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鼓励新人新作为目标的The Stage Debut Awards上月底宣布了提名名单。该奖项由The Stage和ATG剧院集团共同设立,2017年首创,表彰范围涉及西区舞台作品、电影以及电视的从业者,今年颁奖典礼将于10月1日在伦敦举行。在提名名单里,除了今年红到发紫的保罗·麦斯卡(Paul Mescal)等一批话剧、音乐剧演员,我们还在创作者提名中惊喜发现了今年NT Live《萨勒姆的女巫》中的声音设计董汀滢祝贺~~~!这是此前我们对她进行的简单采访,借《萨勒姆的女巫》近期在新现场×百老汇影展热映之机,推荐给大家~Q: 之前有没有看过其他版本的《萨勒姆的女巫》?这次创作有什么人或者事为你理解这部作品提供了帮助和灵感?
A:以前我没赶上过《萨勒姆的女巫》的现场演出,接了这部戏后,为了避免影响创作,也是直接从剧本入手。
原作其实有些让我不太舒服的点:相比对男主角的个人牺牲和其他男性角色的刻画,女性角色更边缘化并且能感受到不可避免的厌女情绪。接戏之前我就问了林赛·特纳(Lyndsey Turner)导演对此的想法, 并得知她想做的这个版本会更关注剧中各种女性角色,尤其是萨勒姆的年轻女孩们。这是很特别、很吸引我的探讨角度。我们想要挖掘出来她们是在怎样一个被社会压迫、精神高压的状态下,产生了集体狂热的结果。
NT新版《萨勒姆的女巫》
我也去了解了《萨勒姆的女巫》的诞生背景。阿瑟·米勒写作时候的美国社会政治环境促使他通过猎巫的历史事件来影射当时那种相互猜疑、相互指认的恐惧、人人自危的疯狂。而以史为鉴,我们当前所处的社会也不乏“猎巫”,很容易引发共鸣。社交网络的发达使“猎巫”的程度更加疯狂可怕。另外在排练初期,Lyndsey Turner导演还请到相关学者来给大家分享一些学术研究课题。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一位专门研究中世纪女巫现象的教授,她提到在西方宗教背景下如果教徒不相信有魔鬼,就相当于不相信有上帝,而女巫是与魔鬼签订契约、被魔鬼附身的人。因此剧中有人被怀疑不相信女巫的存在是非常严肃的情况。这一点让我意识到,于我们而言是一个文化符号的“女巫”其实很深地刻在它的宗教文化里。A:在创作的最初阶段Lyndsey Turner导演给了我很多参考和指向性信息,比如每一幕的情绪走向(需要怎样的声音和音乐去烘托),舞美设计用到的元素(视觉上是宏大的史诗性的空间),以及美国作曲家凯洛琳·肖(Caroline Shaw)风格前卫的合唱作品Partita for 8 Voices。
Caroline Shaw的pPartita for 8 Voices全曲这部合唱作品分为四部分(正巧每一部分对应一幕),像一套交响曲,但所有的“乐器”都是不同质感的人声。在一个宏大的场域里使用纯人声是一种很震撼的表达;同时这种合唱团人声的运用也凸显了这部制作关注“萨勒姆的年轻女孩们”的诠释角度。歌声来自女孩们平时不能宣之于口的心声,也是当她们终于获得了话语权之后爆发出来的一种力量。排练开始的几个月前,我们做了一周的工作坊,主要是Lyndsey Turner导演,Caroline Shaw,还有我们的音乐总监和合唱演员,一起探索可以怎么把Partita for 8 Voices的音乐运用到戏里来。我也从音乐中汲取声音设计的灵感,并且力求我的设计概念与合唱音乐在风格上可以和谐共处。
受访者摄于《萨勒姆的女巫》排练厅
创作过程中其实我心理压力不小。做这部戏时我刚毕业三年,中间还被疫情耽误了一年。这种职业初期能在(国家剧院奥利弗舞台)这么大的剧场里做体量如此大的戏可以算是撞了大运,但当然也会心里没底。好在导演和剧组里的合作伙伴们不吝支持,当我消化了最初的紧张情绪后就逐渐进入了创作状态。Q: 平时在创作上有什么偏好吗?还是喜欢尝试不同风格?
