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东北人对于东北的感情都有点复杂,一方面,都有点“我们大东北”的身份认同,另一方面,又共享着“往日共和国长子,如今却被认为只擅长直播和烤串”的心有戚戚,这两种心理相辅相成,让这种地域身份变得更加倔强与敏感。但说到底,又不得不承认,东北出镜率最高的地方,还是在“振兴老工业基地”的口号,和怀念往日余晖的东北文艺复兴题材里。我的老家长春,即便是吉林省会,存在感也并不高。它是北方没落城市的代表,可圈可点的地方除了伪满帝国的首都历史,就是建国后“一汽”的汽车产业。因为共和国历史底子的因素,即使放眼全国,长春的院校的数量与质量很高,围绕大学区域的形成了年轻消费力。也就是,在大学阶段,长春的青年人口是净流入的,但在就业阶段,长春青年人口是净流出的。长春有一条年轻人聚集的桂林路,因为毗邻吉林大学和东北师范大学,一直是东北夜生活的风向标,但遍布街头的,全是常规啤酒吧和烤串店。即便是出于东北人地主之谊的心态,我也多么希望能有一家电子乐club来承载满大街躁动的青春,毕竟连作为东北人的我,也从未体验过老家的夜生活。但这次回家,我第一次体验到了当地的techno电子音乐派对。
这场派对主题叫“长春电子复兴”,我一下就被这个名字击中了。techno起源于美国底特律,在60年代的反文化运动中发展起来,与黑人音乐文化以及工人抗议活动有深脉络。都是工业城市,底特律与长春有太多文化基因与历史背景的相似性。东北的夜生活节奏普遍比较早,按照秋季的时令往往7点左右天黑,东北酒吧就开始上人喝酒了。于是早早根据导航来到了一家花店,恰好就在地铁口公厕的隔壁,酒吧在花店的内部。门面是精心布置的玻璃橱柜,通过贴满照片的走廊,推开一道厚门,进入幽暗的内厅。一进内厅,红色的氛围灯以及音乐节奏瞬间洗去我在夜间跋涉后身上的寒气。身为东北故乡的异乡人,有种瞬间回家的感觉。舞池不大,放下背包外套,看到右手边有买酒水的地方,一杯龙舌兰或一瓶朝日都是13元,又开始感恩东北物价。作为新人,一开始有些生疏,跟身边的人攀谈起来,原来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这边、第一次体验东北的俱乐部文化。第二天,我联系了派对策划人邢龙,他身着卫衣、运动裤,很平静,手里拿了一大桶乌龙茶,看起来并不像一位“亚产业从业者”,更像是一位刚下班的程序员。Q:怎么开始在东北办派对的?
邢龙:我最开始是玩Bbox,Bbox里面电子乐占了很大比重,然后我就把所有的电子乐类型都了解了一遍,也了解到了嘻哈文化。21年疫情的时候,我回到长春老家生活。在长春办派对,最开始的需求很朴素,我想找到一个这样的场景能让我去玩,因为实在没有,我只好去自己攒一个局。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做一个盈利的生意。我是对生命的理解,最重要的是熵增。生活中如果熵值过低的话,就是在消耗我的生命。我30年过的每天都一样的话,是很痛苦的,在东北感觉太循规蹈矩了。Q:你为了熵增离开了东北去南方,现在又回到东北不就是熵减了吗?
你不觉得假如所有年轻人都离开东北,对东北来说也是一种熵减么?
Q:东北电子音乐派对的行情和群众基础如何?
