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千年——见人,见物,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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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乐》2023年第10期
南音:一响千年
温良、厚道、勤奋的闽南人在哪里都能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离家千里,南音作为闽南华侨魂牵梦萦的“乡音”,成了他们与故乡深深的羁绊。而对于守着家园的闽南人来说,南音早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不是热爱,生活的记忆里总是有南音的旋律。
CHUAN CHENG
传 · 承
晋江南音艺术团的团长陈铭伟,提起南音来总是滔滔不绝。陈铭伟的老家晋江深沪镇有着非常深厚的南音文化传统,他从小在爷爷和叔公们的南音旋律中长大,10岁那年,被选进了有着391年历史的深沪御宾南音社。陈铭伟说,刚开始他是非常抗拒学南音的,当时社里的学员大部分是女生,每天放学后要跟十几个女孩子一起,学那些村里白事上才会出现的、老爷爷才爱听的咿咿呀呀的唱腔,对一个10岁男孩来说这确实不是一件“风光”的事。但社里的老师不会轻易放过一个聪明的男学徒。当时人们认为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生子离开社团,而一个能留在社团里“延续香火”、把社团传承下去的男孩子是万分宝贵的。社团的老师几次三番到陈铭伟家里去游说,还会打探清楚他每天放学的时间,直接从校门口把他接到社里去,有时路上会故意在小卖部门口停下来,给他买个小零食;晚上十点来钟,没有路灯,老师会再亲自打着手电筒把他送回家。在这样的“糖衣炮弹”和温柔攻势下,陈铭伟半推半就地留在了御宾南音社里,成为了这个古老社团里年龄最小的学员。
要说真正理解南音的意义,是2000年在菲律宾的一场演出。那是陈铭伟第一次跟随社团出国演出,他们在台上演,菲律宾的老华侨在台下泪流满面。演出结束后,老华侨特意到后台表达自己的感激,他说自己已经几十年没回国了,没想到还能听到小时候妈妈哄他睡觉时哼唱的歌声。陈铭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事业是有意义的,他们是一群乡愁的保留者,只要有他们在,远渡重洋的闽南人就能听到家的声音。从菲律宾回来以后,陈铭伟对南音的使命感更多了几分。
陈铭伟在2014年接任了晋江南音艺术团的团长,同时还在五所大学里教授南音,其中还包括北京语言大学的留学生群体。疫情时期,他也照样给学生们上网课。如何帮艺术团接到更多演出,如何让南音的影响力扩散到全国甚至全世界,让闽南华侨永远能听到故乡的声音,是他每天都要操心的事:“闽南华侨现在差不多是第五代人,第一代和第二代还有对故乡的记忆,第三代第四代会从父辈口中了解到故乡。到了第五代,就需要靠我们这些文化传播者去告诉他们,故乡是什么样的。”
由陈铭伟创作的大型沉浸式实景演出《千年画舫五店市》
陈铭伟说,闽南人下南洋必带两样东西——乐器和神像。神像保佑他们远洋顺利,生意兴隆;而乐器,则寄托着他们的故乡情怀。不管在哪里,三五个闽南人凑在一起,你吹洞箫,我拉二弦,他来打板唱歌,随时随地都能凑成一个南音班组。有闽南人的地方,就有南音。也正因为有相同的文化血脉,闽南人走到哪里都有很强的凝聚力,先发迹的同胞一定会带动身边的老乡共同富裕,对晚辈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把技能和资源倾囊相授,寄予厚望。
CHUAN TONG
传 · 统
2018年前后,晋江古村梧林重新开发,那些精致的祖宅老屋被重新翻修维护,成了晋江极具代表性的文旅名片。2020年5月,艺术家文那受老同学的邀请,来梧林村做一些艺术创作,这是她第一次来闽南,也从没想过会在这里停留三年多。文那在梧林挑选了一座古厝,一步步构建起了自己的艺术空间。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刚来到闽南的时候,文那最多的情绪是“惊叹”——这里人均一座小洋楼,婚丧嫁娶时铺满整条街的排场,随处可见的宗祠庙宇,聚餐时的满桌豪横海鲜……处处巨大的文化和生活差异都让她无比惊讶。最令人惊讶的,还是每月雷打不动的两次“拜拜”。
