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员戴夫:一个游戏背后的真实故事
今天是2023年8月21日
这是馒头说第 754 篇文章
1
最近迷上了一款游戏,叫《潜水员戴夫》。
这款游戏是一款休闲单机游戏(其实到后面也挺肝的),你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大叔,名字叫戴夫。你要做的事,就是白天去大海里潜水捕鱼,晚上用白天捕获来的食材,在一家寿司店帮忙打杂。
这款游戏其实是个“超级缝合怪”,兼顾了探险,钓鱼,饭店经营等多种游戏元素——但这篇文章显然并不准备讲这款游戏。
我一开始玩的时候就挺好奇的:
为什么主角的名字要叫戴夫?后来想想,可能也就是游戏制作人员随口起的一个名字,让玩家觉得更有代入感和真实感。
后来通过查了一些资料才发现,这个名字并不是随便起的。
在这款游戏的背后,有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
下面,就是故事时间。
2
2004年10月28日那天,戴夫·肖(David Shaw)的心情有点复杂。
原本这应该是令人兴奋的一天:他刚刚在布须曼洞(Bushman's Hole)完成了一次惊人的潜水——下潜到了271米的深度。戴夫由此也创造了一系列的新纪录:人类借助循环呼吸器下潜的最深深度,人类借助循环呼吸器下潜的最深洞穴深度……
布须曼洞(Bushman's Hole)是位于南非北开普敦省的一个天然淡水深水洞穴,深度达到282.6米,是世界第三深水洞穴,也是全世界潜水爱好者探索的圣地。
那是一对南非夫妇钉在那里的一块铭牌,用于纪念他们的儿子。铭牌上写的是:
“我们缅怀我们的儿子,他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光明和快乐,但他带给我们的快乐时间是如此短暂。”
铭牌上的文字为阿非利卡语,是南非的官方通用语言之一
一般情况下,洞穴潜水由于空间不大,所以遇难的潜水员遗体都会被找到,但潜水界普遍认为迪恩的遗体应该是找不到了——遗体肯定沉到了布须曼洞的水底,而282.6米的深度对所有潜水员而言,实在是太深了。
迪恩的父母也知道,再次见到自己儿子的遗体应该是不可能了,但他们还是在洞口钉上了这个铭牌,在缅怀儿子的同时,也抱有一丝幻想:万一有潜水员会看到儿子的遗体呢?
这对父母的希望真的实现了。
就在10月28日这天,当戴夫下潜到271米深的时候,他在一片泥沙堆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体的大部分被泥沙所掩埋,露出的头和手已成为枯骨。
戴夫很清楚:这就是十年前失踪的迪恩的遗体。
按照原计划,戴夫应该是要继续下潜,挑战282.6米的最底部深度的,但他在发现迪恩的尸体后,决定开始上浮。
戴夫发现迪恩的位置,离洞穴最底部只有咫尺之遥
“我在271米的地方发现了迪恩的遗体,我们什么时候把他捞上来吧。”
唐后来回忆,那天在离开布须曼洞的时候,戴夫郑重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们会回来的。”
3
戴夫并没有开玩笑。
戴夫1954年出生在澳洲,原本是一个驾驶农用飞机的飞行员,后来因为表现出色,成为了香港国泰航空的一名机长,然后他就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定居到了香港。
在一次在菲律宾度假的过程中,戴夫第一次接触了潜水,立刻就深深着了迷,然后就开始不断研究和练习,从业余慢慢玩成了专业。
戴夫·肖
戴夫背上佩戴的就是闭路循环呼吸器。闭路循环呼吸器虽然有不少优点,但要求潜水员要有极其良好的心理素质,因为一旦潜水员出现操作失误或呼吸急促,就很可能引起二氧中毒等一系列问题,危及生命。
戴夫想带回迪恩遗体的想法,得到了唐的赞成,但两人都知道:这件事光靠两个人来做,是不够的——潜入271米的深水本身就非常危险了,还要再带上来一具遗体,困难可想而知。
但戴夫还是决定要尝试,因为他忘不了那块铭牌。
为此,戴夫又召集了七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连同唐一起,组成了一个九人团队。团队成员里还有维尔纳·莎依克(Verna Schaik)——她曾潜到过221米的深度,创造了吉尼斯女子潜水最深的世界纪录。
团队在一起商量打捞计划
届时由戴夫潜到271米的深处,将迪恩的遗体装入特制的袋子,然后唐在220米水深的地方接应,而150米、120米、80处都安排团队成员接应,一共安排35个氧气瓶,岸上还有两位专业的医生待命——大家用接力的方式捞出迪恩的遗体。
打捞计划示意图——可以看出,布须曼洞的水底像一个钟罩
戴夫展示他的妻子为他打捞专门设计的袋子——装入迪恩遗体后只要一抽绳子就可以收紧袋口,这样也能完整打捞出迪恩遗体。
“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把你们的儿子带回来。”
团队把施行打捞行动的时间定在了2005年1月8日,并在1月初分头飞到了南非,聚集到了布须曼洞附近。
1月7日,打捞行动前夜,戴夫有些睡不着,他找到了唐,对他说:
“明天如果万一发生意外,你不要救我。”
4
2005年1月8日凌晨4点,布须曼洞洞口人头攒动。
由于各路媒体对戴夫团队即将做的事做了大量报道,所以当天赶到下潜现场的还有大量记者,潜水爱好者,维护秩序的警察,当然,还有充满期待的迪恩父母。
