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林凤余，从我有记忆起，空荡荡的家里就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父亲是一年只回来一两天的陌生人。每次他回来之前，母亲会把我送去外婆家，有时候实在来不及送走，也会把我藏在衣柜里，叮嘱我千万不能出来。五岁那年的中秋节，父亲回家来了，母亲把我藏在衣柜里。可是桌子上摆着香喷喷的月饼和烧鸡，香气在空气中不停扩散，我实在馋得受不了，小心地推开柜门走了出来。那是我记忆中他第一次见到我，我有些害怕，努力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母亲曾说，不管上班多累，只要回家看到我笑，她就不累了。我以为父亲也会这样，可是他发了疯一样冲上来，一脚把我踹到墙角。他用力踢我，大声骂我赔钱货，为什么不是个儿子。母亲惊慌失措地冲进来抱起我，父亲连她一起踢，还用力扇她的脸。他气急败坏地质问母亲，“为什么没有像说好的那样，把这个赔钱货送走？不是说好了处理掉她，我们再生个儿子吗？”那晚，母亲破天荒地跟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她决然地拒绝再生个儿子的事情，气急败坏的父亲又将母亲好一顿毒打。第二天，俩人就离了婚。我跟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的母亲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被父亲赶出了家门。
02
无处可去的母亲，只能带着我回外婆家。
可是舅妈拿着擀面杖堵在门口，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天底下没有离婚的女人带着孩子回到娘家住的道理。
母亲跪在院门口，给屋子里的外公外婆磕头，然后牵着我的手转身离开。母亲破天荒买了一只小小的蛋糕，插上一支蜡烛。她说父亲再也伤害不到我了，今天就是我们母女两个人新生活的开始。母亲很快找了工作，在劳保用品厂里当轧手套的工人。每天下班后她再去街上的饰品店，拿回来各种珠子和鱼线，回家串珠子，串好的成品再拿去店里换钱。我们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清苦。母亲说，我是她唯一的财富，最大的宝贝。她说，跟男孩子比，女孩子要更加坚强才行。因为这社会对女孩子有很多偏见，人只有自己的心足够坚强，才能无所畏惧。我的成绩很好，高分考进了市一高，还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三名。我想，上大学后我就勤工俭学挣生活费，给母亲减轻负担。等毕业后找个工作，有一份稳定的收入，那母亲就不必像现在这么辛苦，我也能多陪在她身边尽孝。
03
可在我高考前4个月，母亲因为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当场去世。
肇事司机因为失恋报复社会，我的母亲和在那起事故中不幸丧生的其他人一样，都只是他随机选择的受害者。我每天夜里睡不着觉，一直哭着想和母亲的点点滴滴。从有记忆起，母亲是如何含辛茹苦拉扯我长大，一直到车祸现场的惨烈。一幕幕就像电影一样，不停地在我的眼前脑海里循环播放。我一次次拨打母亲的电话号码，期待某次“嘟嘟”声后她会接起来。肇事司机家徒四壁，没有钱赔偿给我们，我的抚养权也成了问题。没有人肯接手我，舅妈以死相逼，外公外婆老泪纵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父亲不得不接受我这个累赘。他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接我回去的第一天，他的妻子就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了，声称有我没她，让父亲做选择。我在父亲家小心翼翼地生存，他动不动就打骂我，一分钱也不肯给我花，学习资料我只能借同学的来手抄。我也没有钱给母亲续交话费。直到有一天，我再拨打那串熟悉的数字，听着里面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这年高考我不出意料地落榜了，父亲不停骂我没出息，骂母亲没有把我教好，又给他添麻烦。我不能忍受他骂母亲，回嘴说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顺手抽了高压锅里的橡胶圈抽我。
我说我没有亲人了，高考也落榜了，父亲骂我还把我打得一身伤。我说我每天都很想念她，她离开后我的生活没有了意义。我问她在天上好不好，我这就要去找她了。“妈妈相信你一直都是那个勇敢坚强的孩子，高考落榜没什么大不了的，妈妈相信你能收拾好心情重头再来。妈妈永远爱你！”我欣喜若狂，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确实是母亲的号码。我打过去电话，她却不接。但是很快又发过来短信，说如果我想她了，可以发短信。那个暑假里我白天在快餐店打工，晚上送外卖，攒够了复读的学费。学校主动减免了我所有的学杂费。我省吃俭用，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每次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我就给母亲发短信。她总是很快就回复，温柔而坚定地给我力量。其实我有怀疑过，会不会是母亲的电话号码被回收了，有另一个好心人用了那个号码。在告诉母亲，我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之后，我又发了一条短信问对方是不是母亲。这次的回复我等了很久很久，只有一句话，“对不起，但你母亲永远在守护你。”我的眼泪流出来，其实我很清楚母亲早已经不在了，但是我贪恋那份温暖。我给对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谢谢您一年多来的鼓励，我不会再打扰您了。”
05
