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能够全力以赴地投入一件事情,这个事情就是好看的
Lens Gallery:您为这个展览取名为“飘然”,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
林延:一开始喜欢苏轼诗句中”飘然何处”,后来简化成“飘然”,找到英文Blowing in the wind后,觉得那种模糊的,模凌两可在风中飘着的答案很符合动荡社会中我个人的心境。我家在纽约,但近三年多都在北京照顾年迈的父母。和他们同吃同住照顾他们,平时几乎没时间专门创作,零碎时间做一点小作品。当面对生活中各种难题时,是艺术创造力拯救了我,所以生活细节仍是有趣的,转换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有种飘然何处的不确定性,我可以坦然接受,觉得一切答案其实都在我们心里,这样作品也就出来了。
疫情三年,所有的展览都是靠远程遥控,也一直在手机上看展览。总觉得太不过瘾了。疫情结束,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我因为家里需要我,所以还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感谢Lens Gallery 给我这个机会,可以做个展。我想了想,都在北京比较方便,是可以做的。而一做起来,我挺高兴的,因为确实这么长时间自己没有到现场来做装置作品了,自己布置展览可以现场发挥把作品和空间结合得更好,这使我非常开心。在这个情况下,我虽然还有很多不确定性,但和Lens Gallery合作没有压力,能继续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就已经非常好了。
Lens Gallery:您住在父母家吗,心态会很不一样吗?
林延:都住了三年多了。我原来回家探亲住的时间很短,顶多一、两个月,可能把桌子搭成个床板,临时睡的。这次回来,我知道会在家待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把整个家装修成适老环境,重新收拾好后让父母和我自己的生活环境舒服很多。
Lens Gallery:现在不像在纽约,有这么多时间做作品,因为要照顾家人。
林延:其实时间很少, 10%、20%做作品的时间都没有。但是会去看展,脑子会想。我觉得生活和艺术对我来说没有分那么清楚,哪怕我处理日常的事情,和生活中的问题,我也可以用创造力,也可以用上我画画用的这部分脑子,所以没有觉得特别的隔离。
像这次展览中的三件服装。刚开始,我也没想把这几件给自己设计的衣服包括进来。但我发现我那么投入和喜欢设计,就把能用的东西都在作品中了,其实我没有什么框框界限,没有概念的束缚,也没特地的目的,都没有。不管小作品也好,做衣服也好,做展览也好,都是一个顺其自然的发展过程。
Lens Gallery:您上次在北京做个展是什么时间?
林延:曾在上海做过,在北京没做过个展,只参加过群展,个展,我很重视,把整个空间当成一个项目做。在我目前这种状态下,说不定家里出什么事,我就可能会停下手头的事,我不可能保证能 100%完成任务,但既然是在北京第一次做,希望大家能有机会看到我原作,就尽可能做到我想要的效果。
Lens Gallery:画廊二层的展墙上,有您高中时期的画,到纽约,再到各个城市展览资料展示。学生时代画里有很多颜色,后来就走进入黑色时期、白色时期,因为什么而变化呢?
林延:楼上的图片从1978年,我16岁第一张油画开始,画的都是写实的。那时候喜欢伦勃朗,维米尔,喜欢古典油画,我自己也追求画好这些。头几张都是考美院之前画的,因为一上手就画的那么好,我爸妈才觉得我有这个才能,是学艺术的料。
1980 年入学美院开学第一张画就变法了,老师也接受了,那张素描还留校了。就是从第三行那两个小风景就能看出比较抽象,开始尝试不同的形式,那时1980、1981年,老师不鼓励那样画。我记得当时,那张秋季写生,红色的有点抽象表现主义的手法画的那个小风景,就这么大,当时院长是古元先生,古元先生就不让参加学生展,我的导师袁运生先生,为我力争,后来还是展了。袁老师回课堂跟我说,这可能是我做艺术家生涯的第一次和官方的争执,给我打了个预防针。
后边做黑色时期的立体作品,也是第一次在中国做。那时候有黄色内容的、有政治倾向和装置的三样东西不允许展览。正好我做那个立体的像装置,但我不敢说装置,就说做雕塑。开幕式,也不敢说是开幕式,反正谁爱来谁来,但也开成了,1994年-1995年初是我从色彩时期到完全黑的一个转折点。
Lens Gallery:是在美院展的吗?
