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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女尸面带神秘微笑:法医盯了她俩小时,还没看够|我在东北当法医09

东北女尸面带神秘微笑:法医盯了她俩小时,还没看够|我在东北当法医09

文化

大家好,我是陈拙。
法医林红桶给我分享过一个冷知识。
人死后不一定都是平躺静止的状态,其实尸体也会找人聊天,甚至会动。
比如吊死的尸体解下脖子上的绳索时,呼吸道内积压的气体释放,发出打嗝和叹息声;
而烧伤的尸体,他们的手臂会变成开车或打拳的姿势。因为高温火烤后,肌肉会慢慢收缩变硬拉扯肢体。
尸体上的这些怪异状态除了能提示死因,也和死亡时的环境有关。
2022年重阳节,林红桶曾遇到一具睁着双眼、面带微笑的女尸。
她一度以为,尸体脸上的微笑,仅仅是东北冰天雪地的低温导致的。
直到她调查完死者生前的全部故事,才发现事实远不止如此。

当法医几年,笑着死掉的人我见过,但是不多。
唯有这个女人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她蜷缩在市中心的角落里,雪在她头发上凝固又融化结成一层冰,冰壳下是她向上咧开的嘴巴。
我试图清理女人面部的冰渣,清理到下半张脸时,有股奇怪的阻力挡住了我的手。这阻力来自她的上排牙齿,是这些牙齿带动着嘴角撕扯成特殊的弧度。我尝试过几次,但无法将她的表情抚平至原样。

雪越下越大,我留守现场。这时保安冲过来了。
他问我凑在这里干什么。我刚回头要应他,却看到他脚下一边打滑一边逃跑,大喊:“打扰了。”
我转过头,发现女尸不仅是笑的,眼睛还是睁开的。保安应该是和她“对视”上了。
尸检中心的车辆迟迟未到,说是也打滑了。那两个小时我和女尸呆在一起,一点点把她的脸清理干净。这个过程中,我只能直勾勾看她,而她那眼神,也像是在“笑着注视我。”
我忍不住想问她,大姨,你在笑啥啊?

案件发生在2022年,重阳节。
值班的我在母亲的信息轰炸中醒来,她给我发了很多张自己在小区里玩雪的照片,让我“早点起床呼吸新鲜空气。”她的消息顶掉了两个来自指挥中心的未接电话。我回拨过去对面说:“出现场了。”
我坐上同事的车,询问派出所民警发生了什么。是打架出事了还是路边睡着的酒蒙子,我也好提前做准备。
在我意料之外,派出所同事的回复是:“说看着像个人。”
到现场时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商场暗处的垃圾堆边上拉起了警戒线,中间有堆黑色的阴影。围观的几个大姨上来告诉我,是她们报的警。这几人是来买打折皮草的游客,看到下雪就起了兴致要拍照。然后照片背景里的影子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胆大的一位折断树枝,戳了几下黑影,她发现“好像是个人”,然后吓倒在地上。同伴赶紧报警。
我总说,自己不喜欢在游客特别多的日子里值班,因为她们好奇心太强,总能整点小惊喜。
抵达报警的地点,我打开手电走过去,“好像是个人”缩在两个垃圾箱中间的阴影里,地面的积雪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我尽量小心,每走一步却还有污水溅出来。现场死者留下的脚印自然也辨别不出了。
看来是个无效现场,工作难度成倍增加。
我终于近距离见到了这团影子。她低着头,打结的灰白头发盖住了脸。一只手紧握着编织袋的袋口,将袋子抱在胸前,另一只手垂在地上,三个手指攥紧了翻找垃圾的长夹子。
拍了几张之后我就放下相机戴上手套,摇了摇她的肩膀,又伸手触摸她的颈动脉。确实是死了。
尸体脖颈的触觉冰凉。我将尸体结冰的头发拨到耳后,把她的脸露出来,抹干净上面的碎冰和污泥。
她的脸黑黄枯瘦,半睁开的眼睛凹进了眼眶里。年龄看起来已经很大了。因上排牙齿固定住的“笑容”,怎么也抹不平。我伸出手在她的身上搜寻,想找到些证件或者手机之类的,全都没有。
同时,我发现了怪异之处,她的上衣只有薄薄一层。要知道我早就裹上棉衣了。
她除了身穿短袖,下身也是只穿着条松垮的牛仔裤,光脚套着胶制的劳保鞋。
我退开几步,盯着相机里她的面部照片,在脑子里搜寻一遍近期报上来的失踪人口信息,并没找到和她相像的老年女性。
不过这种情况也算常见,过去的无名尸体里,有很多生病走丢的流浪者,家属很难立即发现他们的失踪并寻求帮助。这些人经常因为食物中毒或是气温骤变离开人世。
他们和冻死街边的酒鬼,在东北被统一称为“路倒。”
“路倒”们所在的第一现场经常会被路人破坏,加上他们可能变卖了身份证换钱,或是濒死时遇上乞丐或小偷将物品搜刮一空。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找到他们的真实身份难上加难。
如果没有家属的报案信息,这个死在阴影里的微笑老人也可能成为‘无名尸体’里的一员。
我招呼同事将她抬上车,带到尸检中心。
老人躺上解剖台之前,我发现她手中紧握的编织袋很难取出。可能是我掰开她手指时有些用力过猛,袋子掉在地上,里面的饮料瓶滚了一地。我以为她随身带些什么宝贝,原来不过是十几个瓶子。
她紧攥着袋口生怕瓶子丢了的样子,比临死前保护自己的程度更甚。
我拍照过后,工勤大爷用水管和毛巾仔细清理她身上的脏污。
她的身子逐渐被洗净,也就是这时,我才发现了被掩盖住的细节——我原先的猜测是错的。
她很可能不是流浪汉,她有家。