A:一般来说是戏需要什么风格的声音和配乐我就去做什么,即使是以前没做过风格,也会乐于尝试。我相信所谓的音乐类型和风格是需要和戏的整体制作相匹配的,一定是在创作中有机发生的。
我喜欢做那种关注社会议题的戏,而在风格上更偏好于有抽象表达空间的作品,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作为一个声音设计师可以发挥的空间更大。我喜欢用声音建立情景、烘托气氛、参与到戏剧构作中,这样更有创作的爽感。有导演朋友说我做的声音很有感情很细腻,不死板,仿佛跟着剧情、跟着演员、跟着台词和动作一起流动,我觉得也许是这个感觉~
Q: 刚才还有提到组里前辈们对你的帮助,可以具体说说吗?
A:最直接的合作是跟导演Lyndsey Turner、音乐总监Osnat Schmool、和负责音响系统设计的Paul Arditti。我去年年初跟导演合作了一个叫After The End的戏,当时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所以这次她又把我招到《女巫》剧组。她非常聪明、非常有想法,对剧本的分析和挖掘极其厉害,而且排练中的她活力满满,极具启发力。每次跟她一起合作我都会感觉到自己又上了一个台阶。
本版舞美设计Es Devlin同样是与导演合作多年的伙伴音乐总监Osnat Schmool也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我们有非常充分和密切的沟通,让这部戏的音乐成为一体。而Paul Arditti是业内资深的音响设计师,做过《舞出我天地》《遗产》(The Inheritance)和现在正在塔桥剧院上演的《红男绿女》(Guys & Dolls)。跟他合作也是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而这样的分工让我可以安心地专注于内容上的创作。Q: 介绍一下自己吧~~比如你所就读的大学、专业?入行顺利吗? 大家在大银幕上看到有华人妹子接受采访真的很骄傲。
A:来伦敦前我在荷兰读行为经济学硕士,受困于学业和文化差异,精神状态并不好。当时我已经在考虑来伦敦学戏剧却无法下定决心,纠结于是否要放弃所谓的“正轨”去从事自己真正喜欢的职业,于是来英国玩儿了一趟。我去看了《战马》,当看到小马Joey变成一匹成年骏马的时候,坐在观众席的我突然就哭了。除了剧情感人的原因,我记得非常清晰的一点就是当时觉得台前幕后这种集体造梦的感觉太动人了,我真的很想成为其中一部分。回到荷兰我就着手准备申请戏剧学院,后来被伦敦音乐与戏剧艺术学院(LAMDA)录取。
《战马》这一段深受很多观众喜爱,目前这部剧仍通过NTLive在放映入行有点儿出乎意料的顺利。学校的资源网非常给力,给实习和工作都铺设了很好的平台和人脉,我也把握住了一些不错的机会,因此19年毕业就在小剧场开始做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当然2020年疫情的时候整个行业都非常消沉,剧场关门,没有收入,我只能做一些线上的声音剧场和短电影来保持状态。2021年剧场终于正式开放之后因为一些难得的机会我开始参与更大的制作。回想起来我比很多人要更幸运,发展得更快。除了自己的努力和遇到愿意给新人机会的导演之外,离不开刚转行和入行时家里的支持让我的梦想不必为生计让路,再有就是大环境上确实借到了时代的东风。戏剧行业长久以来是白人男性主导,声音和音响领域尤其如此,而近年来女性的、少数族裔的平权运动让这个行业变得更开放,更多元化了。虽然身为东亚女性,我有时还是会感觉到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但这更让我觉得要努力在这个行业里站稳脚跟,以自己的存在去改变这种偏见。Q: 下一步有什么设想?做戏的初衷除了自己喜欢,还有更远大的理想吗?
