当他们在现实中有可能做到,在电影中如此表达才不会显得割裂与故意模糊矛盾。也因此这部电影的协调感并不止于人物身上,它还在其中藏进许多关于过去和未来的议题,这也是它更有价值的地方。比如冥婚的设定以及毛毛对婚姻的渴求就是一种旧式的关系和风俗,而奶奶对其与同性结婚的支持与协助又是同婚时代下产生的一种新思想。这种新与旧的摩擦与咬合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它比较清晰地体现在父亲这一角色身上。父亲对毛毛结婚的反对从不支持他喜欢同性逐渐转移到了发现毛毛想要结婚的对象是出轨成性的渣男,于是它的议题骤然转向了婚姻本身中的人性缺陷与家长里短,而不再是社会上与家庭中的父权对“爱上同性”这件事的阻挠。可以说,在同婚时代的背景下,台湾的议题早已拐向了不同的路口,在观众因为最后吴明翰是不是爱上了毛毛而争吵时,其实电影早已抛开了爱情的元素,转去探讨一种关系。无论是吴明翰和毛毛,还是吴明翰和林子晴,电影都没有用爱情的结局来装点彼此的关联,而是围绕着不同的身份展开了多样的亲密关系探讨。林子晴潇洒地拍拍吴明翰的脸说“以后想我了就看看我拍的那些(刻板的)宣传视频吧”,吴明翰在毛毛死后桌子上放着一个彩虹杯,这可以标志着他成为了一个同性恋,可以标志着他成为一个双性恋,同样也可以简单地认为他只是不再恐同了而已。人可以有太多种身份的标签,人的关系也可以有太多种存在的形式,而这是只有在同婚时代的基础上,才能去进一步延伸探讨的内容。 二所以我在看这片的过程中虽然感觉很快乐,但同时也有一种陌生感,因为它可以如此轻松地去讲一个严肃的话题,近期的《芭比》是,这部《鬼家人》也是。它可以借男同之口调笑直男的人格魅力之差,也可以借女性和男同之口开一些关于直男的性玩笑,比如毛毛嘲讽吴明翰不到3cm,林子晴嘲讽吴明翰从未让人到达过(高潮)。在看的时候也让我想到了《爱情神话》里的一个桥段,吴越说一个女人这辈子没生过小孩是不完整的,倪虹洁马上接上一句“骗鬼的呀,我也能编,一个女人这辈子没甩过一百个男人是不完整的。”这和林子晴带着嫌弃的白眼讽刺恐同的吴明翰“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恐同”是一样的,它们都以一种举重若轻的姿态消解了传统的执拗和落后。这是这种轻喜剧的时代意义,它们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解构了历史中陈旧落后的遗留,但这种轻松也是建立在有可讨论空间的前提下的。而我们当前仍处于《芭比》被骂的阶段,我们对同性恋的反对甚至是举报至星巴克的彩虹杯下架,举报蔡依林演唱会上的彩虹灯成功,以及认为只要你是男同性恋,那你就一定对我有意思这样的原始阶段。正是这种空间的包裹造成了我看这部电影时的陌生感。最后,我觉得这部可以和2018年的《谁先爱上他的》连起来看,那是台湾同婚合法化的前一年,那时候台湾的导演还在聚焦严肃的社会议题,它用了同妻和骗婚的壳子,探讨在保守艰难的环境下,受到迫害的远不止一个群体,将矛头指向了社会本身。我在《不良执念清除师》的文章里列举了台湾影视的一个变化,从86年的《孽子》中写尽同性的悲凉到23年的《不良》中可以让父母轻松地调侃二人之间的暧昧,影视的发展绝不仅仅是横生的乱刺,它的创作无法不受时代的影响,就必然会有几部顺着时代生长的纹理,长出自己的方向。《鬼家人》就是一个明证,它是一部明晃晃打着同性旗号的商业片,拍摄在台湾同婚合法化之后,于是里面的恐同直男是理所当然被嘲讽的,男同不必避讳自己的身份,女性也不必在世俗眼光下证明自己。这就是艺术与时代之间的互哺,今天它可以用如此轻松的方式解构上个时代遗留的标签,或许下一步他们将讨论的是:同婚何时才能成为一个不必过分强调的背景,同性恋也不必再过分执着于家庭的认同。思想是在拆解和重组中不断进步的,只是这些都将发生在另一片同源的土壤。我在豆瓣上看到一条评论,他说这是他“观影氛围最好的一次,和某人坐在一起牵着手,和全场观众一起欢呼大笑鼓掌哭泣,我们投入到现场的人潮中,真实地体会到We are not alone......这肯定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电影,但它依旧值得我的五星。”看到的时候羡慕不已,这就是一部适合在影院看的电影,大家一起在影院里欢呼、大笑,在小小的空间里和互不认识的人因同一片银幕产生了认同,并且找到了另一片相邻的孤岛。所以这肯定不是一部值得满分的电影,也肯定不能算是同类型中拍得最好的电影,但它如此“放肆”,如此轻松,如此自由,它也值得我的五星。 配图/《关于我和鬼变成家人的那件事》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