死者大姨的鞋子有一只已经脱了胶,鞋底挂在脚上,随时要脱落的样子。
她的短袖上衣露出了原本的米黄色,上面印着脱了胶的字母‘ENTERS ME’。技术员按了几下快门,我在想这个含义不太好的字母和她的身份究竟有多少联系。
最近我们这儿刚刚处理了一批卖淫的中老年人。加上特殊时期到哪都需要登记的情况,常住在市区偏僻处的还有另外一群人。我没有说出口,但还是下意识朝这个方向想了下。
而大姨的面部表情在灯光下也清晰起来,清水冲净了她头上的污物,灰白色的头发搭在她的脸上,露着一只眼睛和一侧向上咧开的嘴角。
工勤大爷把她的头发拨到头顶,用毛巾擦拭她的口鼻。我剪开她的衣服,发现她的手臂上有一行小字。
准确的说,那是两排纹身。从手背腕部再向上延伸,一行是‘我是高玉珍’,另一行是一串固定电话的号码。
那号码本地的公安口子都很熟悉,它和我们的警号一样,电话号码的前六位是通用的社区序列号。找到‘高玉珍’的重要线索终于出现,这说明她极可能不是流浪汉,也能找到家属了。
我有些兴奋,在记下这串号码后回头看向解剖台。死者的头垫在铁枕上微微右偏。她浑浊的眼睛像是在和我对视,而她嘴角的弧度在清理后变得更加明显,四颗门牙暴露在口外撑开嘴唇。
她仍然是带笑的表情。
我看着这画面却没觉得害怕。因为她的笑容很平和,有些像‘解脱’,更像是对我刚刚解开一道猜谜游戏的欣喜。身上带有家人联系方式的老人我见的多了,带有公共机构的还是第一次见。这可能代表着,希望她回家的不是单独的某个亲属,而是一群人。
接下来的尸表检查基本明确了她的死因。
法医学上冻死的人除了大家熟知的“反常脱衣”外,还有其它典型表现。像是鲜红的尸斑,衣物内身体的青紫肿胀和裸露关节处不同于尸斑形态的红斑,以及明显皱缩的乳房组织。
还有她这样微笑的表情。
东北法医也给这种表情做了一些简单易懂的词汇来代称——冻死笑面。
我先抽取了她的心血进行酒精和毒物的检验。
在等待结果时,我走出大门,拨通了高玉珍手上的那串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她自称是社区的工作人员,对高玉珍的称呼是‘阿姨’。在我说明身份后,她很快给了我高玉珍的身份信息。
高玉珍将近七十岁,有个五十岁左右的女儿,母女俩一起在这里生活着。
但当我希望她的女儿来签字处理后事时,工作人员犹豫着拒绝了我,重复了很多次“阿姨的女儿很麻烦”,又说社区可以代由签字处理。
我正想着会是怎样的麻烦,能让他们费力揽下本属于监护人的工作。因为她们只需通知,然后问题抛给我们处理就行了。除非对方家属真是麻烦到一定程度了。
女孩那边近乎是哀求我:“姐我不能和她说。”这个不能说的对象,就是高玉珍的女儿青青。
对方说话很糊,我听到最后,也不明白一帮社区工作人员在怕什么。
很快,死者高玉珍的心血检验结果出来了,有异样。
高玉珍的心血中没有酒精和常见的毒物,却查出一种安眠药的成分。她的血药浓度已经接近致死量,足以抑制中枢神经,把人搞得“迷迷糊糊想睡觉”再丢出去冻死。
过去我见过类似情况,多是伪造成冻死的故意杀人——用各种方式令受害者失去意识,抛到极寒环境中冻死。而且,冻死者的特殊表现很容易被误判,比如一氧化碳中毒也可能是鲜红尸斑,冻死前脱衣也可能是遭遇了凌辱。
法医们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考虑一下更多种可能。
我心里最坏的打算是,这种服安眠药后冻死在离家很远地方的,必须要将杀人后抛尸考虑在内。
死者衣着打扮明显生前没有被好好善待,且体内含有大量安眠药,并非自然冻死。
还有那奇怪的,让社区工作人员都不想靠近的家属……
师父知道我还在猜测,抬手用尸检卷敲了下我的头,“先干活。”

