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生猛的00后:没车没房,遗嘱已立公众号新闻2023-10-22 04:10本文经授权转载自谈心社(ID:txs163)作者:梁九京刘千记得自己去年刚立完遗嘱时的感觉,是一种心理层面的“踏实感”。“就好比开车,有车险和没车险,开车时的状态是不一样的。”他认为这是一个抽象的、类似防护介质一样的存在,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虽然它看不到,但(我)心里的感受不一样了。”35岁的刘千,是中华遗嘱库的新人咨询师。去年入职后,随着接待的客户增多,他产生了给自己立一份遗嘱的想法。像那些给自己立遗嘱的客户一样,刘千先做了精神评估,接着确认遗嘱的草稿件有无问题,之后是录音、录像、签字、写日期。走完全部流程后,好像吃下一颗定心丸,“以后甭管出国玩也好,出差也好,都不担心自己万一没从飞机上下来,儿子、媳妇怎么办。”刘千坦陈,立遗嘱帮他免去了后顾之忧,不至于在意外来临时,使得自己处在一种“万事没有交代”的窘地。“谁能确定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呢?”“风险”作为遗嘱咨询师,刘千一直所做的事,是帮客户规避可能出现的风险。在一套房子动辄几百上千万的北京,前来立遗嘱的人大多要决定房产的归属,其次是公司股权、股票账户,或者车辆。(图/图虫创意)尤其是多子女的家庭,父母过世后,兄弟姐妹因财产继承产生矛盾的,数不胜数。刘千接触过的客户里,大概只有两成的家庭处于和谐状态,“剩下八成或多或少都有争执,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轻的,仅仅是口头纠纷;严重的,则“完全撕破脸”,必须得打场官司。在刘千看来,立遗嘱越早越好,不必等到步入晚年再去考虑。去年年底,他的同事接待了一位80多岁的客户,老人立下遗嘱,承诺离世后两套房产归儿子所有。没想到遗嘱立下不久,原先孝顺的儿子就变了一副面孔。“立遗嘱,要考察听说读写能力,岁数大了,听说读写能力就会衰退。老人后悔想改遗嘱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允许了。”刘千解释。在中华遗嘱库,想要为自己立遗嘱的人,通常要“跑上两趟”。第一次碰面,咨询老师会跟客户详聊,了解对方需要处理哪些资产,想要如何安排,并进行风险评估,收集相关资料,审核对方的房本等凭证是否合规齐全,判断对方的听说读写能力。而后,法务团队会根据客户意愿起草遗嘱意见稿,核对无误后,即可预约登记。登记当天,客户要前往服务中心,并带好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等文件资料。每一位办理者,都要做一次精神评估,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如果忽略掉,可能会导致遗嘱无法生效。一系列流程过后,方可成功领取遗嘱证。精神评估,是立遗嘱的流程之一。(图/讲述者供图)遗嘱立得晚,可能会无法更改。而提前赠予,同样存在风险。 两年前,遗嘱咨询师黄海波经手过这样一个案例:一对上海的老夫妇来立遗嘱,提前将名下的两套房子过户给一儿一女,并和女儿一家住在一起。没想到,女儿因病意外离世,女婿很快再婚,两位老人就此被赶出家门。儿子同样靠不住,因为赌博成瘾,他早就偷偷卖掉了房产。两位老人在派出所、法院间数次奔波,想要讨回房子,都以失败告终。迫于无奈,他们又找到了黄海波所在的遗嘱库,希望工作人员能帮他们租一套房子。原来,两位老人在租房时频频受挫,甚至有房东直言不讳质道:“我这个房子是要结婚的,你们二老要是死在里面,我怎么结婚?”“提前赠予的风险太大了。”黄海波叹息,“他们一个83岁,一个79岁,现在长期住在连锁酒店里。”直到现在,每每有客户前来咨询,黄海波都会抽出一个小时跟对方沟通,讲明立遗嘱与不立遗嘱的影响,以及提前赠予存在的风险,“95%的客户是没有立遗嘱的概念的。”立或不立,用刘千的话说,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不是非得立遗嘱,但是可以想一想,如果以后出现了意外,身后事该怎么安排,提前跟相关的人做个交代。”中华遗嘱库发布的白皮书(2022)显示,近十年来,立遗嘱的人群逐渐年轻化,平均年龄从77.43岁逐年降至68.13岁。90后和00后人数,也稳步上升中。刘千相信,照这个趋势发展,立遗嘱不再是老年人的“专利”,“比如你结了婚,有孩子,有一定的财产,或者你单纯认为不写遗嘱会很不踏实,那就应该去做这件事。”“年轻人越来越多了”黄海波接触过的最年轻的客户,是18岁的周周。他被妈妈带着,来咨询立遗嘱的相关事项。根据法律规定,年满18周岁或者16周岁有独立收入的公民,都可以自主订立遗嘱。周周妈妈在儿子两岁时发现丈夫有外遇,之后离了婚,独自带着周周生活。打拼到现在,已经有上亿的资产。