林延:对,在中央美术学院画廊,做的这个展览。
当然,中国当代艺术发展挺快,后来什么形式都有,就没有这些问题。在纽约创作,心理空间更大一些,工作室不大,后边这些作品都是在国外做的。每次回国,因为我也没有工作室,时间也有限,所以在国内做的就比较少一些,但是感受还是很深的。不管在哪,做的作品里的灵感很多来自在中国暂住的时候,包括建筑,我喜欢在作品中运用传统建筑的因素和借鉴建筑与空间的关系。
我差点就没上艺术院校,本想考建筑系。当时考清华,数理化都得好才行。那时刚恢复高考,家里也没那条件辅导我数理化。学艺术当然方便多了。
Lens Gallery: 放弃颜色、放弃色彩会遗憾吗?
林延:一开始,我爸妈挺遗憾的。但对我来说是自然而然的发展,我并没有觉得放弃了什么。因为就是在处理黑颜色和白颜色作品的时候,同样有很多很多微妙差别,因为我对色彩的敏感才能掌握这些不同的黑色中有色彩感,不是说让人看到是“死黑”,或者是“煞白”,那这个色彩感如果在单色中表现出来,就需要有对色彩变化极为敏锐的直觉,不然掌握不了这个黑和白的复杂性,很容易画的简单化,很容易平涂一块黑,不透气,其实这黑里边的冷暖,有光和无光是难以掌握好的。有的时候层次特别多,丰富到我受不了,必须再简化。白色的纸也是,一层一个颜色,两层就另一个颜色,很厚又是一种颜色。所以怎么掌握这个平面里的松和紧,刚与柔,和不同纸做出的不同的肌理,它们之间如何对话,如何平衡,都是非常非常微妙的,差一点可能都会差挺多,这也需要有我对色彩的认知来掌握、处理。所以我没觉得我放弃了什么,我只不过挑战自己在所谓的“更限制”当中努力的把它做得更丰富。
Lens Gallery:楼上还有一个灰色地带的作品,叫做“灰色城市” 。尺幅看起来挺大的。
林延:也没有,墙上挂的作品一般都不大。这回展览这个进门的那张“时间谱#1”是最大的了,没有画过再大的。大的都是跟空间有关的装置作品,其中有件“知止”尺幅比较大,是纽约公共空间做的装置中的一部分,画的是奔跑的雪豹,后来固定在三块大画布上拼成一幅大画。
Lens Gallery:每个系列有开始和结束的时间吗?
林延:对,有。黑色作品差不多始于1995,做了十年,到2005年又转到白色。白色为主,后来白里边有时有黑,现在基本上是以黑白为主。过程中没有特别突然的改变,是逐渐的变化,中间可能有几件作品,不纯黑也不纯白,你可以说是“灰色时期”,这都不重要,灰色地带也许是转变的时候。
Lens Gallery: 这次展览中,有几件作品叫做“夏天”(summer)是持续在做的系列吗?
林延:这几年在家,有时间就做点,可能夏天时间多了一点。通常我做完后才起题目,先没有什么概念,也没有计划。起题目尽量一组一组的起,好记。
Lens Gallery:近几年再看作品,做作品时和原来有不同吗。
林延:我创作的心理空间大,自由。所以我承受现在这个状态没有觉得来自生活的压力很大,并没有觉得我好像没画画就怎么样了,还是能够掌控自如,正常走着。这个年龄不管有什么事我觉得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够享受解决问题的过程,无论是生活中的或是展览中的问题,都正常对待。
Lens Gallery:我记得您上次来看空间,说一个好展览是要提出一个问题。
林延:有这个效果,或是对周围世界的反馈,但并不主导作品的产生。过程其实是自己跟自己的一个对话,也许刚开始我有个想法,但做到中间,作品就有自己的生命走向了,那我就得跟着它走,为它服务,它要求我这样,我就这样,它要求我那样,我就那样。没有太大的、太强烈的自我。
Lens Gallery:这次我们和您合作,有学习到,整个展览就是一个作品。
林延:工作有持续性。跟你走路似的,迈完左腿,迈右腿,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能说,这部分完工就结束了。因为我自己有一个世界似的,在这里头我往前走的时候,可能上一张画没有解决的问题,留到了下一张,做新的作品时又出现了新的兴趣点,要不然老是一个系列的做。不断地做,不断地做,才能把那个要表达东西表达出来,做展览时也需要考虑作品之间的关系,营造出整个展览的气氛。
