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多强，现在就有多没落
NO.497 作者：南馨艺 制图：傲慢的上校
几个月前，网上曾流传这么一段视频：一群贫民窟小孩在垃圾堆里翻找出别人吃剩的炸鸡快餐，加以烹调后就成了他们当天的饮食来源。如此辛酸的一幕发生在菲律宾马尼拉，而大众对着国家的刻板印象也确实是离不开“贫民窟”一词。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上世纪的菲律宾可并不是这样的光景。
菲律宾的国家历史就是一部帝国主义列强殖民史。1571年，西班牙人占领了吕宋岛并建立了马尼拉城，接着在1594年将马尼拉公告为菲律宾群岛的首都，正式开始了对该群岛的殖民统治。尽管后来日本也殖民了菲律宾，但要说菲律宾真正步入经济建设发展时期还得是从美治时代开始。
位于马尼拉的圣地亚哥堡，曾是木头围成的城寨，西班牙入侵后，将其改为石城，作为基地使用。图源.wiki
1896年6月，菲律宾独立运动领导者安德烈·滂尼发秀成立了 “卡蒂普南” 革命组织并发动起义，掀开了菲律宾人反抗西班牙殖民统治斗争的序幕。卡蒂普南的行动初有成效，但后期滂尼发秀和同处革命阵线的保守派地主阿基诺爆发权力斗争。阿基诺为了逮捕滂尼发秀，便派遣其部下前去攻击后者的营地。阿基诺的部队之后对滂尼发秀进行了审判，控告他叛国和意图谋杀阿基诺。因为陪审团甚至滂尼发秀的辩护律师全部都是阿基诺的人，所以滂尼发秀最终获判死刑，于1897年5月10日被处决。自那以后革命组织的向心力大不如前，很快就遭到了西班牙殖民者的强烈镇压，阿奎纳多也流亡香港。
安德烈·滂尼发秀雕像。图源.wiki
1890年代，当时的美国正在处心积虑地搞领土扩张，而自家门前的古巴恰好爆发了反西班牙殖民斗争。由于过程中有美国侨民受到波及，觊觎加勒比海很久的美国便有意以此为由向西班牙宣战。1898年3月27日，美国通过驻西班牙公使要求西班牙在古巴停火，而后者为了避免同美方爆发冲突于4月9日宣布休战。但在4月22日，美国海军却封锁古巴港口并扣押了一艘西班牙商船。两天后，西班牙向美国宣战，美西战争于次日爆发。
然而既然是美西战争，美国也把目光放在了太平洋彼岸同样属于西班牙殖民地的菲律宾。早在美西双方在加勒比海上交战之前，美国就已经悄悄派出了海军准将杜威率领舰队开往香港待命，以遏制菲律宾的西班牙海军回防加勒比海。于是在1898年4月25日美西战争爆发后，杜威的舰队也立刻驶向马尼拉湾，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了西班牙海军。随着海军在东方的菲律宾屡屡传来捷报，时任美国总统麦金利趁胜追击发表了宣言，表示占领菲律宾已成了美方的必要之举，将自己包装成了将菲律宾人民从西班牙殖民统治中解救出来的
“救世主”。但美国当时疲于在加勒比海同西班牙交战，便没有亲自出兵拿下菲律宾，而是巧妙利用了当地的反西班牙革命力量。
美西战争马尼拉海战。
1898年5月，杜威邀请由于和革命组织决裂而已经流亡香港的阿基诺回到菲律宾，在阿基诺的领导下，菲律宾民间重新燃起革命之火，1898年6月12日，阿基诺于马尼拉南方的甲米地宣布菲律宾独立，但获邀的杜威并未出席，而是派遣一位代表前往。早在5月21日时杜威就已被美军高层告诫不要与菲律宾革命组织组成军事同盟，以免为将来“处置”该国地位造成“麻烦”。
彼时的菲律宾群岛大部分已被革命军收入囊中，仅剩作为西班牙殖民统治核心的马尼拉城由美军和菲律宾革命军共同包围着。由于缺乏攻陷马尼拉城墙所需的火炮，革命军于1898年7月不得不停止对马尼拉城发起进攻，转而与美军展开微妙的合作关系。一开始革命军并不排斥美方的支援和保护，但随着美军人数逐渐增多，菲律宾社会上下也开始担忧、怀疑起美方的真实意图。
7月25日，得到麦金利总统任命为菲律宾远征军主帅的梅里特将军抵达菲律宾。梅里特将军非常清楚他任务的性质：占领菲律宾，不论菲律宾人民对这片土地未来的期待为何。由此美军便开始慢慢蚕食革命军的空间，决定由南面进攻马尼拉城。阿基诺对此感到愤怒，随即抗议美军没有在革命军的同意下进驻他们的占领区，梅里特则强势宣布断绝和革命军的合作。
麦金利（中）。图源.wiki
8月13日，美军和西班牙精心安排了一出戏，由梅里特率先攻入马尼拉城；西班牙守军因放不下殖民者的面子而不想向革命军投降，故和美军背地里达成协议，计划将革命军排除在战后谈判外。果然菲律宾的担忧还是成真了，梅里特在进驻马尼拉城后便宣布了美国的占领意图，并强调这都是为了菲律宾人的“公益”。10月1日，美西双方在巴黎展开和平谈判，美国在会上认为菲律宾群岛之间互相依赖，难以各自为政，因此要求索要整个群岛。菲律宾的和谈代表则被拒于门外，美方宣称革命军为“叛军”，不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
