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毕业，当40岁设计院高工被停薪留职

2023-08-31 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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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木讷文

上个月，父亲打电话问我和K（我老公）最近工作顺利不，我没正面回答他，寒暄几句便说道：“好着呢，您老甭操心我们，保重自己的身体最要紧啊！”他听我电话中语气还算心平气和，就没过多唠叨了。挂电话前他又补充道：“前段时间，我刷视频听说某设计院有个总工跳了，人没了。你们房贷、车贷、抚养孩子，各种生活开销，压力够大的，你要多关心K，别他被裁员了你还蒙在鼓里。”

我们家K毕业985院校，持有注册规划师证和副高级职称，2021年升为甲级设计院副所长，主要负责旧城改造规划设计管理工作，业务来源是房地产企业。在外这么些年，我们一直向家里都是报喜不报忧，40岁的他现已被迫停薪留职3个多月了，为了不让年迈的父母亲担忧，截至目前我们还没向家里透入他停工的消息。

《小欢喜》剧照

K不是直接停薪留职的，而是分几步走到现在。去年年底单位大部分提成就没发出来；今年年初又通知降薪（变相搞了一轮裁员）；到了3月份只发基本工资；5月份就只按全市最低标准交社保，并对一些基层人员进行清理，技术骨干开始执行停薪留职。

的确，现在全国各地设计院都不景气，经营出现巨大困难，在房地产行业的连锁反应下，很多工地出现停工停产现象，加重了设计院催要账款难度，甚至连他们前期已完成的项目设计，也没能收回尾款。

行业寒冬下，身处这个环境中的大多数人，都感觉到了行业前路茫茫。作为外行的我，问K要不要考虑转型，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答我：“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到中年转型太难了。大学学专业就耗时了5年，行业底层摸爬打滚又用了几年，最后在行业中深耕，好不容易爬上管理层，转型心有不甘，总有一些纠结和挣扎。就拿转行业内相关的工作来说，转施工？完全不适应；转监理？收入太低，做资料的日子比画图还苦；转甲方？房地产行业自身难保，裁员都来不及，别说再吸纳人才；转政府单位？基本要通过招考，先别说考试通不通的过，就拿这样的年龄来说，直接出局了。转行业外更是难上加难，多少人能有这样的勇气？”

《玫瑰之战》剧照

我又问道：“为何我们不考虑去维权，争取一笔赔偿金？”他看了看我，便起身径直走进书房找了一份合同出来，指着待遇那项条款给我看，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底薪+项目提成。接着很无奈地说道：“有项目的时候，根本没人考虑微薄的底薪，只关注提成比例，有些设计院可能明面上连底薪都没有，到哪告状都无门，更何况我们还想着继续在这个行业干下去。”

听K这样一说，我也不好跟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只能安慰他道：“没事，我们不要急中乱了方寸，也许过一段时间市场好转，院里就会通知你们这些骨干回去干活了。”他朝我勉为其难地挤了一个苦笑。

停工的这些日子，K也没闲着，他一边跟行业相关的亲朋联络，看是否能接一些画图的私活；一边浏览各大网站留意是否有招才纳贤的公司，侥幸地觉得，也许瞎猫真就碰上了死耗子呢！期间，想着房贷、车贷，一家老小的开销，他也试着放下身段考虑去兼职网约车司机和外卖小哥，结果均以失败告终。

经过一番了解后，网约车司机还得重新买一台7-8万左右的新能源车，开油车拉客实在不划算，然而目前我们的现状却不能支撑再次购车。外卖小哥他试岗了3天，就收到2个延时投诉，还在瓢盆大雨中淋了个通透，中了个“三阳”开泰。人到中年，兜里没钱，身体受损，转个行干底层都那么难。

《她的私生活》剧照

大约又过了几天，K居然翻出了一组游戏号在家里玩了起来，一玩就是几小时，甚至大半天蹲在电脑前无动于衷。当时我很来火，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外奔波，他却沉迷到游戏中去了，最终在这个台风天的夜晚爆发了我压印已久的情绪。我歇斯底里地发泄，说你这样沉沦下去，怎么给两个孩子做榜样？他没有反驳和辩解，只是回了一句：“还有20分钟就结束了。”

听到“结束”二字，我脑海里突然闪过父亲说的话，顿时觉得自己过分了，没能控制住情绪。K这么多年对家庭还是有责任和担当的，他之所以玩游戏可能就是想排解心理压力罢了，作为妻子，我理应理解、宽慰和包容他。我努力平复烦躁的心情，主动从身后抱了抱他，叮嘱他千万不能做傻事，一家老小我可扛不起。他故作轻松冲我哈哈大笑说道：“你想什么呢，傻里傻气，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就是一份工作嘛，放心啊！我绝对不会走极端。”