按计划,戴夫将第一个下水,他将在20分钟内下潜到271米的深处,找到迪恩的遗体后并装入袋中,然后顺着引导绳上浮,将遗体交接给在220米处等候的好朋友唐。
在入水前,戴夫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再一次检查了自己的设备。
戴夫这次佩戴的是一种型号为MK15.5的闭路循环呼吸器,它由美国海军开发,专门用于潜艇部队的撤离。这种呼吸器拥有闭路循环呼吸器的所有优点和缺点:可以在水下较长时间停留,但一旦操作失误或潜水员因各种原因呼吸急促,就可能引发灭顶之灾。
戴夫还专门仔细测试了固定在他潜水头盔上的摄像机——这台摄像机将全程记录他在水下打捞遗体的整个过程。
戴夫下水前的最后一张照片,头顶就是摄像机
“当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非常全神贯注,我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就这样注视着他的探照灯灯光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戴夫当时下潜的背影
当潜到220米深处的时候,唐并没有等到将迪恩遗体运送上来的戴夫。但好在他看到自己下方有一束黄色灯光——他知道那是戴夫的探照灯发出的。
但过了一会,唐立刻觉察到了不对:那束黄色灯光完全没有动过。
唐知道,戴夫肯定出事了。
这时候,他脑海里出现了前一夜戴夫对他说的话:万一出事,不要救我。
但身处220米水深的唐立刻开始继续下潜,他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好朋友出事了,我要救他。
唐·谢利
此时,唐面临一个生死抉择:到底是继续下潜,还是放弃而选择上浮?
唐选择继续下潜。
但当下潜到250米深处的时候,唐感到自己的呼吸明显开始急促起来——可能是手动控制氧气输入很难把握节奏。
这时候,唐望了望自己的身下——那束灯光消失了。
还有20米,也就20米了。
唐的眼前,就是戴夫下潜时系着的引导绳,他清楚地知道,只要顺着这根引导绳再下潜20米,他就能找到戴夫,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时,眼泪在唐眼眶里打转,因为他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
必须要上浮了。
5
此时,在布须曼洞水下150米的深处,马克和杜桑也在焦急等待。
马克和杜桑也是戴夫的9人团队成员之一。按预定计划,他们是在150米处接应唐的。
在到达指定位置2分钟后,他们并没有看到有人浮上来,只是看到下面出现了一束光——只有一束光,没有两束光。
他们也知道出事了。
究竟是戴夫还是唐在下面?马克和杜桑也无从知晓,只能焦急地等待。但一直等到超过他们可以下潜的极限时间,那束光依旧没有浮上来,而他们也必须要上浮了。
在上浮到80米处左右深处的时候,他们碰到了另一名前来接应的潜水员罗。
三个人在水下用手写板进行了交流,马克和杜桑告诉罗:他们只在下面看到了一束光,无法确定是戴夫还是唐。
这块手写板之后被带到了水面上,众人看到后,陷入了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可能出事了。
负责这次救援总协调的维尔纳捂住了额头,而原先还满怀期待的迪恩父母,也一言不发。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维尔纳
迪恩的父母
在水下87米处,赫布斯特遇见了正在上浮的唐。
此时的唐,因为上浮速度过快,已经身体极度不适,但他依旧忍住晕眩,用手写板给赫布斯特写下了一段话,第一句就是:
“Dave not coming back.(戴夫回不来了)”
而此时的唐也因为上浮过快开始呕吐,他的左耳因为压强变化过快而起了一个大泡,左腿也开始剧痛。眼看就将失去意识了。
多名潜水员都跳进了水里,大家齐心协力把唐一路托举,陪他在水下各个深度度过艰难的等待阶段(不能过快上浮),然后把他送到了水面上,并立刻送入减压舱。
但唐的上浮还是比预定时间要快了不少,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并且这一次的伤害将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后来他终生失去了身体平衡判断的能力。
被抢救上岸的唐
每一个成员都清楚地知道,戴夫现在就在他们身后那个水潭下270米处的水底。
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有经验且有能力把他给拖上来。
最终他们只能决定:让他长眠在那里。
6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
几天后,一个简单但肃穆的追悼会,在布须曼洞的洞口举行。
参加追悼会的人固然都难掩悲痛之情,但不少热爱潜水的人也难免会想到自己的归宿——长眠于水底,可能是每一个极限潜水爱好者早就想到的人生归宿之一。
只是潜水团队的队员们难免有一丝遗憾:戴夫是为了带回迪恩的遗体而进行这次下潜的,但他的心愿没有完成。
然后,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完全出乎了大家意料。
就在追悼会结束后,潜水队员们开始清理这次行动的各种装置和设施。在水下20米进行回收引导绳和氧气瓶的时候,一个潜水员忽然发现下方浮上来一个人——