1898年12月，美西签署《巴黎和约》，西班牙放弃古巴主权并以2000万美元的价钱将菲律宾群岛、波多黎各、西印度群岛和关岛售予美国。一个月后，革命政府颁布了《马洛洛斯宪法》，阿基诺任“菲律宾第一共和国”首任总统，各地革命军也更名为菲律宾共和军，准备随时和美军武装对抗。另一边厢，美国国会对《巴黎和约》的意见产生分歧。部分议员对“次等种族”加入美国而感到排斥，并不欢迎《巴黎和约》；而另一派议员则从经济角度呼吁美国应该将这些殖民地纳入自身版图。就在双方人马僵持不下时，1899年2月4日美菲两军爆发了一场冲突，最终美国参议院一致通过《巴黎和约》。
美军在关岛安德森空军基地的B-1枪骑兵战略轰炸机。图源.wiki
自该和约签署以来，美菲两方军队的关系日益紧张，爆发冲突在所难免，尽管菲律宾共和军士气高涨，但和美军的武装力量相比还是差太远了。共和军缺乏枪支弹药，这让他们在和美军交战时节节败退，而随着领导层不断倒向美国，共和军的士气也遭到严重打击。1899年11月美军攻占了菲律宾共和军位于打拉省的首都，菲律宾的反抗武装彻底崩溃。1900年11月美国总统选举中麦金利成功连任，菲律宾人没有等到他们所盼望的政治转机。美国社会更是充斥着对菲律宾的负面评价，认为菲律宾是完全未开化的原始社会，需要受到美国的“教导”。就这样，美国以此堂而皇之的理由开启了对菲律宾长达48年的殖民统治。
由于菲律宾毗邻日本，因此二战时期就成了美国着重发展的战略要地。美治时期初期，菲律宾仍是农耕社会。西班牙殖民者在菲律宾开辟种植园，主要种植烟草和咖啡等，单一种植制经济结构已经开始形成。土地主要掌握在教会、封建领主和大种植园主手中。
菲律宾巴科洛德的种植园。图源.wiki
1902年，美国开始立法在菲律宾推行土地改革，目的是把美国的“自耕农场制度”复制到菲律宾。根据美治政府颁布的“自耕农场法令”，每个菲律宾人都可以向政府购买16公顷土地。1904年，首任菲律宾总督塔夫脱亲自到罗马教廷，以将近700万美元购得西班牙教团在菲律宾占有的近40万英亩土地。塔夫脱认为有这些土地作为资本，就可以把美国的自耕农场制度移植到菲律。然而由于手续繁琐和不健全信贷制度，一般农民根本无力购买大面积土地，而土地投机者则通过各种手段得到了大片土地。美国在菲律宾进行的土地改革完全是失败的。
塔夫脱。图源.wiki
尽管农户没有得到土地，但由于当时的经济需要，菲律宾农业仍有了迅速发展。1903年菲律宾有81万座农场，到了1918年增加到190万座。从1910年至1920年间，菲律宾甘蔗种植面积增加137%，椰子种植面积扩大了140%，而这些都是该国主要的经济作物。
今天菲律宾是世界第三大椰子生产国，也是世界最大的椰子产品出口国。图为菲律宾达皮坦椰林。图源.wiki
除农业外，美国人也发展建设了菲律宾现代经济基础设施。1903年3月，美国国会通过了菲律宾货币法令，以金本位制为基础发行新的货币，取代了过去西班牙的银本位制，稳定了菲律宾货币，方便了对外贸易。此外菲律宾岛上的公路年久失修，铁路几乎瘫痪，塔夫脱总督政府在拨款100万美元维修公路和桥梁之后又开征人头税，规定每人每年交纳一美元的修缮税，用于公路、桥梁和铁路的养护。截至1930年，美国人在菲律宾修筑了将近1.4 万公里的公路。美国人逐步把先进的交通工具和通讯系统引进了菲律宾，例如空运、无线电和广播都开始在菲律宾大城市中建立起来。亚洲第一家拥有客运服务的航空公司就是菲律宾航空，甚至后来日本航空公司的第一架飞机都是同该公司租来的。
马尼拉罗哈斯大道。图源.wiki
菲律宾航空的波音777-300ER型客机在尼诺伊·阿基诺国际机场滑行。图源.wiki
至于工业方面，从1908年到1923年，美国在菲律宾的总投资达1.5亿美元，大部分资本都投入到原材料生产部门、贸易和加工工业方面。美国人把现代机械和先进工业技术带到菲律宾。由于拥有廉价的劳动力与土地，许多美国资本家纷纷前来设厂，与农业产品有关的糖厂、椰子加工厂、烟草加工厂、锯木场、采矿场等都迅速发展起来。到1913年，美国在菲律宾的企业已达两千多家。从1910至1920年，菲律宾糖的出口量增加了三倍多，椰油增长七倍。糖产量的99%输往美国，占美国进口糖的25%。
1909年，美国国会制定了《佩恩∙阿尔德里奇关税法》，规定美国商品可以免税输入菲律宾，菲律宾的原料和制成品，除稻米以外，都允许免税进入美国，但在进口量上有所限制，如果超过规定限量，则征收100%的关税。这种不平等的作法引起菲律宾人的不满。1913年，美国国会又颁布了《恩德伍德关税法》，取消菲律宾产品输入美国的限量，双方实行对等的自由贸易，美菲间的贸易往来得到了全面加强。
