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坐轮椅的人，想要起飞

公众号新闻

2023-10-24 07:10

几天前，为了给正在杭州举办的大型残疾人运动会加油，10名来自杭州轮跑团的成员从钱塘江畔出发，“跑”出了一条长达五公里的火炬轨迹图。

活动引发了沿途很多人围观。“平时很少能见到这么多轮椅使用者一起出现在路上。”组织者之一，杭州市肢残人协会主席王亚东说道。

中国有8500万残障者，2.5亿以上的老年人，最少有6000万人有坐轮椅出行的需求，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但现实中，轮椅使用者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更谈不上参与体育运动。

起初，我们把这种困难归结于不完善的无障碍设施，但在深入其中后，我们发现，残障者该怎么运动，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认知的问题。

人们普遍认为残障者属于弱势群体，是需要肢体健全人帮助的另一个世界的人。正是这种认知，让残障者被排除在技术革新之外，与这个高速奔腾的时代渐行渐远。

如何理解这一群人，决定了社会能为他们创造出一个怎样的世界。

从3岁那场车祸开始，张琪慧的生活就和轮椅绑在了一起。高位截肢带走了她的行走能力，把她困在了狭小的生活半径。所以每当她谈及“自由”时，语气中都透着丰盈的生命力。

小时候，同学们为了帮她体验奔跑的快感，几个人合力推着她在操场狂奔。风吹在脸上，她觉得那是“自由”的味道。

28岁这一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把身体从轮椅挪到陆冲板上。和滑板不同，陆冲不用蹬地，借助肩膀和腰腹的扭动就能实现弧形交叉前进，她几乎可以自主地决定自己想去的方向。

这跟她以往被别人推着走，由别人决定行动轨迹的感觉完全不同。风在她的耳旁呼啸，熟悉又陌生，那一刻，她说自己是自由的。

然而，相对于耳边的风带来无形的自由，她在滑陆冲这条路上的不自由显得非常具体。

张琪慧独居在武汉，开阔的江滩是最适合陆冲的场地。凉爽的傍晚，她带着陆冲板出门。由于公交车高差大，出租车拒载，地铁是她首选的出行方式。

前往地铁站的路上，她一手操纵电动轮椅的方向，一手抱着陆冲板，轮椅一颠一颠，阻力来自路面地砖之间一道道凹缝。陆冲板有将近6斤重，她单手抱着感到有些吃力，心里盘算着怎样通过改装将它固定到轮椅下方或背面。

从直梯下到地铁检票口，通过闸机时，“爱心票”的语音播报声大得有些刺耳。

张琪慧熟稔地招呼工作人员，请他们在上车时抬起轮椅的前轮，帮她越过车厢和站台之间的缝隙，以确保她能够在列车停靠的短暂时间内顺利上车。

事实上，轮椅使用者搭乘地铁有专门的无障碍坡板，方便他们独立上下车。张琪慧也曾向工作人员提出使用坡板，但其中有人不知道“坡板”为何物；有人知道，但摆放的方向来了个90度的逆转。她不得不现场指导工作人员调整坡板，上下车的时间因此变得紧迫，“我自己坐地铁被门夹过不止一次”。

后来她便不再强求使用坡板，轮椅卡住的时候，她收获了很多善意的帮助，但同时也伴着一种询问：你怎么是一个人？没人陪你吗？张琪慧感到无奈，她明白说话的人并没有多少恶意，很多人都认为残障者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应该被照顾。

意识的缺位来自一种恶性循环，人们平时不接触残障者，会无意识地遗忘这些人的需求。“社会的无障碍环境不好，残障人群就不出来。如果大家在大街上看到残障者完全能够独立出行，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张琪慧说。

她试图打破这种刻板印象。她给自己的陆冲板装上会发光的轮子，夜色中，小小的身影总是人群的焦点。她不想去做谁的榜样，亦或是激励谁，她只是想纠正认知：“坐在轮椅上并不一定意味着不灵活、无法运动，我们也能够跟健全人做得一样好，甚至更好。”

她总是想做得更好。

在掌握陆冲的基础动作后，她也曾尝试碗池技巧，但至今没有成功。失败的原因是，与常规的陆冲板为砂纸板面不同，为了防止砂纸磨破裤子，她不得不换成防滑垫。虽然磨损的情况得到了缓解，但同时也降低了摩擦性。在一些大角度的置空动作时，她无法借助摩擦力将自己与滑板“合二为一”。

