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武汉渡江节，我们见证过万人赤身肉搏横渡长江的场面。这两天到凌波门，我们又能看到无数的武汉市民骑着车、踩着滑板、甚至抱着狗狗，以一千种姿态扎入水中，宣泄对武汉夏天和东湖的热爱。在水里泡大的武汉人，除了有江魂，还有一颗热辣的“火炉之心”。蒙田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想用它来感受一座城市，非常贴切：“每件事物都有几百副面孔和几百条肢体，我只能抓住其中之一，有时一眼带过，有时略加触摸，有时紧紧摁到骨头。我不往最宽处，但尽我所知往最深处探索。”
夏夜去江滩公园，冰凉凉的江水倒映着江城生活的千姿百态：大人挽起裤脚站在水里踩水，小伢则直接坐在台阶上，任江浪打湿衣裳。长江、汉江和东湖边，这里有在水里泡了一辈子的老武汉人，对他们来说，“每天不游一次长江就浑身不得劲。”易中天曾形容武汉人说：“他们是在三伏天也要吃油炸食品的。在酷热的夏天，武汉人依然排队去买油饼油条。厨师们汗流浃背地站在油锅前炸，食客们则汗流浃背地站在油锅前等，大家都不在乎。”入夜，大排挡老板举着锅在露天的煤炉上颠翻，一边在依旧溽热的夜晚挥汗如雨，一边在锅里抛出一个个火球……在百年一遇的炎夏，让我们一头扎进火炉里，感受武汉城的体温，感受沉闷生活里的热辣沸腾。“过早”时的武汉城，就像热油锅里的油窝油饼，也像和油锅外的厨师和食客，沸腾蓬勃、汗流浃背。在武汉的大街小巷，你总能看到端着热干面边走边吃的人。武汉的全民运动——“过早”，其精华就在于要吃得生猛、随性，甚至争分夺秒。武汉大，通勤忙，时间长，节奏快，每天都有两千万人挤在路上；没有汤、端着跑的热干面，让武汉人拥有了多睡两刻钟的快乐。每个武汉伢子早就练就了一身端汤粉都不撒的平衡感，他们精确地计算着从面店到公交站、地铁站的距离，三分钟到六分钟，正好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不用上班的日子，武汉人也喜欢端着面边走边吃，他们说：“热干面加上风的味道，会更好吃。”
图片丨WHatplus ©外地人若是不急，大可以在路边找个高低板凳，一碗热干面，配份三鲜豆皮和蛋酒。若热干面还吃不饱，武汉还有各种让你眼花缭乱的炸物——面窝、鸡蛋饺、糯米鸡、欢喜坨、油香、油条、油饼、酥饺和炸糍粑……甚至还有油炸碳水之间的组合，比如糯米包油条、油饼夹烧卖。面对如此丰富的过早品类，你要是让武汉朋友推荐武汉的早餐店，这难度“简直就是像在足疗店或夜总会里，当前厅经理；或者给从来不看电影的小兄弟，普及影史常识。”但他们也会大方地告诉你：用塑料凳子当桌子的，一般都不会太差。
码头文化让武汉人格外钟意重油耐饱的食物，并从中将自己的创造力发挥到极致。武汉人的性格也像是这碗热干面，粗粝、豁达，有韧性、有蛮劲，带着浓烈的码头文化印记，行走在江湖之间。直至夜半，武汉城依旧炎热。用热闹掩盖热浪、把汗水当作江水，是武汉人“以热制热”的出奇本领。图片丨Joshua Rawson-Harris ©从距离武汉一百多公里的潜江新鲜到达的小龙虾，长得腹部白净通透，鳃丝洁白，通体色泽明亮，俗称“清水龙虾”。就像麻辣之于北京，十三香之于盱眙，武汉小龙虾，油焖才最地道。剥开有些粗砺感的红壳子，虾头前段顶着一块暗黄色的虾黄也被完整地拽了出来。剥到最后，雪白的虾球上面挂满了滋味丰富的油焖汤汁。当你以为能吃辣的武汉人在小龙虾面前收敛了起来，忍不住猛嘬了一口，当汤汁流到嗓子眼时候，隐藏的辣会呛到你眼泪直流。牛肉粉配着卤菜，一盘毛豆、一盘酸辣藕带，再来一些卤的鸭舌鸭肝，配一杯冰镇的绿豆汤；或是到小民大排档，点两把烤筋子、一打冰啤酒，在没有空调的简陋民房里，或是夜半依旧炎热的露天坐着，能让人从奄奄一息中振奋起精神来。曾有人说武汉是个大县城，武汉人总能坐在满地扔着小龙虾壳和餐巾纸的逼仄小巷里、在露天的饭店前，汗流浃背地吸溜着面条，忍受着行人和摩托紧贴着后背呼啸而过。图片1｜何威heweifuck-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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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宵夜文化，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自清朝汉口开埠，到1935年，汉口已有上千家茶馆供码头人消遣，剧场的演出也在每日上映。在大戏院看完戏，吃宵夜是必须的。但晚于商业繁荣的建制，使得如今武汉七扭八歪的巷子还特别多。“当年因为码头迁到这里的人可能随便就在哪里盖了所房子，人们居住环境很狭窄，造成喜欢在街上吃东西的习惯，稍微空旷一点的街巷，很快就会搭起早点和宵夜的摊子。”爱吃宵夜，是这座悠久的商业城市带来的市井生活乐趣。“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武汉人的彪悍，大概算得上全国第一。在武汉生活过的朋友曾跟我说过，武汉人脾气急、爱吵架，“什么娘都敢骂”。但要选择交朋友，我还是会选武汉人。火气最大的武汉人，性情也往往最坦诚、最直爽、最热情。大约因为武汉历来是水陆码头之故，他们在骨子更向往江湖，江湖之道在武汉人这里就很吃得开。
相比挖苦人，武汉人更喜欢痛痛快快地骂人。他们憎恶虚情假意、装模作样的做派，把这称之为“鬼做””或“啫”。一遇到这种人，武汉人就觉得恶心并十分鄙夷地说：“你啫个么事？”他们非常重情义，当你和他成为了“梗朋友”，他绝对为你两肋插刀，掏心掏肺。但一个人若是“差火”（不好说话、不好相处、不够意思）、“夹生”，他在武汉人中间也就很难做人。这种爱恨分明，喜怒哀乐、是非恩怨都写在脸上，是武汉人的一种真。婚礼大操大办，要雇些“麻木的士”（三轮车），满载从冰箱彩电到澡盆马桶之类的嫁妆，跨长江，过汉水，浩浩荡荡游遍武汉三镇；别人谈恋爱叫“搞对象”，武汉人叫“玩朋友”；别人说游泳，他们要说“玩水”。这种略带野性的生命活力，实则是武汉人自“水深火热”中活出来的对人生的达观。武汉地处长江边缘，周围是山，湖水田多，动不动就有大洪水，而且夏季闷热，冬天湿冷，在这大冷大热中过日子，脾气自然火爆。长江和汉江撑起了它吞吐山河的气势，两江交汇，三镇雄峙，四方人文汇聚。经历过浩荡江河的洗礼和九省通衢的往来的武汉人，血液里流淌着豪爽、热情和包容。他们在逼仄之间，永远有一种对生活的热情，永远不顾炎热，永远乐此不疲。“过早”是我热爱武汉的几乎唯一理由丨HappyEnd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