解剖的结果和尸表判断的死因一致。
在我刮净头皮后,明显看到高玉珍颅骨的骨缝扩大,开颅之后是水肿的大脑。
她的心脏外膜与消化道的出血点也是冻死死者的典型体征。
解剖的最后我换了把新的刀片,在高玉珍的腰部划了几下,见到了明显的肌肉出血表现。师父才放下了手里的卷推开门去抽烟。当初“冻死三件套”的野生知识还是他教给我的。
笑面,胃黏膜出血点与髂腰肌的肌肉出血。
我在休息室里补好了尸检报告,距离打给社区已经过了快五个小时,高玉珍的家属依然没有出面。
临下班时我拿着手里的报告单,想着交由社区签字,还是亲自去见见那位“麻烦”的女儿。
没怎么纠结我就选择了后者。
这个死亡的大姨的身上有太多疑点。
带着性暗示内容的破烂夏装,明明有家却冻死在垃圾堆里,血液里不知来源的安眠药,还有她紧紧抓住的编织袋。“她或许是个‘背着家属出来找活’的老年性工作者,捡废品是她的习惯或者说副业。因为某种原因被迫吃下了大剂量安眠药后在昏迷状态下冻死。”
想知道真相,就要去当地,见一见她唯一亲近的人。
当然我也喊上了民警,毕竟唯一亲近的人,也是最有可能作案,给大姨下安眠药的人。
到了地方是一个老年人聚居区。我购房意愿里,是直接排除这种地方的,因为东北人信的东西太多,信的程度又太深。某天早上推开家门,你可能就会发现楼道里摆着花圈纸人。这事儿在老年人聚居区是常态。
这里是世纪初的回迁楼,我一路走来都得看着脚下,就怕被花圈纸人给绊了。
陪同我的社区民警是赵哥,他跟我介绍,自己调解过无数次邻里纠纷,只有这一种特殊的求助,让他记忆深刻:有个女人希望邻居的丧葬仪式办久一点,这样好方便她去偷祭品。
这人就是死者高玉珍五十岁的女儿,青青。
她一出现在丧葬现场,就会有人打电话给赵哥报案:“快来!有个疯子偷我妈纸钱!”
路上有好奇的邻居凑过来,发现我们在说的是青青,有个老太太激动得差点把布包给扔了。另一个大姨跟着我们一路,就讲青青的荒唐事——在小区里摆了半人高的香炉,撒上几袋大米一跪就是一整天。她还会抢小朋友们笼养的小宠物放生,放走它们时青青一直念叨着“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大家都认为,青青是一个疯子,而妈妈高玉珍就是惯着她的那个人。
赵哥把执法记录仪拍下的画面给我看,那是一段翻拍下来的监控录像。画面里的青青,留给我一团肥胖的模糊背影,顶着乱糟糟的红发连滚带爬地向前跑,手里似乎抱着些什么。后面有人在追赶她,朝她丢东西。
我去,真有人在偷纸钱和贡品。而且我看她还是来回跑,不止偷一次,就为把所有祭品搬回家里。
我看着执法记录仪里的场景,和自己此刻去的青青家的路非常像,应该就是同一条路。当我看见视频里青青抱着花圈消失在拐角处时,我也来到了她家的门口了。
社区有她家的钥匙。我决定先去看看高玉珍的生活环境,再思考怎么去和青青沟通。她家住在最边缘的一户带院的小破楼房。院墙塌了,院子里还搭了一座‘违建’的砖瓦房。
工作人员和我说,高玉珍住在那座“违建”里,把楼房让给了女儿青青住。
推开小屋的门,我先看到的是暗红色的灯光,晃动的灯影里像是有人在走动。我一惊差点滑倒,民警赵哥扶住了我打开灯,他说没事儿,我眼前所见的,就是她从邻居们葬礼上偷来的那些东西。
“是她家供的神仙。”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我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家”了。