从海上丝绸之路到历史上的几次下南洋,闽南人一直在阴晴不定的海神手下讨生活。大海给他们带来了机遇和财富,也暗藏着无限风波,所以他们崇尚神明,相信万物皆有灵,只要能保佑亲人远航顺利、生意兴隆的神仙,他们都愿意拜一拜。闽南的许多历史传说,也都与神仙对这一方土地的眷顾有关。结合这些习俗和故事,文那用自己的风格为闽南塑造了一系列新的“神仙”。这些北方艺术家请来的新神仙,被做成木雕,像那些供奉在宗祠庙宇里的“正经神仙”一样,展示在梧林村的那座文那选中的古厝里,颇有些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帮文那把这些奇异神仙变成现实的,是浙平国妆佛第五代传承人陈增煌和他的雕塑工厂。清朝末年,陈氏先祖辗转从浙江平阳迁徙到了福建泉州,为了谋生,行走于泉州各地制作佛像,后来在晋江永和古厝村安定下来,为了纪念浙江老家,将店铺命名为“浙平国”,从此便一直传承至今。这是一种非常精细的雕塑工艺,用木头或泥塑制作的佛神造像,经打磨、贴金、彩绘、安装配饰等多道工序才能完成,这样复杂的手工艺被称为漆线雕,又叫“妆佛”。闽南随处可见的神佛雕像,几乎都是用这样精致繁复的漆线雕工艺制作成的。闽南人非常重视“请神”的仪式感,雕刻好的神像是要被从工厂里恭恭敬敬迎回去的,尤其是哪个村的宗祠庙宇要翻新的时候,要请的神仙众多,肯定少不了村里老少吹吹打打浩浩荡荡请神回家的壮观场面。
陈增煌工作照
在闽南,文那和她的团队大部分时候都住在陈增煌家里。2022年,因为疫情,文那还在增煌家里过了春节。像大部分闽南人一样,增煌的家也是一座当地人都喜欢的气派五层小楼,全家老小住在一起。闽南人的热情有一种温柔的包容性,文那在增煌家里不是被当作客人,而是被当作家人一样对待的,每天跟全家一起吃增煌妈妈做的饭,如果去外面下馆子,增煌几乎从来没让文那买过单。就连文那的朋友来做客,也住在增煌家里,同样会受到家人般的招待。增煌家的村子里都姓陈,村里有好几个陈氏祠堂,文那还见证过增煌家族的祠堂翻新的场面,原本的祠堂被直接推倒重建,文那觉得很是震撼,但像这样集资为家族做贡献,对他们来说就是稀松平常的生活小事。闽南村里的宗祠,是一种既气派庄重,又平实亲切的建筑,村民的重大活动几乎都离不开这里,而平日里,老人们就聚集在宗祠门口打牌聊天,有一种神圣的暖意。
文那在藏海厝的工作照
在闽南住得越久,文那就越习惯和享受,有些时候她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一代代闽南人把这里构建成了一片桃花源,这里的人们认同自己的身份,又乐于合作和分享;享受自己的文化,但也愿意尊重和吸纳其他文化;他们有信仰,但又不盲目依赖神灵,更相信自己的努力。文那按照一个外来人对闽南文化的理解,重新讲述了闽南的传说和神仙,在陈增煌的帮助下,这些新神仙一个个从纸面上“活”了过来。
WEI SHENG
尾 · 声
“迁徙”是闽南人的底色。作为迁徙而来的第五代,陈增煌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闽南人了,从小看着父辈做神像,看着当地人虔诚地来请神像,是他最日常不过的童年。陈增煌的工厂里,电锯声和工人们都喜欢的闽南歌交织在一起,日复一日在众神的凝视中制造闽南人的精神寄托。
三年过去,旅居在此的文那俨然成了地道的闽南人。来自北京、有个重庆胃的文那,也爱上了闽南味道:面线糊配油条,地道的闽南吃法,给了文那十足的烫帖感。面线糊不愧是极有代表性的闽南美食,各种海鲜、肉类和内脏被柔滑的面线串联在一起,默契十足地勾勒出温润鲜甜的汤汁,一碗下肚,身心都感到和谐舒畅。
南音也是如此。陈铭伟说,南音的经典之处不在于某一曲目,而在于历代的迁徙演变中包罗万象的内涵,任何情景、任何心境下,都能找到相应的表达。南音善于抒情,像古琴一样,是一项自娱的艺术,目的不是娱乐大众,而是觅知音。几个人一起演奏南音被称为“和南音”,除了洞箫,南音的乐器单拿出哪一样来独奏都不算好听,只有在一起合奏,才能相互衬托出彼此最美的音色。
(视觉中国供图)
与其说闽南人眷恋故土,更不如说他们是眷恋与故乡有关的一切人、事、物。从古至今,闽南人一直是一群适应能力特别强的人,无数的迁徙历程构成了他们的家园,一代代祖先从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里聚拢到一起,在这里融合成了闽南人自己的文化。闽南人常说“爱拼才会赢”,是因为他们心里都装着一个大大的家,不只是在为了自己努力,更是为了家族的亲人。闽南人安土重迁,是因为这是他们祖辈从无到有开创的世界,比起许愿,那些祭拜更像是在还愿和感恩,他们真心感谢家乡的一草一木,感谢家族的老祖宗,感谢行业的祖师爷,给他们带来安宁富足的生活。那些随着闽南人出海的乐器、神像和家乡小吃,既是他们乡愁的容器,也是来自故乡的风筝,永远提醒着他们家的存在,让他们早晚要像百鸟归巢那样回到家的摇篮里。就像很多闽南歌里唱的那样:“一支草,一点露,富贵也着想当初,乌篮血迹是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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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一响千年」
南音:一响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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