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Lizzie
编辑 / 彼方
排版 / Lizzie
“我爱上了一个油画里的女孩。我希望我住在画里。”
“但是，如果她说不呢？”
01
引言
《The Little Poet（小诗人）》是 Justine King 制作的一支时长4:35的动画短片，讲述了一个跨越“次元”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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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围奖项：
Student Academy Awards FINALIST
CalArts Producers' Show WALTER AND GRACIE LANTZ ANIMATION PRIZE Philadelphia Asian
American Film Festival OFFICIAL SELECTION
Kuandu International Animation Festival OFFICIAL SELECTION
第五届Bilibili寻光小宇宙奖入围
影片的前半部分，一尊住在博物馆里的雕塑爱上了油画中的女孩，想象自己以一个小男孩的形象进入色彩斑斓的画中世界，与小女孩交谈、嬉戏、漫游。后半部分的剧情则急转直下，小雕塑结束幻想、回到阴暗单调的博物馆，不得不面临孤独的现实。然而，小雕塑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放弃对画中世界的憧憬，而是在保有这份向往的同时勇敢地继续成长。面对现实，同时仍然能够保持一份纯真的笃定与勇敢的追求，这种悲伤与甜蜜交织的成长叙事正是《小诗人》的主旨所在。这个苦甜交织的故事具有超越经验隔阂的力量，引起了B站网友们的强烈共鸣，在发布之后也获得了各大奖项的认可，一举获得了学生奥斯卡的提名。除故事内容之外，《小诗人》在表现风格上也独具特色。没有夸张花哨的表演技法，《小诗人》从画面到配乐传达出一种简洁、轻盈的气质，却将关于“可爱”“美好”的感受传递到了观众的内心，更在结局时展现出了一种举重若轻的气势。美术方面，影片使用了大量经典油画作为场景，融合了不同流派的画作风格。在与故事情节保持审美一致性的同时，也展现出作者Justine对于艺术史的独特理解以及制作油画动画的巧思。在公共平台发布影片后，Justine也制作了详细的视频，讲述《小诗人》的制作过程与油画动画的技术细节，并分享了《小诗人》的初期动态分镜。
B站幕后视频——BV1LM4y1t7ri
然而，我们仍然有许多好奇的地方想要向Justine追问—— “想要住在一幅画里”的主题构想从何而起？在动画制作的过程中，如何结合美术史的调查，让绘画风格与主旨立意相辅相成？《小诗人》的故事，体现了对“成长”这一主题什么样的思考？
学术趴有幸采访到了《小诗人》的导演Justine，跟她一起聊了聊这部作品的创作过程与感想。本期内容将以时间为顺序，从剧本与角色设计、美术史的运用、主题等方面进行讨论，在深入《小诗人》动画创作过程的同时，与作者一起感受“成长”的苦甜。
02
剧本与角色设计
“I wish I could live in the painting. (我希望我可以住在一幅画里) ”
2022年的夏天，Justine开始创作本学年动画短片的剧本。从自身经历的日常开始，Justine做了许多尝试性的构思，包括在罗马的回忆、“金鱼死亡事件”等。然而，从这些事件出发的剧本写作都不太顺畅。
这时，Justine想到了自己六年前在备忘录里随手写下的一个想法：“想要在博物馆里睡一觉”，并以此延伸出了《小诗人》的初稿 “I wish I could live in a museum （我希望我能住在一个博物馆里）”。这次的剧本进行得很顺利，Justine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初稿。这个看似无厘头的想法有一种古怪的可爱，成为最初吸引 Justine 把这个作品做下去的动力。
最初的备忘录图片（很可爱的一段人设构想）
当年，在写下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之后，Justine下意识构想出的故事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爱上了一个油画中的女孩子，于是天天去拜访她、为她画肖像。为了将这个原始的想法发展为一个完整的主题，Justine继续思考：为什么想要睡一觉？谁想住在博物馆里？为什么想住在博物馆里？在这个基础上，Justine结合与朋友、老师的讨论，进一步构思具体的细节。
《小诗人》的剧本草稿
在不断叠加的细节设定中，主角“小男孩”的形象逐渐丰满，并且被赋予了更多的层次与可能性：
- 也许，TA也可以是一个雕塑呢？或者是一个陶瓷娃娃？