Lens Gallery:您再做墙面作品的时候,和工作人员说,都要毛边的纸,不要偷懒,不要作弊。
林延:因为不想有不真实的东西在里面。这个可能是因为我在纽约时间长了,比如说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 雕塑家,极简主义艺术大师) 做铁铸的大方块,很多人就说这肯定是空的,就表面做的像铁的不就得了吗?但实际上我问了在那个展厅工作人员,我问这里面是空的还是实心的?人家就告诉我这是实心,还告诉我作品的重量。
我认为一个作品的感染力,是从内向外发出来的。虽然你看不见里面,但如果做的不是那么实在的话,它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不是说看不出来的,所以我一定要让它做的就从里到外是我想要的东西。
原来我爸爸就说过,为什么他喜欢看球,不是说因为赢了或者是输了,是因为所有的运动员都在全力以赴地在做一个事情,是这个过程感染了他。当你看一个人能够全力以赴地投入一件事情,这个事情就是好看的。不管是什么,你懂不懂。哪怕是去做饭,或者跳舞,或者是说别的语言,你听不懂的都没关系,只要是他在全身心地投入了,你就会被感染,这个我是坚信的,所以我都是全身心的投入,不计较核心以外的事。
Lens Gallery:我挺感慨的,就是因为这件作品,我们花了好多时间。
林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标准,我可能有我自己的标准,那这个标准你可能觉得差一点无所谓。你看着好像挺随意的,有的地儿也没有特别弄好似的,也不那么平整或者什么的,但实际上我可能故意要这个松弛的东西,一个线垂下来,那根线要是松的或者有接头,不完美,那它就跟那根紧的线不一样,这就是细节呗,这个细节我不含糊的。
Lens Gallery:这次展览特别特殊,外面里面都能看。就是从里面看到外面,从外面看到里面,这种类似的,你有做过吗?
林延:Lens Gallery 的空间特点就这样。没有大墙面挂画,窗户堵上以后有墙面了,但窗户还在外面,那总得利用这些空间,所以我想办法,里边有,外边也有可看的,原来也碰到各种有挑战的空间,每次的问题都不一样,每次都要根据空间重新设计。
Lens Gallery:所以在布展之前,您来了 7 次,每次都在了解空间的面积和尺寸。
林延: 想法也是有反复,有个形成的过程,一边做一边改动。我也不善于表达,也没法事先说的天花乱坠,因为作品最后呈现出什么样,连我自己都是只有个大的感觉,并没有一个特别具体的一个计划。所以在现场,虽然是画廊,但也有点像工作室,来那么多次,等于是现场完成这些作品。
传统的看画的方式,是跟画有个距离。那我这些年做的一些作品,就是想邀请观众走进这个作品,走进作品像穿窄胡同似的,离来自自然的材料很近,能触摸到。这个和中国山水画可游是一个道理。和自然有亲密的关系。
Lens Gallery:看图片和看作品真的是不一样,就是纸的细节细腻感和层次。
林延: 对,要不然我不喜欢这个网上展览,实在是看不出来,而且也没有那个感觉。所以说这个在现场做虽然是挺难,就还是很难得的,尤其是疫情隔了那么多年,能够恢复这个工作状态,工作方式很开心。
Lens Gallery 是Lens于2013创办的空间品牌,曾命名为Lens Space,以公共教育和沙⻰为主,曾于上海洛克外滩源拥有临时 空间,北京空间于2017年建成,由中国顶级建筑师华黎设计而 成。自2017年至2019年,Lens Space 以公共展览为主,与中国,日 本,欧洲的艺术家有⻓期合作,曾举办:“ 捷克电影周;伯格曼 百年纪念影展;Jan Saudek: 摄影展;高源: 自在生⻓摄影展; 走来走去- 刘涛摄影展;赤木明登: 造物有灵且美;Serge Bloch: 线条疯了;⻛⻘窑:无名之辈”等国内外艺术家的展览。
2023年,Lens Space 更名为 Lens Gallery, 自此聚焦于东亚和北 欧两个区域的艺术家,持续的加强东亚(中国,日本,韩国) 和北欧(挪威,丹⻨,瑞典,芬兰)艺术家之家交流与合作。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