因为陆冲而结识的朋友们陪她一次次摔倒，再爬起来。她因此和世界发生着前所未有的联结，重塑社会关系的兴奋感掩盖了运动中的遗憾，她接受了自身的有限，但有时还是会想，或许有一天，她可以将自己“粘”在陆冲板上，滑过自由的边界。

谈及运动中的困难与应对，颈椎六、七节脊髓损伤导致高位截瘫的何华杰不会比张琪慧容易。

“我们活着就是要解决困难的嘛。”仅仅是谈话，很难将何华杰与“24岁遭遇人生重大变故”的人物形象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最近没有坚持运动？

——懒，人都有惰性嘛，都知道躺着舒服。

——为什么不去健身房？

——那不得花钱嘛。

——为什么不用买轮椅送的手套？

——太丑了！

——面对网友的鼓励，你有什么感受？

——更希望他们和我聊聊家长里短，当然可以买我的眼镜就更好了。（何华杰为帮家里还债，在社交平台做眼镜生意）

在他身上，找不到残障者通常被塑造成的悲惨或励志两种极端形象，意外发生后，他努力成为一个普通人，运动是方法之一。

何华杰身高超过一米八，出事之前很喜欢打篮球。2019年他从医院回到台州老家，发现附近的公园有一座正在修建的篮球场，非常惊喜，他已经太久没投篮了。

父亲专门找到球场负责人，拜托对方在入口修建一处斜坡，不用很宽，窄窄的，够轮椅通过就够。负责人嗯嗯啊啊地应付，球场建成的那天，何华杰被一连串台阶挡在场外。

场内，一群中学生在打球。“我当时实在太想投篮了”，他远远地问中学生们，能不能把他抬进球场。男孩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篮筐下。

那天，何华杰过得很开心，一个接一个地投篮，专注在动作中，忘记了身体的疲惫。中学生们准备离开时，他还意犹未尽，但他必须停下来，麻烦对方把他抬下台阶。

再后来，他就很少去篮球场了，“麻烦别人的事，偶尔一次就够了”。然而，对肢体残疾的人来说，运动往往不是爱好，而是保持健康的任务。

何华杰选择了最方便的运动——滑轮椅。

不久前，他在朋友圈分享“深夜拉练”的日常，但实际上，“吹牛罢了，其实是在小区里转圈”。

他也想走出小区，去公园里的骑行道滑轮椅，但他所面对的情况与张琪慧大同小异，一个不够精确的坡度、一块缺角的砖、一根加装路桩、一个小小的马路沿都可能让他“人仰马翻”。“光是去到公园，就已经很累了。”

限制他滑轮椅的还有运动装备。滑轮椅可以类比骑行，路上难免遇到上下坡。上坡时，轮椅“不进则退”，何华杰必须不断转动轮子，以防止溜坡和后翻；而下坡则更加惊险，如果不能控制轮子的转速，速度一快，碰到沟沟坎坎轮椅就侧翻倒地。

这一系列动作都要靠手来完成，一副能够控制摩擦力的手套变得关键。但粗制滥造的赠品轮椅手套、市面上的健身手套、哑铃手套都不能完全适配滑轮椅的摩擦需求。

何华杰深夜在小区里滑轮椅

戴着不合适的手套将就着滑下来，手机上的热量消耗记录更令他感到挫败。由于没有专门的滑轮椅记录功能，他只能用跑步模式记录，数据远远低于实际。

何华杰盯着手机里的数字，感觉很亏，把手机揣回口袋，抬起双手向前一伸，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记自认为很完美的3分球，无比自然，投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轮椅上的人生，还得继续一往直前。

Tucker结识何华杰是在3年前的一次工作交集。那次工作结束后，Tucker送了一套Keep的健身器材给何华杰，里面有一副健身手套，何华杰很喜欢，甚至戴着它征服了318川藏线。

