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潮起潮落

2023-09-17 05:09

日本真正成为“列强”，是在1904年日俄战争之时击败纸面实力远在自身之上的俄罗斯，自棋子变成棋手，从此有了上桌的资格。

在日俄战争中日本能够以弱胜强，是多种因素综合的结果，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英国支持。当时英国在远东需要一个国家抗衡俄罗斯，而大清由于甲午败于日本，加之庚子事变跟西方交恶，已经无力阻挡俄罗斯南下，只有日本有这个愿望和实力。因而日英关系迅速升温，日英结盟对抗俄罗斯，在英国的大力支持和日本举国体制下最终战胜俄罗斯，在远东独大。

日本“以英为师”，而英国作为最大的殖民国家，日不落帝国，日本也想独霸东亚，像英国一样成为一个殖民大国。这就必然与英国、美国发生冲突，特别是1929年世界经济大危机爆发后，日本跟英国、美国迅速交恶，日本不在视英美为盟友，转而与德意结盟，准备用战争抢夺英、法、荷兰等国在东亚的殖民地。虽然英美在1939年二战爆发后，为了稳住日本全力对付德国，美国与之进行了多轮谈判，但双方立场差距过大，最终日本偷袭珍珠港，爆发了太平洋战争。

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为何会带来如此大的危害？关键因素在于殖民体制下，必然会造成生产过剩，消费不足。在危机来临之际，英美法德日等列强本应该互相合作，共度难关，但各大国大难临头各自飞，纷纷以邻为壑开启了高关税贸易保护主义的道路，结果由于国际分工被割裂，反而加重了危机。像英国这样殖民地遍布全球的老牌殖民帝国，由于可以向殖民地转嫁危机，相对而言受到伤害较轻，早日走出了危机，而德日这种新兴列强，在危机中失去大量的海外市场，受伤最重，这也坚定了德日抢夺殖民地的决心，走上了军国主义之路。

本来德日和英法之争，是列强之间为争夺殖民地而爆发的战争，遵循的是丛林原则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暴力之上，谁拳头大谁就有理，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世界的历史大概也就跟大陆春秋战国时期类似，大国吞并小国，列强混战，最后的胜利者类似强秦，靠着绝对的暴力消灭其余列强，一统全球。

但美国走出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与其他的列强抢夺殖民地不同，美国更在意的市场和门户开放，能够自由贸易做生意就行，不追求殖民控制。虽然在1908年的美西战争中，美国击败西班牙，夺取了菲律宾和古巴的控制权，但美国并没有把二者作为其殖民地，而是在二战后让其独立了。究其原因，美国本身就是殖民地造反起家，发表了《独立宣言》，所有男人（MAN）生而平等。

这在当下看来算不了什么，但要知道宣言发表时1776年，清朝乾隆年间，法国大革命都还要过10多年才开始。如果美国跟随英法等老牌殖民帝国占领殖民地，与美国的立国文化和价值观背道而驰；而美国是联邦制国家，让殖民地加入美国，有需要之前加入的各州让渡权力和分享利益，他们不会同意，所以二战后许多美国代管的殖民地想要加入美国，均被国会否决。

所以美国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不是靠暴力占领殖民地来获得市场，而是靠推动全球化来建立市场。在清朝末期，美国就提出了“门户开放”策略，一战巴黎和会上威尔逊提出了“十四条原则”，如民族自决、废除秘密外交、废除经济壁垒、集体裁军等等，如果英法等老牌殖民国家采纳威尔逊的建议，可能1929年世界经济大危机不会发生，二战也打不起来。

只是历史无法假设，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很多事情要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英法认为威尔逊的“十四条原则”过于“理想化”而未能接受，法国总理克里蒙梭就冷嘲热讽：“上帝只给了十诫，威尔逊却给了我们十四条”，最终《凡尔赛条约》与威尔逊主义大相径庭，导致美国连国联都没加入，重返孤立主义。殖民体制下，经济大危机不可避免，列强之间爆发大战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没有美帝这个异数，老马关于垄断资本主义自我灭亡的预言也许能够实现。

二战极大削弱了英法等殖民国家的实力，美国终于能够在西方世界推行自身的理念了，美帝以WTO等国际机构为抓手，大力推进全球化，降低关税，西方列强经济一体化。国际分工带来的红利促进了全球经济高速发展，自从二战之后，世界在没有发生世界大战，有人说是核武器带来的恐怖平衡，也有人认为是全球化让发达国家经济一体化的结果，可能二者皆有之吧。