她把很多资产登记在了周周名下,远超自己名下的份额。 陪儿子去美国留学前夕,周周妈妈不放心资产问题,担心一旦儿子出意外,离婚十几年的前夫就有机会分走财产。“按照《民法典》的规定,周周没有配偶,没有子女,他的继承人是父母。所以作为继承人之一的爸爸,可以继承50%的资产。”黄海波解释。(图/图虫创意)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周周在妈妈的陪同下,主动立下遗嘱。他承诺,若自己发生意外,名下财产都归妈妈所有,不分给其他任何人。像周周这样提前立遗嘱的年轻人,并不少见。迄今为止,中华遗嘱库年纪最小的客户之一,是16岁的张晨。作为一名小网红,张晨凭借直播带货积攒下一定的资产。很偶然地,她在公交站台的公益广告牌上看到对遗嘱库的介绍,或许是出于好奇,张晨决定体验一把。同样重在体验的,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25岁,在北京打工。刘千介绍,当时女孩过生日,男孩想把这次体验作为礼物送给她。“他们把彼此的虚拟财产留给了对方。假如有一个人离开(去世)了,另一个人就可以拥有对方的全部账号,里面有一些照片、信息什么的。”刘千接触到的年轻人,多是大学生或刚工作不久的90后、00后,他们大多没有房产,主要围绕虚拟财产来订立遗嘱。小红书、支付宝、QQ号、iCloud、淘宝账号、游戏账号……有意思的是,这些财产,他们大多留给了恋爱对象、朋友、同学或网友,很少会有人留给父母。21岁的王明把自己的王者荣耀账号写进了遗嘱里,未来接手他账号的,是一位经常一起打游戏的网友。问及为什么不把账号留给父母,王明解释,父母一向反对他玩游戏,“万一他们把我账号删了,那我就死不瞑目了。”“比较符合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刘千说,年轻人订立遗嘱时,最在意的是遗嘱的法律效力,以及整个流程是否严谨。“除此之外,仪式感也很重要,不少年轻人是想体验一下立遗嘱的感觉。”中华遗嘱库的建议反馈表。(图/讲述者供图)法律赋予了每位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公民订立遗嘱的权利,简单来说,每个人都有任意支配自己财产的自由。“你的财产给谁不给谁,都是由你说了算。”但并非所有有订立遗嘱意愿的人,都能成功办理。按照遗嘱库的工作标准,将资产留给第三者、立遗嘱者受人威胁或胁迫等,都属于违反公序良俗的情况,不能为对方提供服务。一位男性咨询者曾向黄海波表达,想把房子和钱留给另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士。经过沟通,黄海波发现,咨询者已婚有子,而那位男士,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恋人,“他是怕外人的眼光才结婚生子的。”最终,这位咨询者的请求因违反传统文化价值观(将资产留给第三者)而被驳回。黄海波接待的另一对同性情侣,今年30多岁,她们一人在重庆,一人在上海。在上海工作的女孩,名下有3套房产。因为与家人关系不睦,又担心自己哪天意外离世后房产会归家人所有,女孩便订下遗嘱,希望所有财产由她的恋人继承。“这是去年发生的事,今年那个重庆女孩应该来上海工作,和她住一起了。”黄海波由衷为她们开心,“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就造成他们的遗嘱意愿也不一样。”黄海波已经在遗嘱库工作了6年,大约从3年前起,“50多岁40多岁,甚至30多岁的客户越来越多了。”“不留给另一半”在遗嘱库工作的这些年,黄海波还发现:很多女性不愿意把财产留给丈夫,而是留给孩子或父母。黄海波的妻子也订立了遗嘱,同其他女性一样,“老公半毛钱没有”,都记在了孩子名下。他并不觉得奇怪,也不认为这样的安排有何不妥。事实上,如此安排,并不是女性过度忧虑——黄海波透露,根据他们遗嘱库的不完全调查,丧偶的男性99%会再婚。“领证的大概有80%,没领证但处于同居状态的有19%,这就占了99%。”黄海波补充,剩下的那1%,他们也做了一些针对性的调查,“一部分是真没钱,他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所以不可能去结婚、另找,还有一部分是身体不行。”再婚带来的现实问题是:财产会被重新分配。女性担心自己的孩子在新家庭中受到欺凌,或担心财产由后母掌控。为了保障孩子的利益,她们通过立遗嘱的方式,将自己名下的财产全部转移给孩子,或孩子的监护人(即女性自己的父母)。在遗嘱库,担忧会具象化为咨询人数,刘千的感受是,那些三四十岁的单身女性和离异女性,总是一阵一阵地来,“某一个社会事件,或者新闻、电影什么的一出现,很多年轻女性就过来咨询。”他今年接待了一位怀孕八九个月的女性,38岁,在通州有三套房。刘千在聊天中得知,对方看过电影《消失的她》后,决定来立遗嘱。