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家「打」我母亲的时候，和在「外见义勇为」一样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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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甘肃兰州

一个衰败落后人才流失严重的城市

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

我就隐约能感受到我的家庭好像和童话书里不太一样

童话书里的国王

并不会喝得酒气熏天回家红着眼打人

不会抓着王后的头发当着公主的面撞向墙

而我这样的家庭在西北并不少见

姥姥的五个女儿

每个人都被迫或多或少地经历过

甚至仍在承受着来自丈夫的家庭暴力

五位姨夫虽然分别来自五个背景迥异的家庭

但家暴是他们显著的共同点

我没有办法用简简单单的“这是极端个例”

说服自己合理化这鲜血淋漓的现实

01

我的家里盘踞着一只恶魔

我的父亲是一个

孝顺的儿子，仗义的哥们儿，热心肠的路人

其中每一点我都举得出例子

但他确实是最烂的丈夫和父亲

在母亲做了手术后虚弱地躺在床上休息时

他也会因为一点口角毫不犹豫地把鱼缸砸在她的身上

就像他看到路边有小孩从高处坠落时

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救人打120一样

在读小学时我试过寻求爷爷奶奶的帮助

但最终只得到他们表面上对父亲几句不痛不痒的呵斥

那几句轻飘飘的话与其说是说给父亲听

不如说是给幼年的我打一针安慰剂

而向姥姥姥爷求助

他们的做法也让我心里时至今日都有几分怨怼

他们对每个女儿说：

“你少跟他说两句，别惹他，他打你你躲着点不就行了。”

“不能离婚，离婚的女人丢人。”

听姥姥说姥爷年轻时也经常对姥姥动手

甚至把她绑在树上打

每每说到这里姥姥都会流下眼泪

我非常相信

浸淫在这种西北恶毒落后的重男轻女文化与家庭里

成长起来的几位姨妈和我的母亲

是难以觉察到自身的痛苦

都是来自父权与夫权的

她们以为自己遭受的一切暴力都是因为

她们回击的语言或下意识反抗的身体动作

这片土地残忍地让她们进化出了一种自我麻痹的“钝感力”

我试过报警，但是根本没有作用

派出所的民警语气轻松地对我说：

“没事的，不会出人命的，跟你爸好好说说。”

每个人都沉默着注视

但哭得最声嘶力竭的那个小小的我

好像才是那只沉默的羔羊

在暴力的火焰炙烤之下

肌肉紧张挛缩

哭闹和反抗都成为了施暴者的下酒菜

我和母亲的哭声

身上脸上不时出现的淤青

我被玻璃划破小动脉一滴滴染红内衣的血

对他来说都是他作为父亲与丈夫威严的最佳例证

02

流血的伤口不被看见，女人沉默地忍受暴力

姥姥有五个女儿，我的妈妈排行老三

对了，还有一个排行第五的儿子

他也是一大家子里唯一一个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

这样的家庭结构在我生活的地方是非常常见的

多的是举全家之力托举起来的“好儿子”

逢年过节

家里最幸福的人是五个进门就坐上主饭桌

吃完饭就坐上牌桌的女婿们

这一天他们只需要“不动手”

不动那双打惯人的手

自然就不必动做饭洗菜的手

只要在过年的那一天扮演一天“好男人”

这个家族里流脓的伤口处

就会被暂时贴上一张喜气洋洋的的“福”字

“一个小家，只要是完整的，就是‘福’。”

五个女儿在灶台边上做了一天的饭

最后只能坐在小孩那桌匆忙扒拉几口饭

吃完就要去男人坐的主桌赔笑脸

装作幸福地一口喝掉杯中的酒

接下来这一年

多的是机会和姐妹在家里小声啜泣

细数身体和心理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伤口

像我这样的家庭，在西北并不少见

像他们这样的男人，遍地都是

在学校上学时

和男生发生肢体冲突是很正常的

尤其是在青春期刚开始的三年初中生活

稚嫩的年纪，血气方刚的身体

一点点口角就足以让男生掀翻桌子

举起椅子砸向女生

而女生出于保护自尊的目的也会反击

但体力悬殊毕竟是客观存在的

我不敢想象那些和男生“对打”的女生

在含着泪怒视对面的男生时

身体的创痛有多么巨大

老师看到的结果只是“两个同学打架了”

“去性别化”地各打五十大板

教育的过程就完成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

小学的时候和一个学过武术的男同学为了一点小事吵了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踹向了我的肚子

我痛得立刻蹲了下去

但我不敢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

因为我的自尊心不允许

现在我依然记得他的名字

不知道这位姓严的男同学现在过得如何

是否家庭美满

是否还会在女性身上施以暴力呢？

希望你不会

但我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你的母亲遭遇了什么

03

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我总觉得在性别不平等讨论度居高不下的今天

偏远地区的家暴问题的可见度太低太低了

它不应该被如此忽视

从小我非常不解课外书上和媒体舆论导向里

提倡的男女平等和现实生活里

“爸妈的财产就是得给儿子啊”

“男的打老婆的多了，这不很正常？”的巨大割裂

甚至我的母亲也会说

“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他就不敢打我了”这种话

当然了

说得出这种话的人也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

这符合我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留给我的蛮荒原始感

教育资源的贫乏与对教育的不够重视

让这里的很多人家都在一代代地重蹈家庭暴力的覆辙

后来我考上了一个甘肃最好的高中

去了外地上大学

就我所知高中班里的的同学们

几乎没有回老家的人

离开故乡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共识

我的这些经历其实我也或多或少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过

让我感触极深的一点是——

在国内

有和我一样创伤经历的女性实在太多了

我只能告诉可能正在经历这一切的姐妹们

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你，该死的另有他人

你值得享受明天

而不是生活在暴力的阴影下胆战心惊

如果有机会

请你好好念书或者好好工作

身体和心灵都要离家暴的人越远越好

不要让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掌握你的生活轨迹

最后

很想跟你说你能长大已经是难得的奇迹了

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的身心

我知道你很担心妈妈的安康

你牵挂这个地球上每一个正遭受家庭暴力的女性

但请你一定在确认

自己去帮助其他女性时能保证自己不会应激惊恐后再去行动

先自己而后她人

我们需要你照顾好自己

我们相信每一个姐妹都有离开泥沼的勇气与能力

只要她和我一样相信

但说到底

我们最渴望的是可以切实保护我们的制度

承认“更能忍受痛苦”并不是女性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