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知名美剧字幕组「伊甸园」宣布解散的消息,登上了微博热搜。
伊甸园组建于2003年,很多90后的美剧启蒙《越狱》,以及后来的《权利的游戏》、《实习医生格蕾》等美剧的翻译,都出自伊甸园。而这个成立20年的字幕组一夕解散,导火索是电影《孤注一掷》。片中,王大陆饰演的顾天之是一个字幕组成员,某天收到了诈骗集团的广告邀约,因为字幕组成员一致反对,广告不了了之,顾天之却从此沦陷成了一名赌徒。伊甸园管理人员@ 邦德的那个猪 表示,片方把博彩的帽子扣到字幕组身上,完全不符合真实情况。因为一般大的字幕组根本不会接非法广告,那些出现在影视“熟肉”中的博彩广告,基本上都是非法网站“偷”了字幕组的作品,经过二次压制之后上传的。(熟肉:指有字幕翻译的视频。反之没有被翻译的影视资源则被称为“生肉”。)但也有一种声音认为,电影明确拍了没接广告,字幕组的生气有点莫名其妙。很多85后、90后的大学时光,一定少不了美剧的影子。一个宿舍的人凑到一起,看《老友记》、追《越狱》,学会了《生活大爆炸》里的《Soft Kitty》,也被《欲望都市》中大胆奔放的萨曼莎颠覆着认知。还有英剧《神探夏洛克》、韩综《Running Man》、日漫《火影》《银魂》……2001年之后,随着宽带普及,BitTorrent论坛兴起,影视作品有了新的传播媒介,美剧《老友记》开始在国内收获大批剧迷。那个年代能上网、英语还熟练的人,称得上凤毛麟角,为了让英文不好的人也能看懂剧情,《老友记》的爱好者率先创建了“F6”(F=Friends)中文论坛,发帖翻译字幕、讨论剧情。到2005年,家庭伦理剧《绝望的主妇》、犯罪悬疑剧《越狱》、情景喜剧《生活大爆炸》等一大批影视资源陆续涌入国内,各大论坛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衍生出了相应的字幕组。其中,伊甸园凭借《越狱》《24小时》《英雄》这一类犯罪悬疑剧声名大噪。人人影视则靠《绝命毒师》《生活大爆炸》出圈,字幕组成员“赛太公”和“YY猫”一度成了官配CP。风软的主翻是医学系出身,翻译的《豪斯医生》与《实习医生格雷》专业性十足。还有衣柜字幕组,成员本是就是《冰与火之歌》的书迷,他们特地邀请了原著的国内译者做顾问,就是为了翻译好这部鸿篇巨制。此外,像凤凰天使TSKS、幻想乐园、猪猪、澄空学员、天府泰剧、涅瓦这类深耕日、韩、泰、俄等小语种的字幕组也收获了大批粉丝。由于剧集是固定的,各大字幕组之间也会存在竞争关系,为了抢首发,字幕组尝试分工协作,逐渐形成了一套标准化的流程:首先是片源,有条件的成员需要在流媒体购买、下载视频,或者通过录像设备,获取视频文件;接着再交给翻译人员,根据原字幕进行基础翻译,如果原版没有字幕,则需要根据视频进行听译;随后交由校对组审核,并统一风格,校对的人通常外语水平更高,懂一些俚语、口语,且能根据人物性格、网络热点,做出“灵魂翻译”。比方说《流浪地球》上映期间,美剧中出现交通安全的场景,几乎都会翻译为“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另外,由于英文和中文表达的差异性,有时一段英文对白,可能中文一句话就翻译过来了,这个时候就需要打“时间轴”,确定字幕出现的时间。 这里将一句英文拆成了两句中文俏皮话最后,后期加入特效,并将文件压制成视频文件,分享到论坛里,供人下载观看。要知道,即便是多人协作,一集20来分钟的美剧最快也要4-5个小时才能完成,但字幕组利用自己的空闲时间义务劳动,不收取任何报酬,有时甚至还要自掏腰包,众筹服务器的费用。因为互联网诞生之初的社区文化,就是自由、免费、共享。字幕组就像互联网时代的普罗米修斯,消弭了语言这个巨大的鸿沟,让绝大多数听不懂外文对白的普通人,也有机会看一看更大的世界。“本片仅供学习交流,严禁用于任何商业用途,下载后请于24小时内删除。”这句话就像免责声明,但仍然不能改变字幕组侵犯版权的事实。2009年,国家广电总局下发《关于加强互联网视听节目内容管理的通知》,规定对于未取得许可证的电影、电视剧、动画片、理论文献影视片,一律不得在互联网上传播。走过草莽年代的互联网影视作品,开始进入规范化管理的阶段。那一年,包括BT论坛在内的500多家视听网站因为“无证上岗”被叫停;第二年,人人影视因为版权问题,服务器被没收;到2014年,人人影视因“音像盗版”被美国电影协会点名,国内的服务器网站再度关闭,同年,知名的字幕下载网站射手网宣布关闭。四部门联合打击网络侵权盗版行动2011年之后,土豆网大举购买日漫版权,搜狐视频上线美剧频道。土豆、乐视、PPTV、酷6、PPS、56网等早期的视频平台经过不断整合、收购,最终形成了优酷、爱奇艺、腾讯视频三足鼎立的局面。为了抢夺市场,爱优腾等视频网站开启了全方位的版权大战,搜狐瞄准美剧,腾讯拿下HBO独家授权,优酷靠日漫拉拢二次元,爱奇艺则主攻韩国剧综,字幕组们动辄被举报下架、状告侵权。昔日荣光不再,一些成员选择退出,也有一些字幕组被官方“招安”,比如爱奇艺在购买《Running Man》独家版权时,也和凤凰天使字幕组达成了合作,但更多的字幕组则无法接受——从爱好变成工作,往往意味着失去自由,而平台方分给字幕组的钱,一集大概只有400块钱。紧接着2015年,广电总局推出“限外令”,规定境外内容必须“持证上岗”,搜狐视频从此掉队,爱优腾也开始调头,做更安全的大IP、自制剧。但国内还有数量庞大的海外剧观众,这就给字幕组提供了一个机会。2015年-2016年,在影视投资大潮下,韩剧TV、第一弹视等专注海外剧播放的APP应运而生,人人影视也开始转型视频播放平台,并获得了李开复旗下创新工场的投资。但获得投资的人人,却并没有补上版权的短板,反而开始了激进的变现之路,一边收取网站的会员费,一边在片头贴上医美、区块链、基因测序的广告,一边还将盗版视频打包存储到一个退役硬盘中,以最高25000元的价格售卖。由于经营理念的分歧和价值观的矛盾,2017年,原人人影视字幕组宣布主动放弃并退出人人视频股权,人人视频也因为侵犯著作权,在2021年被依法惩处。如今,随着版权保护体系的不断完善,很多中小字幕组渐渐不再活跃,一些知名的字幕组,也不再碰国内平台买了版权的作品,转而做一些相对小众的综艺、公开课、纪录片,或者只搬运YouTube上的短视频。所以,与其说伊甸园字幕组解散是因为《孤注一掷》的误解,成员玻璃心发作,倒不如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或许很多人是出于练习英语的需要,或者喜欢某部剧、某个明星加入的字幕组,但在潜移默化中,他们一直在践行着最原始的互联网精神:“sharing is caring”,分享即关怀。只要还有文化上的沟通,只要还有语言上的障碍,只要我们付费观看的内容,还是被阉割、和谐的内容,我们就永远需要字幕组。他们无畏,生猛,用一点点微光,就能点燃一簇簇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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