由于在校期间我参与的两个技术项目都拿了奖，毕业后我顺利地进入一家500强企业，通过几年打拼，我升到了部门主管。父亲带着他的妻子来找我，希望我想办法把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也弄进公司，他们中招考试分流去了专科学校，毕业后一直在家啃老。他老了，他妻子也没了当年的傲慢。我委婉地拒绝了，说我没有这能力。父亲很生气，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如果不帮他们，将来我嫁人时也不会有娘家人帮衬。我大喊，“敢动手的话我立刻报警！你如果因为故意伤害他人被抓，留下案底，你一对儿女会更难找工作，连结婚也会受影响。毕竟谁会愿意跟一个有伤人案底的人，结亲家呢？”如今，我有了跟父亲叫板的底气和能力，母亲却看不到了。
06
周末我正在公司加班，突然消防警铃大作，原来是有楼层起火，大家都慌慌张张地涌向消防通道。我无意中一回头，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女孩，正隔着玻璃墙懵懂地望向外面。我猛地想起来，公司的陈姐说周末家里没人，她就带着女儿乐乐一起来加班了。我咬咬牙逆着人流，三步并两步冲进会议室，抱起乐乐一起向楼下逃生。抱着个三四岁的小朋友，我很快就被人群拉开了距离，为了加快速度，我把高跟鞋甩了光着脚往楼下跑。烟雾渐渐大了起来，我被熏得眼泪汪汪的，我小心地掩住乐乐的口鼻，她突然扒开我的手大喊了一声“舅舅”！我抬起眼，透过烟雾和泪花，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噌噌几步就蹿到我面前，伸手要接乐乐。乐乐从我怀里向他伸出手，他接过乐乐单手抱住，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
07
陈姐非常感激我救了乐乐，说要亲自下厨给我做顿大餐。他叫陈晨，和我还是校友，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他那天恰好到我们公司附近办事，受陈姐所托上来接乐乐。“陈晨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生活作息特别规律……”陈姐热情地介绍陈晨，一直跟我说他的优点，就差把“我想撮合你俩”几个字挂在脸上了。我看向陈晨，他正跟乐乐坐在客厅地板上拼乐高，一大一小相处很是融洽。也许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扭过头对上我的视线，摸摸脑袋咧嘴笑了。陈晨有着很阳光的五官，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还怪可爱的。那一刻，我冰封许久的心似乎融化出一个可以透进阳光的缺口，很温暖。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尝试步入一段情感？至少能让在天上望着我的母亲，不再为我担心我突然想要问问母亲的意见。我走到阳台，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发呆。客厅里铃声响起来，“舅舅快接电话，看是不是乐乐找你啦！”陈晨的手机铃声，竟然是录制的乐乐那只小可爱的语音。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真好啊。我看见陈晨对着手机屏幕微微皱起了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把手机举到耳边，语气中带着紧张和关切，“你，还好吗？”他轻柔中又带着温暖人心的力量的声音，不仅在客厅响起，也从我的手中传来。我低头一看，才发觉刚才看着母亲的号码发呆，无意识中竟然拨了过去。我按下免提，陈晨正担忧地对着电话里说，“你好，你在吗？”从我手机传出来的声音也惊到了陈晨，他困惑地摸摸脑袋，扭头看看我，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
我高考失利那一年，陈晨考上了大学。他办了本地的电话卡，恰好就是我母亲的号码。他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件事。但是出于好心，只比我大两岁的他，贴心地扮演起了一位母亲，给她还留在人间的女儿，以继续生活的勇气和力量。刚才，他认出了“女儿”的号码，担心“女儿”遇到什么困难，甚至又有轻生的念头，这才有些紧张。我答应了陈晨的追求，交往一年后，我带着他去祭拜母亲。他跪在母亲墓碑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阿姨，能拿到您的手机号码，我相信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谢谢您给了凤余生命，还把她教育得这么优秀。”“以后我会保护好凤余，再也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保证不会让她伤心难过，请您放心把她交给我吧！”陈晨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枚小小的钻戒。“我在母亲面前向你求婚，请她来做见证：凤余，你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你在我心中独一无二，你愿意嫁给我吗？”模糊中，我看见母亲正安静地看着我微笑，慈爱又温柔。我准备好早餐，再次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号码，“还不回来吃饭吗？”“报告老婆大人，已经回程了，预计还有50米到家……20米……”孩子们欢笑着扑进我怀里，陈晨跑到我面前，“报告老婆大人，我已经把两位小祖宗顺利带回，现在申请吃早饭。”我们一家四口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传到客厅，墙上挂着的相框里，母亲也跟我们一起笑呢……
本文来源：作者：青栀。汤碗，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写人情冷暖，陪你看万家灯火，教你更好地爱自己，公众号：有故事的汤碗（ID:tangwan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