美帝力推全球化，这给了日本崛起的机会。本来在二战后，美国准备把日本作为“亚洲的瑞士”，作为永久的中立国，禁止其重新武装。

但老蒋在大陆的失败和朝鲜战争的爆发，迫使美国不得不重新对日本的政策。老蒋在大陆的失利，与其被民族主义或者说民粹主义裹挟有关。美帝对老蒋的民族主义心怀警惕，担心就像当年扶持日本对付苏联一般，最终日本国内民粹主义盛行，养虎遗患，反噬自身。所以在内战关键时刻，停了老蒋的美援，打算敲打老蒋，结果敲锅把锅敲破了，导致其在东北战场一败涂地，并最终引发连锁反应。

失去了大陆，美帝只能考虑重新武装日本，将朝鲜战争时期的军火订单交给日本，放开了对日本的一系列限制——钓鱼岛等一系列问题即在此时产生。

但经过麦克阿瑟在对日本占领期间一系列彻底的改造，日本人不愿意把资源花在军事上，搭美帝的便车不香吗？战后的日本历任首相均拒绝了美国要求日本扩大军费投入的要求，把所有的资源都用在发展经济上。日本战后很长一段时期军费支出只占GDP1%左右，作为对比，苏联通常在20-30%，入侵阿富汗期间甚至最高达到50%左右。

经济学一条最基本的原理：资源是有限的，要大炮就不能要黄油，不可能既要又要。军费高如果在战争期间为了取得胜利是必要的，但如果战争没有爆发那么高军费一方在经济上会处于不利状态。低军费国家把资源拿去发展经济在同等条件下，这部分资源会呈现复利增长，一段时间之后低军费国家在经济上会呈现碾压态势，如果高军费国家不发动战争。

战后从50年代到90年代，日本创造了经济史上一个增长奇迹：通常其他国家经济黄金增长期也就十年左右，像拉丁美洲在上世纪70年代就曾经出现一波高速增长，拉美黄金十年，但日本却足足高速增长了40余年，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爆发危机，除了大国的改革开放，可能只有当初的英国、美国、法国、德国等列强在工业革命初期的迅猛发展能与之相比。

到上世纪90年代左右，日本在汽车、半导体等各个产业上全面超过美国，取代美国成为最大的债权国，1987年，日本的人均GDP达到19909美元，超过美国19511美元，直到1998年日本GDP才再次被美国反超。80年代末期，日本的GDP已经达到美国的70%左右，“日本货”取代了“美国货”，成了国际上的硬通货，按照当时经济增长速度，日本超过美国指日可待，“东升西降”、美帝衰落日本登顶成为世界经济老大似乎已成定局。

日本为何在战后能够高速发展？作为战败国反而获得了战前梦寐以求的全球消费市场？主要有内外因两个方面，外因前面说了，跟美国苏联冷战，美帝在西方世界推行全球化、一体化相关，日本搭上了美国建造的新秩序便车，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两场大战的订单让日本企业赚了个盆满钵满，受伤的只有美帝和苏联。

内部因素则是麦克阿瑟对日本的七年占领，彻底改造了日本。明治维新，虽然让日本走上了现代化之路，但由于是维新而非革命，日本社会变革并不彻底，上层权贵精英不过是由幕府换成了强藩和天皇贵族，依然是同一个圈子阶层的，国民信奉的还是弱肉强食社会达尔文主义那一套，在上层精英有意无意的煽动之下，民粹主义盛行，没有制衡和反对意见，稍微清醒些提出批评就会被狂热的民众打成“非国民”，所以最终日本这艘巨轮在二战中驶入了战争深渊，自取灭亡。

麦克阿瑟在日本七年时间里，废除了日本军国主义的意识形态，修订了一部现代化的宪法，摧毁了日本战前的财阀集团，改革了土地分配制度、教育和工业体系，还要求美国除了援助西欧各国外，还要援助日本。

在战后的大饥荒中，美国提供了日本三分之一的粮食，避免了大量的日本人饿死。麦克阿瑟不仅救了日本人，还彻底改造日本社会，战前日本虽然物质上已经工业化，但思想上还停留在封建社会，麦克阿瑟以一己之力让日本完成从小农封建思想向工业化现代化转型，可谓是日本腾飞的功臣。麦克阿瑟离开日本之时，百万日本民众自发为其送行，欢呼“大元帅板载（万岁）”，可见百姓心里还是有一杆秤。

日本经济的腾飞，也让日本右翼势力开始抬头，日本右翼觉得有本钱了，可以对美国说不了，甚至狂妄地宣称，要“买下美国”，让美国成为日本的第48个县。美国的国内的右翼势力也对此感到不安，一些专家鼓吹“为争夺太平洋霸权，日美必有一战”，年轻的川普也在电视上大放厥词，说日本人抢夺了美国人的工作，搭美国的便车，要退出全球化，对日本产品征收高额关税云云。