那是戴夫的遗体,他竟然浮上来了。
这个消息顿时惊动了所有人。
众人抬走打捞上来的戴夫遗体
1月8日那天,第一个下水的戴夫只花了11分钟就抵达了271米的深处。在第12分22秒的时候,他顺利找到了迪恩的遗体,于是就按照计划开始将他装到事先准备的特制袋子里。
然而,此时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迪恩埋在沙土里的部分并没有完全骨骼化,导致部分肢体还会产生浮力,一下子很难装进袋子里。
由于在271米深的水下可以呆的时间非常有限,所以此时戴夫也开始有些紧张,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这时候,最明智的做法是应该立刻放弃这次行动,选择上浮——但戴夫却选择了坚持。
不久之后,一根绳子绳缠住了他的头灯。戴夫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剪刀,试图剪断绳子,却一直没能摸到那根绳子——镜头里,戴夫拿着剪刀的手一直在挥舞,但却始终没能找到目标。
戴夫的摄像机留下的画面
再过不久,摄像机画面就定格为一片无边的黑暗。
7
潜水团队的成员,几乎都是揪着心看完那段记录画面的。
戴夫用他所携带的摄像机,记录下了自己人生最后的镜头,让大家知道他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努力坚持,希望完成自己的诺言——虽然观看视频的队友们都认为当时及时上浮是唯一的逃生之路。
但是,还有镜头没有拍到的东西。
发现戴夫遗体的潜水员,那天看到戴夫遗体身上还系了一个大袋子。
上岸后,大袋子被打开:里面就是十年前遇难的迪恩的骸骨。
戴夫最终还是成功了,他成功将迪恩的遗体装入了袋子,并系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他自己已经无力上浮了。
他最终完成了自己对迪恩父母的诺言。
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本文完)
馒头说
我没考过潜水证,所以只经历过几次浮潜,但其中有一次让我印象深刻。
那次是在马尔代夫,酒店方面把我和老婆带到了一个开汽艇要开近一个小时路程的海域,然后让我们浮潜。
老婆不会游泳,所以穿着救生衣和全套装备,由一个专门的教练陪同。而我从小水性还算不错,就让我那个教练不用陪我,然后把脚蹼、呼吸管什么的都丢在了船上,就带了副泳镜,“扑通”一声跳进了大海。
那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浮潜:水面下7、8米处全是五彩绚丽的珊瑚礁,配上色彩斑斓的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鱼群,还有一只大海龟,就在我身下2、3米左右悠闲地游过。
但当我舒服地环游了几分钟后,瞬间就被眼前出现的一幕震住了:
一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海沟,出现在了我不远处的下方。
那种凝视深渊的感觉真的很难形容:黑暗,神秘,未知,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但却又让人产生一丝好奇:很想游过去,潜下去,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我最终是游开了,但后来回想起来,潜水的乐趣之一,可能也在这里。
所以读完戴夫这个故事,我相信肯定也会有人不禁会问:为什么要潜到那么深?为什么要挑战自己的极限?乐趣究竟在哪里?
我不潜水,但我曾写过一篇登山家乔治·马洛里试图攀登珠穆朗玛峰而遇难的文章“请问,你为什么要去攀登珠穆朗玛峰……” ,可能是同一个理由吧:
“因为,山就在那里”。
更何况,戴夫的最后一次下潜,他是带着一个承诺去的。
制作《潜水员戴夫》的团队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们在最初制作这个游戏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戴夫这个人,但在制作过程中知道了这个故事,于是最终决定把游戏的名字定名为《潜水员戴夫》。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恰到好处。
不过我不知道游戏中有一个设定,是否只是玩家想多了而已:
在游戏中,按照设定,如果戴夫在海底氧气耗尽而没能及时浮上水面,那么不管他在之前捕获了多少猎物,获得了多少物品,最终只能选择其中一件东西带上去。
就像当年的戴夫一样,最终只是带上了迪恩的遗体。
(全文完)
本文主要参考来源:
1、纪录片:“Dave Not Coming Back”( 导演:Jonah Malak,2020年)
2、“Raising the Dead”(Tim Zimmermann,2005年8月1日)
3、“Dave shaw”(http://www.deepcave.com/pages/2/index.htm)
4、.“Diving into Darkness: A True Story of Death and Survival”(Finch, Phillip ,2008))
4、《潜水员戴夫原型故事,南非布须曼洞穴事件 》(B站,“ X调查”)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