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从不好好说话的父母，我选择闭麦

2023-09-19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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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袁晓露

我爸爸是个退伍军人，据说他年轻时长得高大、英俊，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很是神气。那一年，他退伍不久就转入工厂工作，让作为同事的我妈一见钟情，随后两人结婚，相伴度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但我知道，他们的婚姻不幸福，我们的家庭也不幸福。在我印象中，爸爸一直是不苟言笑的，总是皱着眉、抿着嘴，脸上写满不耐烦，仿佛对什么都不满意似的；而我妈性格虽温顺、平和，但对他也许还带着年轻时的滤镜，从不忤逆他，总是唯唯诺诺的，在我爸面前自然不会替我们出头。

《风吹半夏》剧照

那些年，我爸的臭脾气在家族里、在村子里远近有名，一言不合和别人起争执是家常便饭。在家里，他也像个负面情绪的输出者，常常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欢乐的氛围凝固。

我记得有一年过年，我们大家族聚在一处跨年，一群小孩一起玩耍，很自然地就开始嬉笑追逐，而当我从房间里跑出去时，一个不小心撞在正走进来的我爸身上，抬头看到他那张怒目圆瞪的脸，我如临末日。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朝我大吼：“笑什么笑？整天就知道疯，还不去坐好。”其他小朋友都没想到其乐融融之下一个大人竟会这样凶，吓得脸色泛白，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不过，我不是害怕，而是为着有这样一个爸爸感到丢脸。

《重启人生》剧照

小学时，我有了一个妹妹，也许因为妹妹年纪比我小上许多，父母总是会差别对待，在我们出现任何争执时都无条件护着她。由此，妹妹长到七八岁的年纪，还常常蛮狠无礼地抢我的东西，有一回我来了脾气，攥在手里就是不给她，我爸走过来，一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模样，简短地说：“松手”。那一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是不松，我爸哪里容得下那样的犟脾气？他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把我狠狠揍了一顿，打得我的手上、腿上都是一条条的红晕。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屈辱的泪水不断流下来，黑暗中我追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爸爸，却得不到答案。

这些事说起来数不胜数，我高中时考了年级前三名，央求妈妈带我去吃一顿肯德基，爸爸说：“就这一次考得好点，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即将参加高考时，看到同学家里有人来送饭，心里也渴求那份关心和温暖，可爸爸在电话那头说：“搞这些形式有什么用？你有能耐就能考好。”是的，学校食堂就有饭吃，但我永远无法忘记听到那些话时彻骨的凉意。

《底线》剧照

我和父母之间，特别是和我爸之间，从来没有像其他家庭、其他父女那样轻松愉快地相处过，一起逛街、一起去游乐园玩耍的画面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家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放松的空间、温馨的港湾，待在我爸身边时我脑海中始终绷着一根弦，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引起一场腥风血雨，深怕刚刚燃起的信心和希望，一对上他的眼神就瞬间被浇灭。

自然，长大后我和爸爸的关系是紧张而疏远的。在我有能力选择后，我选了一切可以逃离他的道路：高考后我去了省城上大学，毕业后我又去了一线城市工作，离家千里，一年之中只回家一两趟，再也不用面对那份沉闷和压抑。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可以从地理位置上逃离家庭，在心理上却避无可避。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我和爸爸的相处模式，他对我的打压式教育，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人，一个不知正常家庭为何物的人。

《打开生活的正确方式》剧照

我第一次谈恋爱时，说起来很荒谬，当我被介绍给对方的家人时，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地相处，看着对象在父母面前没大没小、他和爸爸就像好哥们一般，听着他的父母对他的夸奖，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爱和关心，让我感觉奇怪又诡异。我想，父母子女之间怎么是这样的呢？还能这样吗？那种健康的、明朗的的爱，让我措手不及。

我和对象的相处中也存在很多磕磕绊绊。有一次，我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大发脾气，哭得歇斯底里。后来我才慢慢反应过来，那其实只是生活里琐碎不过的一句话，他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那戏谑的语气触动了我小时候的梦魇，那就是我从未被爸爸认可，我渴求肯定时只能获得扫兴和否定，父母永远看不到我的优点和成长，那种深深的恐惧，即便离家万里也无法摆脱。

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争执和吵闹，最后我还是和对象分手了。我知道，在健康家庭长大的他，阳光、开朗的他，无法不厌其烦地填补我的伤口，能治愈小时候那个孤立无援的我的，只有我自己。

《那些我们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剧照

那几年，我工作得更加卖力，进入了更好的公司，承受了超出常人的工作强度，有时连续几个月不间断地加班、出差，但并不觉得辛苦。职场上的攻城略地让我重新获得了一种掌控自己、不需要活在别人审视之下的力量，也让我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升职、加薪，拿着远超过同龄人的薪水做着自己喜欢、擅长的工作。

已然30岁的我，带着小有所成的骄傲，再次回到千里之外的家，却和父母又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那一年中，我妈张罗她的亲朋好友，给她眼里的“大龄女青年”——我，介绍了不少对象，其中，有的人确实不合适，有的人因为不在一个城市不了了之，总之，我的相亲之路没有进展。我爸对此早有微词，等我一到家，不问缘由直接朝我大吼：“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也就这样，还要挑挑拣拣到什么时候？”他还说了诸如“不找对象明年就不要回来”、“我跟你断绝父女关系”之类的话。

《我们有点不对劲》剧照

30岁的我，本以为自己经历诸多成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已经变得很强大，没想到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让我重回令人心悸的童年。我回想起毕业后这些年，父母常常指责我作为长女，偏偏要离家那么远去工作，不考虑他们以后的养老问题，质问我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给家里打电话，为什么对着他们总是没话说。他们真的不清楚其中原由吗？

我还想在爸爸面前证明我优秀，听到从他嘴里说出哪怕一句肯定、赞扬的话，实在是太天真了。这样痛彻骨髓的消耗应该停止了。

就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原本打算在大城市打拼数年就回家乡省会工作的我，坚定了留在大城市定居的想法，这样的物理隔绝对我来说更好。我也不再试图去和父母沟通，既然他们对待我总是单方面地打压、无止境地扫兴，那我选择闭麦，彻底关闭我们的沟通渠道，只保留最低限度的信息交换，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都挺好》剧照

父母已然活到这个岁数，有的事既然这辈子都没改过来，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有的话如果他们想听进去，早就听了，再开口已是徒然。何况，那些拧巴、愤怒和指责，是他们自己未解决的人生课题，绝不是我的。

有时想到我爸，我也会想起我的爷爷，一个地地道道、大字不识的农民。我见过他对待我爸的方式，那种熟悉的专横、粗暴和否定，我能够想象也许爸爸也没有在成长过程中学会怎么和他人相处，没有从他的父亲那里得到足够的爱，又哪里有能量爱我们呢？就像一棵没有经受充分的阳光、雨露的小草，它的虚弱和枯萎只是必然。

我终于和自己和解了，我知道，我唯一能做的是从我自己开始，从我这一代开始改变。我不断告诫自己，以后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爱他，不吝于对他的夸奖和赞美，让他背后有靠山、眼前有希望，在全然的自在里，成长为一个内心强大、生机勃勃的人。那是我爱他的方式，也是我狠狠拥抱曾经惶惑不安、孤立无援的自己的方式。

排版：空豆/ 审核：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