确定了主角作为“小男孩”“博物馆里的雕塑”两种存在状态之后，Justine 在角色设计上也做了一些相应的考据。一开始参考古典雕塑的造型设计了小男孩雕塑的形象，后来则决定使用现代艺术中的雕塑——艺术家小泽香奈子的作品《動く世界とゆつくりなもの》。Justine 认为这个作品呈现出的形象非常可爱，“像是在蜕变成人类途中的一个生物”。而笔者也感到这一形象构成了《小诗人》中的点睛之笔：这样一个处于人与非人之间、又带有天真的钝感的存在，本身便像是处于二维与三维世界之间，对于展现对画中世界的纯真想象与憧憬而言，这样一个主角形象是再合适不过了。同时，与单一的人类小男孩形象相比，这一形象的选择丰富了故事的层次，相信也给观众带来了更多感官上的震撼和值得深入思考的空间。比如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小雕塑突然失去自己幻想中小男孩的形象，独自坐在灰蓝色的博物馆里时，那种大梦一场的失落、面对现实的无措、无法摆脱“他者”身份的孤独感等情绪，即使雕塑的脸上并没有展现出人类的悲伤表情，这种难以描述的境况与情感仍通过雕塑这一直观的“非人”形象直接传达给了观众。同一时期，Justine画了许多可爱生动的角色设计图和影片海报，也确定了作品的标题。这里有一个值得大家注意的小巧思：Justine选择《小诗人（The Little Poet）》这一标题有与《小王子（The Little Prince）》构成呼应的含义。《小诗人》的剧本写作始于2022年暑期，与剧本创作、角色设计同时进行的，还有Justine在制作动画之前所做的艺术史研究。因为主角爱上的是一个住在油画中的女孩，影片在描绘TA在画中世界的旅程时，画面都会以油画为基调。因此，Justine在探索故事的呈现方式时，首先是通过调查相应场景在艺术史中的描绘方式进行的，此后再在此基础上做调整。但是，艺术史上有那么多名画，该选择哪些放在故事里呢？围绕故事情节的需求，Justine 的选择逻辑非常直接，她说自己选择的标准就是“到处看名画中有没有适合约会的场所”。顺着这个逻辑，她选择了梵高的《夜晚露天咖啡座》和乔治·修拉的《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相信看过《小诗人》的朋友应该会对这两幅画面感到亲切。在完成剧本的创作后，Justine便开始制作分镜。Justine首先用速写本画出小图，大致设计出每个镜头的安排和情节转换的过程，再在电脑上制作出更加细致的动态分镜（animatic）。在串联情节时，Justine有意地避免仅仅制作简单的转场动画，而是尝试在画面之间使用不同种类的过渡形式和动画效果。有趣的是，在制作动态分镜的过程中，一些剧情上的小细节也发生了调整。例如，Justine认真考虑了在影片中揭露“小男孩其实是一个雕塑”这一伏笔的时间点。在第一版动态分镜里，主角在现实世界中看起来仍然是一个小男孩的形象，而在我们最终看到的成品影片中，主角在现实世界中变成了小泽香奈子笔下的那个小雕塑形象，与在画中世界的小男孩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观众在观看到此处时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的主角是一个雕塑，而小男孩是TA想象出来的自己与心爱的女孩在一起的样子。选择好要使用的画作之后，接下来，就到了制作油画动画的环节。《小诗人》中令人深刻的那一段“画中漫游”调用了大量的名画场景，而对Justine来说，与油画相关的动画技术是这个作品中最具挑战性的部分。怎么重新理解这些风格迥异的经典名画，使之与影片的叙事相结合，而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同时还能保有画作原有的艺术风格？这两个问题，是制作油画动画的关键。而Justine也认为，只是让油画动起来，其实比“用胡安·米罗的风格来让这个镜头动起来”容易得多。后者既需要动画技术，更需要对所使用的艺术家风格有深入的理解，并能将其顺利与角色设计、想要表达的氛围相适应。
Justine在最初的备忘录里就写下了这个想法：“用他（胡安·米罗）的风格做他的故事，诠释他的思想”。因此，Justine在角色设计中特意融入了胡安·米罗的美术风格除此之外，为了通过动画展现胡安·米罗的超现实主义，Justine也借鉴了大平晋也在《天才嘉年华2》制作的短片《わんわ》中对形状动画的处理和运镜，以及汤浅政明在《蜡笔小新》中的实验动画片段。
除此之外，要在油画动画中保持审美风格的连贯性，还需要注意背景的设计与笔刷的质地。在《小诗人》中间的幻想部分，主人公与心爱的女孩相遇、野餐、玩耍的背景都由真实存在的经典名画组成，可谓名副其实的“画中漫游”。开篇便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长镜头。主人公来到油画中描绘的巴黎街头，孩子气地转着圈，慢悠悠地晃到了一个咖啡馆里，而镜头也跟着主角的位置移动。这里，背景是由三幅油画拼接成的。
下一个场景，镜头一转，主人公终于遇见了自己心爱的油画女孩，她坐在喷泉边，抱着白色的小鹅，而小男孩从喷泉后探出头来和她打招呼。这里的背景是由七幅莫奈的画组成的“莫奈花园”。