在暑假即将结束之时，我们迎来了他停工以来首次海边家庭聚会。这个局是他另外2个同病相怜的同事组的，大家一致赞同去海边民宿预定三间房住一晚，吃吃烧烤、喝喝酒、聊聊天。一来疏导一下大家这几个月的情绪和排解积累已久的焦虑；二来也让孩子享受一下暑期的乐趣。

那天晚上，他们3人（另外2个，一个是Y，一个叫C）围桌而坐，敞开着喝，畅快地聊，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苦水一吐为快。也就是在这次聚会上，我们3位外行妻子更深入了解到了自家男人的艰辛和不容易。

《小舍得》剧照

Y喝得有点多，微醉地说道：“外界人都认为我们这个行业是高收入群体，却没人知道我们是靠身体扛出来的。刚入行就听到前辈们说过，前半辈子拿命换钱，后半辈子拿钱换命。我这还刚开始进入管理层，幻想着搞点钱续命，喔嚯，整这么一出，前半生的人生直接归零。”

“我们都是建筑老八校出来的，学了5年专业，画了4年图，做了8年项目负责，好不容易考出了注册证，评上了高工，熬到了管理层位置，结果单位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一朝回到了解放前。我现在真要走出这个行当，貌似会成为百无一用之人，转型的路在哪？哎！这么多年的书读了个寂寞，十几年的工作也白干了。”C见状接过话，郁郁寡欢地吐着槽。

我家K醉得满脸通红，摆摆手说道：“兄弟，这都不算啥，我这辈子还有一个最大的亏欠，媳妇在产房生孩子，丈母娘签的字，当时我加班加点在外地出差，赶着做项目汇报，紧赶慢赶到医院时，老大因难产直接住进了保温箱，在里面待了半个月才出来，估计媳妇和丈母娘这辈子都耿耿于怀。”

听着他的回忆，我莫名地掉了几滴豆大的泪水，这个梗的确在我心里积压了多年。我两次怀孕、生娃、带娃，他都没管过，甚至还缺席了老大整个童年，老二也只是每年勉强抽了一点时间陪着外出玩过1～2次，或是一起出去吃了几顿饭而已。

“工作不加班的设计院恐怕天上才有，人间是寻不到，我们却是五加二，白加黑。还有干我们这一行愧对家庭的事太多，十根手指都掰扯不完。我家老爷子有一年大冬天中风住院，因院里急需竞标一个项目，我连续加了3天通宵班，反反复复改方案，每天只睡2～3个小时，那几晚都是裹着外套，直接躺在办公室大设计桌上秒睡，只有我媳妇去医院照顾了几天，自己压根没腾出腿来往医院挪。父母虽然表示理解，但最后我还是在家族中落了个‘不孝’名声。”C瘪起嘴说完后，突然像个小孩一样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父母爱情》剧照

Y也跟着哭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哪个在设计院干过的没亏欠过父母、妻子和孩子，我儿上6年学，我一次都没接送过。以前自己每天累得跟狗一样，还能骄傲地跟儿子说这一片是我做的规划，某某小区也是我做的规划，现在连生活都没了着落。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未来该何去何从？”

我们几个女的在一旁一边听着他们絮絮叨叨，一边默默地抹着眼泪。我心想把情绪都发泄出来吧，洪水泄完闸，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泛滥。

从海边聚会回来，K给我转了4000块钱说道：“孩子马上要开学了，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去了，房贷、车贷都压力在你身上，目前我也只能帮你分担这么多。”我问他钱哪来的，他说从游戏里套出来的，我好奇地说游戏还能赚钱？他打开游戏账号让我自己看交易记录。上次真是我错怪了他，原来他长时间猫在电脑前，也只是想赚点碎银子贴补家用。

《王贵与安娜》剧照

那天晚上我和K促膝长谈了一次。我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说：“孔乙己的长衫是脱，还是穿，大概过完春节就知道结果了。现在政策逐渐明朗，再等几个月吧，如果行业迎来了春天，我们就熬过去了；如果行业一直没法破冰，那自然要顺应时代，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即便万般无奈，也只能昂首阔步，努力转型。”

我轻轻地靠在K的肩上，抬头间，瞥见他又多了几条皱纹。这个与我携手走了15年的男人，经社会磨炼，被岁月摧残，一下苍老了许多。他身上扛过太多重任，在这个特殊时期，作为妻子的我，理应给他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相信往后他依旧可以为我们撑起一片天。最后我信心十足地说道：“不好的一切终将过去，我们一定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排版：佐伊/ 审核：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