我们第一次正式活动,是在一个废弃仓库里,喊了些朋友玩。算上场地物料,一共花了2000元。朋友拉来的朋友,加上在社交媒体上被预告吸引的人,也达到了成本与门票持平。
第二场活动租了一个更大的场地,邀请了在外地的三位长春dj,算上报销他们机票的钱,门票收入也是刚刚好覆盖成本。那晚派对来了200多人,很热闹,氛围很好,我在舞池里看到那么多人,真的有种长春电子复兴的感觉。其实办的头几场活动,我身边的朋友都很惊讶,怎么会来这么多人,我也真的没想到长春的电子乐爱好者这么多。我在豆瓣和小红书发过帖子,打一些长春、电子乐的tag,分享一些活动照片,有人加我微信,我就拉进来长春电子乐社群。这个群最开始就10个人,然后发展到400多人。后面有场地以及各种资源来找到我,还认识到长春一些本地DJ。有一位老哥就是做建筑的,电子乐纯粹是爱好,长春十多年前有家CLUB后来黄了,他那时候就在那里放过歌,算是电子老炮,长春地下电音顶梁柱了。最时候我对长春的有电子乐DJ这事不太相信,一直到我接触到这个人,才发现长春这座城市有点藏龙卧虎。长春能有这样的的人就是希望,有这些老一辈DJ,还有我们平时在一起玩的大学生DJ,有这样一波一波的人,就能坚持下去,要扎根要生长。一个城市包容一项文化这个东西需要时间。“长春电子复兴”办了三场了,这种复兴是超过预期的,以后希望有个常规演出场能规律性的举办活动,成为一个据点。
Q:听说你们厂牌的名字来源于你在长春郊区的老家?
我们的厂牌名叫西普世界,这个名称来源于我的老家,长春西郊的一个小镇。这种地名后缀有个堡字的,一般是历史曾经有驻兵的地方。很早的时候我们的工作室就在这样的一个小村庄里面,在东北一排平房中,有个包豪斯风格的建筑耸立在里面。我们团队一起在那里生活了很久,那个地方有我很多回忆。工作室周围有着大片玉米(苞米)地,长春老机场也在那边,日落的时候金黄的苞米地绵延无边,特别美,我特别想有朝一日能在松嫩平原的苞米地办一场户外音乐节,就像星际穿越里面那样。桂林路是小区楼附近的街道,旁边的楼大概6层,下面一排沿街的是店铺,这个街道的宽度,从空间设计的角度来讲特别好。它的尺度处在一个不疏远又不拥挤的状态,适合街头社区文化生长。
我们现在这家鸡尾酒吧,是我朋友开的老店了。隔壁店的8毛撸,我们经常去吃宵夜,相当于我们的食堂。有次我们在吃串的时候,身后有桌年轻人在闲聊,一会吃完饭干啥去啊?蹦迪去啊?不去夜店的歌太土了。这让我非常惊讶。因为我觉得,可能是长春业态强制着消费者去吃屎,现在年轻人消费者没有选择,但他们对于好的音乐也是有诉求的。天暖和一点的时候,我们几个朋友会在院里架一个小音箱,自己放歌玩,这是一个很日常的场景。那个串店老板在隔壁路过,就说诶你这东西挺好啊挺有意思啊。它的串店在十字路口搭个棚子,也会有那种驻场歌手,老板说我们放的电子乐挺有感觉,想让我们也去他们棚子里面放。这就是一种街头社区的外溢,这条街也有纹身店各种酒吧,我们也会相互串门。电子乐从这个院子直接移到了隔壁的院,可以是烤串店,可以是奶茶店,就形成连锁反应,这个基础是我们是一种共同生活的邻里关系,再加上东北人比较社牛哈哈哈。大家都因为开始接触这个东西了,然后电子音乐从最开始没有人去讨论,对它的刻板印象就是那种夜店放的歌。现在电子乐变成街头的一个话题,长春一些古着店,纹身店的朋友,也会来派对玩,开始逐渐把长春的亚文化圈子互相交叉起来了。如果看待一些东北亚文化的破圈?比如前阵子长春首个二次元东北地下偶像女团Blossom,因为粉丝东北特色的打call视频在b站爆火? 图片来源:up主@Rinana家的ghost
我不会为了破圈而去做什么,在短时间内流量暴涨的东西没有意义,大家看个热闹就走了。我可能今天就一两个人,或者说我这一个月可能来几个人,但是这些人一旦来了,就能被留住,这才是生长的社区。Q:你觉得东北的亚文化在亚文化里面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现在的感觉是一定要贴上东北地域特色的才会成为一个话题,东北一定要在主流城市文化的凝视中才能显影?
关于亚文化这点,我有次跟朋友讨论,讨论了很久。最后觉得,现在的主流文化都是曾经的亚文化,现在亚文化可能成为未来的主流文化。目前我就希望有一个常规的空间,可以让东北亚文化有个落脚点。别 的 运 动 俱 乐 部 T 恤 现 已 发 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