两条平行线短暂相交，延伸向各自的方向，但任何一个与残障者有过直接接触的人，都很难忽视他们真实的生命，真实的需求，以及真实的困境。

Tucker试图把残障者的需求转化为对于技术的思考，于是他成为Keep无障碍运动的发起人。

在正式决定设计专业轮椅手套前，为了了解残障者的切实想法，他在残疾人运动员、普通轮椅使用者以及相关机构中走访了近2个月。

他此前没有和何华杰之外的残障人士打过交道，光是称呼问题，他就在“残疾人”“残障者”“轮友”中纠结了一番。然而与Tucker的忐忑相比，他遇到的残障者们则显得十分熟练，熟练地说起已经重复很多次的需求，熟练地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他们不对结果抱有期待，也习惯了成为一些企业进行公益宣传的吉祥物。

他们以为Tucker也是来做样子的。

可当Tucker主动谈起要设计一款专业轮椅手套，张琪慧原本客气的目光被点亮了；羽毛球运动员屈子墨说起冬天的时候，轮椅的轮子会有冰碴子；另外一位羽毛球运动员刘禹彤说，下坡的时候用手刹车会很烫、很疼……

这些运动中的麻烦，后来被Tucker整理到短片《轮到我出手》中。而遇到他之前，这些残障者对手套没有太多想法，以为自己就该在骑行手套和劳保手套之间做选择，无意识地认为，原本就没有适合他们的手套。

他们习惯了忍受虎口与轮椅摩擦产生的刺痛感和灼伤感，手上的老茧硬得像趴在皮肤上的顽石。

越是靠近这群人，Tucker越发现这不仅仅是技术的问题。“专业轮椅手套就像健全人的鞋子。”试想，一个人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冬天冷、夏天滑、损耗又高，是很难愿意走出家门的，更谈不上融入社会。

他希望达成的，不只是帮残障者解决实际困难，更重要的是能鼓励他们走出去。

产品研发工作由此紧锣密鼓地进行。Tucker回忆，团队在研发过程中与残障者反复进行测算与沟通，不断确认残障者的具体想法。比如在一开始的设计中，手套的给轮椅的摩擦阻力非常大，实际测试中却发现，过大的阻力会在下坡时给残障者带来身体腾空的风险，后来他们通过不断测算，让手套的摩擦力恰到好处。

而更大的困难在于，作为健全人，如何对另一个群体的复杂处境感同身受。

在他第一次带着样品去找残障者时，对方提到了希望手套不影响触屏。因为摘手套用手机常常会遗失手套，所以很多轮椅使用者养成了用鼻尖接打电话的技能。

一个普通人再寻常不过的需求让Tucker恍然大悟，原来比起做得更多，更重要的是，怎么做能让他们感到平等、有尊严。

在长达半年的研发过程中，Tucker常常会在残障者提出新需求时，感到自身的有限，但也正是这些“有限”让他兴奋，他感到自己正在无限接近轮椅使用者最真实的需求。

半年后，最终版的专业轮椅手套被陆续寄送给半年前的走访对象，Tucker确定，一些改变正在发生，包括他自己，他更加确信“运动注入生命力”，对Keep的品牌精神“自律给我自由”也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可能很多人对这句话的理解是通过强执行的自我戒律从而获得自由，但真正的自律是希望大家都可以在不断变化的生活里，辨认出自我规律，找到属于自己通往自由的路。”

他也不再纠结于如何称呼残障者，“残障和性别一样，只是一个不由自我主观控制的生理标签，不会因为这个标签限制想要去做的事情”。

“标签背后，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Tucker说。

杭州轮跑团的成员是Keep专业轮椅手套的第一批使用者。他们用轮椅“跑”出一条长达五公里的火炬轨迹图，同样也是一次新的尝试。在过去，轮椅运动没有运动记录设备的，现在Keep为轮椅运动专门推出了运动记录功能，能跟跑步一样记录运动数据，探索不一样的人生地图。

在轮跑活动开始前，轮跑团偶遇了一群来自湖州的老年骑行团，团内年龄最大的老人已有76岁。轮跑团成员之一，杭州市肢残人协会主席王亚东看到的是残障者和老年人2个少数群体的碰撞。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少数，需要“无障碍”的关照。比如运动时扭伤了脚，年迈时的行动不便，推着婴儿车时的局促，外出旅行提着大行李箱难以上台阶……

少数，是检验一个社会文明的试纸。Keep关注无障碍运动就像一个引子，虽然不能彻底解决全部问题，但当一家走在前头的企业，坚持关心少数人的权益，一些障碍正在被清除，一些议题也将被重新理解、思考和参与。

当善意流动，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彼此相关，运动的快乐终将人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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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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