马尼拉湾。图源.wiki
英国著名东南亚问题专家霍尔认为：“普及教育是美国在菲律宾的最大成就。有人说，教堂和传教士是传播西班牙文化的官方工具，而美国人传播美国文化的同等工具则是校舍和教师，这话说得很对。美国人用他们的方法，在几十年间所取得的社会进步，超过了西班牙三个多世纪的统治结果。”的确，1898年美国人在占领马尼拉后不久就在城里办了七所学校。1900年，大约十多万菲律宾儿童和成人在全日制或夜间学校学习，相比起西班牙殖民时期，教育只是上流阶层的专利，美国人的英语教育在菲律宾很快就受到普及，这也是今天菲律宾多以英语为主要语言而非西班牙语的原因。而后美国人也在菲律宾开办多所大学，培养了各领域人才。也正是在与美国来往的过程中，菲律宾日趋国际化，马尼拉更是有“亚洲小纽约”之称，成了亚洲的金融与经济中心。
马尼拉CBD马卡蒂。图源.wiki
1946年7月4日，美菲双方签署了《马尼拉条约》，美国宣布放弃在菲律宾群岛的主权，菲律宾正式独立。菲律宾在独立后的几年就爆发了朝鲜战争和越战，凭着自身的地理优势，该国拿到了不少美国的订单，为美军生产各种物资，经济依然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增长。1953年菲律宾的人均GDP为208美元，仅次于当时日本的222美元，可谓是风光无限。然而好景不长，1960年代后菲律宾的经济很快就发生迅速衰退，这是为什么呢？
前文提到菲律宾在美治时期推行土地改革政策面临失败，导致土地分配不均，大多持有在资本家手里。美治时期的农务活动还没完全实现机械化，但在1960年代后随着机械逐渐取代人力，干不了农活的菲律宾人纷纷前往城市寻找出路。不过在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便把战略重心转移至日本和韩国，减少了对菲律宾的投资。这对长期只与美国进行贸易往来，而忽视与其它国家发展贸易关系的菲律宾来说完全就是重大打击。同一时间，随着新加坡的港口贸易逐渐兴盛，菲律宾也失去了以前作为亚洲航运中心的地位。外资撤走后就业机会减少，随之而来的就是经济危机，当时的菲律宾社会已经到了濒临瓦解的地步，到处都是反政府的声音。
马尼拉港。图源.wiki
1965年马科斯出任菲律宾总统，在权衡了当时的社会情况后便发出了戒严令，社会经济活动遭到了停滞。马科斯任内出台了很多经济改革政策，然而都只是纸上谈兵，大部分用于执行这类政策的公款都被他纳入私囊，整个菲律宾政府上下都弥漫着贪腐的氛围。马科斯的独裁统治可谓是严重打击了菲律宾经济，他初期上台时，菲律宾外债只有5.99亿美元，1986年下台流亡美国后，该国外债却暴增到惊人的280亿美元。直到今天，菲律宾政府都在为这笔外债忙得焦头烂额，再也没有足够的财政支出来进一步扩大市场规模，导致许多外国投资者更加确信该国未来经济再无好转的可能而不愿投资，本地民众因没有工作而陷入贫困，形成恶性循环。截至2021年的数据，菲律宾的贫穷率达18.8%，全国有1990万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马科斯夫妇与美国总统里根。
时至今日，菲律宾最大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出口劳动力，菲佣就是一个例子。新冠疫情对该国经济造成了更严重的打击。然而在2022年5月9日的菲律宾总统选举中，该国民众却选举出马科斯之子——小马科斯为新一任总统，着实让国际社会大跌眼镜。这是因为小马科斯在竞选期间利用社交媒体为家族洗白，宣称自己父亲执政时期的菲律宾经济更好，吸引了很多对该国经济现状不满的民众的支持。然而依当前菲律宾的国内形势来看，小马科斯也无法推出任何实质上改革经济的对策，在可预见的一段时间内，该国很大可能依旧无法走出经济衰退的泥沼。
参考资料：论1898~1935年美国在菲律宾经济政策的旧殖民性——以国际比较视角和档案为基础的分析.陈遥；新殖民主义的发端：二十世纪初美国对菲律宾的统治.王文良；血泪与背叛：被美国扼杀的菲律宾独立梦.江怀哲；World Bank: Philippines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号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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