A:下一步的设想其实就是做更多自己喜欢的戏。我发现把爱好当工作之后很多事情需要考虑得现实一些,比如说收入呀,时间和精力的分配协调啊,结果就是无法百分百的只做自己喜欢的。但我现在到了一个更有选择权的状态,所以想要更多地考虑自己想做什么样的戏。我也不想把未来发展固定在某个地方,很希望有机会回国做几个戏,去欧陆比如德国、荷兰做一些非正统的、先锋一些的戏。摄于《萨勒姆的女巫》在NT奥利弗大剧场演出期间在我更长远的职业目标里,是想作为主导者来做不局限于戏剧的作品。学生时代的我是先对戏剧产生了兴趣,选择做声音设计更像是一个入行的办法。希望自己在积攒了经验和人脉之后,能不对自己的身份设限、和志同道合的创作者们一起围绕我们感兴趣的主题从无到有地创作出作品来。我已经有一些想要探索的主题,接下来就是找到想要合作的人和资源。我希望我主导的作品能够真诚地表达并且探索有意思的表达方法,同时能触动到观众。Q: 对希望从事这个行业的未来戏剧人想鼓励一下吗?还是“快逃”jpg
A:哈哈,感觉很难直接说“你来吧”或者“快逃”,重要的是对自己和这个行业有足够的了解之后再考虑,而不是头脑一热的冲动。把它作为兴趣爱好和作为工作的确很不一样。跟其他艺术领域一样,它属于那种看上去光鲜有趣但实际上很辛苦磨人的行业。像在英国这种行业发展比较成熟的地方,饿不死是可以保证的,但是想要做到好的项目也需要很多的积累、一些机遇和运气。当然如果家里有矿那想来就来吧(笑)。有一说一,如果是真的热爱这一行那工作获得的快乐和满足感是干别的不能比的。但失望的时候也是真的伤心。不过作为普通人我们没法既要又要嘛,我是选择了要这份快乐和满足感。Q: 从什么时候认识的NTLive之类的戏剧影像,作为一个观众和演出从业者,你抵触这种形式吗?如何看待这种舞台影像的形式?
A:我意识到NTLive这种高清影像形式存在的必要性是在疫情期间,那个时候不仅是英国国家剧院,还有一些欧陆剧院比如ITA和柏林的几个剧院,都开始拿出来以前的影像上线。疫情之前作为观众,我从未主动以这种形式看过戏,觉得它缺乏现场感,也不能越过摄影镜头去自主选择观看视角。但在疫情期间,高清影像的存在显得尤为可贵,我们可以继续看戏,可以看到以前演过、现在不再演的戏,可以看到别的国家演、我们没机会去看的戏。以从业者的角度来说,也是非常难得的观摩学习机会。而这次《萨勒姆的女巫》通过NTLive形式引进国内之后,我的家人和朋友能在百老汇影展首映上第一时间看到我在英国做的作品,真的非常开心,很有成就感。
录制NTLive访谈当天
以下列出了董汀滢参与制作过的作品中,她比较推荐的几部,欢迎大家有机会再去现场看一看~
- Klippies,2021年在Young Vic,全女性主创团队,合作非常愉快,很喜欢导演的工作方式;
- My Son’s A Queer (But What Can You Do?), 从最初的小剧场一路到西区,也是我第一次在西区的剧院做声音设计,搞笑又感动的故事,每次看都还会又哭又笑;
- Walking Cats,跟朋友一起做的戏,全华裔团队,关于思乡、家庭、和移民身份,非常独特有创意的表现方式。
My Son’s A Queer
《萨勒姆的女巫》近期排期
“新现场”高清放映系列,由北京奥哲维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打造,致力于通过放映的形式向观众呈现当今世界舞台上最优秀的作品。通过与包括英国国家剧院现场、特拉法加发行公司、环球映画、影院现场、松竹株式会社、百老汇高清、法国百代现场、西班牙数字影像在内的多个品牌合作,“新现场”高清放映系列目前发行推广来自英国国家剧院、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皇家歌剧院、莎士比亚环球剧院、莫斯科大剧院、法兰西喜剧院等多个机构的世界顶级戏剧、歌剧、舞蹈、展览影像。截至2022年8月,“新现场”放映剧目已达235部,覆盖北京、上海、广州、台北、香港等62地,放映超过9000场,观影人次超过71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