除了使用名画作为主人公想象的底色之外，Justine对整个影片的色彩氛围也做了细致的处理，使视觉效果能够与情节的不同发展阶段保持一致。这里不得不提到Justine使用的一个工具——气氛图（color script）。简而言之，气氛图表明了色彩组合与故事中特定的情绪节点之间的关系。通过气氛图，动画制作者得以将ta们想要传达给观众的情绪表达出来。在《小诗人》中，画面色彩随着主人公在真实-幻想世界之间的游走发生了鲜明的变化。在开头主人公诉说自己对画中世界的向往时，画面使用饱和度较高、明亮的黄色来烘托梦幻的氛围；中期的“画中漫游”桥段，则由于使用油画而显得色彩斑斓；而最后结束幻想、回到现实时，画面变得较为黯淡，主要是偏冷的蓝色。气氛图所展现的画面色彩变化
同时，在前期为了配合幻想世界的背景，Justine在作画方面使用偏向插画的风格；在背景这部分，则过扫描不同质地的纸张来为画面增加质感。而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则采用了相对更为贴近现实的上色风格。
Justine在制作背景时扫描的不同纸张在做出动画样片之后，就可以开始添加背景音乐和寻找配音演员了。由于《小诗人》的故事主要是主角小雕塑的内心独白，Justine格外注重主角的配音演员的选择。为了找到自己想要的“可爱，同时像孩子一样自然”的声音，Justine制作了很多版海报来寻找配音演员，并最终制作了两个不同版本的配音：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和一个八岁的男孩。正如Justine在剧本草稿中所写的，尽管《小诗人》的主角会在画面中以小男孩的形象出现，但本身实际是性别中立的，并没有必要指向某个固定的性别。在这里，笔者也推荐有兴趣的读者观看女生配音的版本，说不定会对这个故事产生不一样的感受。关于“成长”这一主题
在《小诗人》的配乐部分，Justine坚持采用了舒曼的《童年情景》和李斯特的《梦幻曲》。这两支曲子对Justine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也与《小诗人》想要表达的“成长”主题十分契合。
而Justine与这两支曲子相遇的过程，与一部香港动画电影《麦兜故事》密切相关。
在后记视频中，Justine谈到，在《麦兜日记》中，主人公麦兜逐渐长大，面对现实并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时，播放的正是舒曼的《童年情景》。虽然Justine在《小诗人》的制作过程中没有回看过《麦兜日记》，但这部电影所描绘的成长经历深深地影响了她对故事的取向。对Justine而言，这两支曲子与一种童年的爱、成长过程中苦甜的感觉直接相连，而这正是《小诗人》所传达的情感。在本次访谈中，Justine也回答了她对于成长的看法：既有敢于⾯对现实的勇敢，但⼜同时拥有着对美好事物的希望和纯真。即使明白了现实中自己所追求之物的“不可能”，依然能够保持一种纯真的热爱。正如影片中的“小诗人”，即便回到了与画中世界相差甚远的冰冷的博物馆，明白了自身愿望的难以达成，也仍然愿意勇敢地念着拿破仑的信，说出“我会一直紧紧抓住自己的画祈祷”。弹幕里有人说 “拿破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有趣的是，Justine也这样觉得，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纯真的小诗人眼中，拿破仑的信只象征了一种勇敢与智慧。Justine说：“制作《小诗人的过程》，让我找到了自己作为制作人、艺术家的声音。”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想，是因为在此之前的作品中，Justine一直选择了待在自己的舒适区里；而在制作《小诗人》的过程中，为了得到最满意的效果，Justine“从零开始”，学习完全陌生的油画动画的制作技巧。这当然是一个极其困难的过程——花费两个月的时间完成一个镜头，只为了让胡安·米罗在小诗人的想象世界里动起来，而《小诗人》的整个创作过程，则长达九个月。可以想像，如果Justine没有想要将想法传达出来的强烈意愿，或者，如果主题并没有那么切中创作者的个人经验，那么便很有可能在这个漫长的独自摸索过程中半途而废。因此，Justine也向动画制作者给出了忠告：如果是要制作动画的话，最好是挑选你真正喜欢的题材。从另外一个角度，或许可以说Justine制作《小诗人》的过程正像是一次“小诗人”式的成长。一开始，想出原始idea的兴奋与热情使制作过程看起来乐趣十足，然而，却深入动画的过程，各种细碎的问题不断出现，“想要把这个做好”的压力与焦虑也越来越强烈。尽管过程中有如此多的困难，《小诗人》仍然以它现在美好的样子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正是带着对这个主题本身的诉说欲，Justine在经历了这个曲折的、算不上100%有趣的旅程之后，也仍然能自信地说出“我享受了这个过程的75%，因为我享受这个主题，我是如此投入这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