只是不久之后1991年日本地产泡沫破裂，陷入了长期的经济停滞之中，而美国借着互联网技术革命浪潮，经济上重整雄风，再一次一骑绝尘，日本威胁论销声匿迹了，川普也只得回去搞房地产公司，直到下一次大国经济崛起，才再次冒头贩卖他的那一套理论。

为何日本经济在90年代之后经济走向停滞了呢？

一些人认为日本经济的衰落是美帝的阴谋，认为是美帝纠集西方国家，在1985年强迫日本签订“广场协定”，迫使日元升值所致。

其实日本对外贸易连续三十多年顺差，积累了大量的外汇储备，成为世界上第一大债权国，日元早就应该升值，只是日本政府为了外贸出口，一直干预压制日元升值。日元早就应该升值了，否则全球化的游戏玩不下去了，不唯美国出现了川普这类要求对日本产品征收高关税的言论，就是西方发达国家对日本也相当不满，对日本人观感很差，法国密特朗总统时期的女总理克勒松就公开抨击日本人是“蚂蚁”，只知道工作，不知道享受生活，内卷严重。

日元升值是必然的，广场协议不是日本经济陷入停滞的原因。但日元升值导致了日本地产经济泡沫，日本股市和房地产价格飙升，人民股票上涨百倍，东京地价甚至高达平均一平米1000多万日元的程度，东京银座更是一平一亿两千万日元，被称为“世界最昂贵的地方”。高峰时期，东京地区地产价格买下整个美国所有土地绰绰有余，这显然是无法持续的。

1991年，日本政府连续主动加息，刺破了房地产泡沫，此举被称之为“弃房保汇”。保汇率就是保实业，为何日本政府敢主动加息，让日本房地产市场腰斩再腰斩呢？因为日本没有土地财政，土地私有，涨到天上去跟政府也无关，因为房地产价格高昂影响实业还会影响日本政府的税收，所以，日本政府采取了加息保实业刺破房地产市场的策略。

这次危机对于日本的影响是巨大的，一直持续到1998年东南亚金融危机之时，日本还有大量的银行破产，98年之后才彻底走出危机，之后便是长期的通缩，日本经济停滞，直到最近因为大环境的变化，日本经济才再次开始增长。

为何日本经济在上世纪90年代之后增长缓慢，被一些经济学家称之为“失去的三十年”？

多种因素影响吧。一是经济发展的规律所致。任何国家在由小农经济转向工业化现代化之时，都会有一段高速增长的黄金期，像拉丁美洲在上世纪70年代也有过“黄金十年”，但未进入发达国家行列就掉入了“中等收入陷阱”，日本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进入了发达国家，麦克阿瑟的改造功不可没。但经济高速增长终究不可长期持续，总会出现“新常态”，随着日本工业化、城市化的完成，人口老龄化，自然增长率下降，经济增长自然会停滞下来，欧洲发达国家也是如此。

有人要说，同为发达国家，为何美国经济增长能够持续，在西方发达国家中一枝独秀？这是因为美国是西方国家南波万，拥有顶端优势，冠军只有一个，这是历史形成的。

再说美国国土空间远胜日本，人口增长率不低，不像日本人口老龄化之后也严格限制移民，美国有大量的外来移民。这些外来移民虽然带来了种种问题，但也促进了美国经济增长，就是德国、法国，也引进了不少移民，唯有日本不愿接收移民。

其次，美国引领了科技革命浪潮，靠着科技革命促进了经济增长。日本其实诺贝尔奖也相当多，第一代个人电脑其实是日本东芝公司发明的，技术上并不落后，但在互联网科技革命中却被美国远远抛在了身后。这是因为日本思想内核是相当保守的，天皇万世一系、工匠精神百年老店众多、企业年功序列、日本财团交叉持股制度……这些当年在追赶阶段促使日本经济腾飞的要素，恰恰是导致其无法引领科技革命浪潮的根源。美国互联网的企业家都是辍学在车库创业，而日本精英向往到大企业当个课长、部长，一辈子以企业为家，从未想过跳槽、创业，这种心态，追赶模仿可以，创新引领科技革命浪潮不行。

当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经历过二战的日本人，也许并不想登顶，做第一太累，第二也不错。经济增长速度再高，跟普通民众无关，无感的经济增长，小民只是代价，享受不到好处，要之何用？像引进外来移民，对经济增长肯定是好处的，但日本宁愿经济停滞，也不愿引进外来移民，避免外来移民对日本社会形成冲击，这也使得在发达国家之中，日本是社会秩序最好的国家，没有零元购，没有恐怖袭击，虽然经济增长慢些，但也更安宁。

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都有潮起潮落，高潮过去必然是低谷，坦然接受经济发展规律，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结果，越是折腾越是不甘心非要去刺激经济，往往会导致更大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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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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