“她前面还有两个孩子,这是第三胎,害怕高龄产子会下不来手术台,想提前给自己一个保障。”女士把父母亲写为孩子们的监护人,并把房产留给了他们。“这几套房是她的婚前财产,假如现在离婚,老公就分不到,但说得难听点,她要是去世了,老公就能分到。所以她就很着急做这件事儿。”黄海波鼓励女性多为自己考虑。客户来咨询,他通常会为她们设计更好的遗嘱处理方案。“都是一案一议,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来给出一些方式方法,解决可能会发生的问题。”登记中心的工作人员和咨询者。(图/讲述者供图)他接待过一对夫妻,二人在上海有两套房产,价值一两千万。50多岁的阿姨看起来气色不好,黄海波询问了对方的身体状况,“阿姨正在做化疗。”感觉自己会先走,阿姨的想法是,先立下遗嘱把财产都留给丈夫,等丈夫离世之际,再把财产留给唯一的女儿。黄海波和她沟通,“阿姨,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跟你交流下想法,你别生气。”他告知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对方还是选择了原先拟定的方案。但三天后,黄海波突然接到阿姨打来的电话,“风险太大了,我天天睡不着觉。”阿姨最终修改了遗嘱。她把50%的财产给丈夫,另外50%由女儿继承。反复修改遗嘱的现象,遗嘱师们见怪不怪。客户高奶奶已经90多岁,来来回回修订了三次遗嘱。去年11月,高奶奶的几个侄子带着她立下遗嘱,承诺房子归侄子们所有。今年3月,高奶奶的养女从国外回来,带她修改了一次。不久后,高奶奶又被侄子们带来,把遗嘱改了回去。“相当于这房子三度易手。”工作人员反复询问过老人的意见,每次对方都说自己属自愿,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或威胁。“那就只能尊重当事人的意愿。”刘千猜测,老人反复修改自己的决定,或许是出于一种很朴素的价值判断,“就是谁对我好,我就把房子给谁。毕竟到了这个年纪,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了。”“无效遗嘱”工作多年,刘千偶尔也会感觉到细微的阻力。他觉得,人们排斥立遗嘱的理由“多种多样”,但不外乎两点,要么觉得为时尚早,要么觉得和死亡挂钩,不吉利。毕竟,在录制视频(第二次办理遗嘱)阶段,需要明确提到“死亡”或“去世”等字眼。作为江浙沪地区的负责人,黄海波印象深刻的是一次招聘,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入职没多久就离开了,了解情况后才知道,是男孩的父母不乐意,“觉得这里像火葬场”。“遗嘱跟死亡还差得远呢,可见大家对这一行的误会有多大。”他理解人们对遗嘱的偏见和不解,曾试图劝说亲戚朋友重视,但往往会被敷衍过去,哪怕是曾因财产闹过纠纷的姨妈和舅舅。“说来惭愧,我们家里,只有我和我老婆两个人立了遗嘱”。有一次,黄海波去上海一家律所讲课,趁机问在场的200位律师,有谁订立了遗嘱。他原以为,律师可以接帮客户订立遗嘱的业务,会比较重视,“我想,起码会有二三十人到五六十人吧”,但只有一位男律师举手,“这位律师再婚后又有了一个孩子,担心未来会有财产纷争”。专业人士之外,许多普通人并不清楚,究竟什么样的遗嘱才是有效的。作为公益项目,中华遗嘱库为市民提供咨询。(图/讲述者供图)最常见的一些无效遗嘱是:一上来就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接着交待写下遗嘱的原因,却没有做精神评估;把“遗嘱”两个字错写成“遗书”;视频拍摄的口头遗嘱,也常因不够规范而无法生效。黄海波就经历过无效遗嘱。他的外婆有八个子女,当年“知青下乡”时,三个女儿主动提出去外地,把留在家的机会让给了家里的兄弟们。多年后,三个女儿重新回到上海。外婆决定把名下一套价值1200万元的房子卖掉,平均分给三个女儿。一家人召开了家庭会议,把外婆说的话录制下来留作证据。但外婆去世后,其中一个舅舅却不认同当初的安排。黄海波的妈妈选择走法律程序,没想到会败诉。“录音录像的遗嘱,必须是两个没有利害关系的见证人在身边,亲属子女反倒要全部出去。并且要保留好原视频,换过手机或拷来拷去都视作无效。”经历过这件事,黄海波常常不厌其烦地给他人讲述注意事项。即便在他的直播间,连着两场可能只有80个听众。“这80个人还是进来没两分钟就跑掉了,不太有人认真去听我在说什么。” 但他觉得,更多的人需要了解这些,“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家庭”。黄海波说,他愿意花时间去做这方面的沟通,至于大家能接受多少,就“尽人事听天命”。 “佛渡有缘人。”说这话时,他俨然一个布道者。(除刘千、黄海波外均为化名。)读完点个【在看】👇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