开了灯的房间更加诡异。和酒店差不多大的房间靠窗放了张床,正对着门口的区域是一排红布蒙着的供桌,上面的布置超出了我的想象——从送子观音到托塔天王,都被摆成齐齐整整的一排。
神像的两侧是写了“家仙”名字的字牌。
供奉保家仙的家庭我也见过不少,可是场面这样“壮观”的还是第一次见。
字牌前面放着脏兮兮的香炉和接近腐败的水果,以及发出红光的蜡烛灯。蜡烛电源就凌乱的拖在地上。
角落里堆着青青带回来的花圈纸人,进门时吓到我的,就是蜡烛灯照在上面拖长的影子。
午后的阳光完全照不到这里。明明是佛堂,我却感受到一种阴森的氛围。
我莫名想到之前民俗里,老人常讲的一句古话:“供奉环境不好,神仙都走了,空壳子里会有东西来借住。”
我盯着纸人的影子打了个寒战,朝赵哥身边靠了靠。瞄到床头好像有东西在反光。
我掀起枕头,下面压着张医院的CT片子和两套病历本。还有几瓶简易包装的维生素。68岁的高玉珍在两年前就因为身体无力就诊过,她的主诉是“走路摔跤,脑子也不好使。”
医院诊断是疑似脊髓疾病,建议去上级医院。
后来我考执业医上课的时候,把这些东西给骨伤科老师讲了一下,老师说如果影像没问题的话,可能是微量元素缺乏造成的肌无力,神经系统病变也会突发瘫痪和窒息。这种病摊上了,有的人可能一辈子没事儿,但如果不治疗,病症大概率会越来越重,丧失自理生活的能力。
而病历本的第二页就是高玉珍自愿放弃诊疗的签字。
对比两次的主诉,我能看出她的病似乎又加重了些。
高玉珍还保存了一张精神科的就诊记录。主诉是“睡不着觉”,医生给开出了镇静类药物。
但在邻居们的讲述里,高玉珍显然没有精神病,这个家里需要去精神科就诊的,只有她的女儿。她报自己的名字,但很可能就诊讲的是女儿的症状,这个药也是为女儿开的。
这种药物正与她心血中的成分一致。
奇怪的是,我在现场却没有找到这瓶药物。我打开手电,跪下来仔细查看床铺周围的缝隙。
最终,我翻遍四周,只找到了疑似衣物箱的东西。
箱子染上了浓重的香灰味,我戴上手套抽出两件衣服抖开,用手电照亮着它们拍照。这些衣服的材质都很差,一件是明显不适合她年龄的水蓝色卫衣,另一件裙子胸前印着红唇女郎和碎钻拼成的红心。
原来一开始我对于她职业的推测是错误的,和性工作者无关,高玉珍只是穿上了不适合她的衣服。
我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查看,意外找到了镇静药物的空盒子,里面的药不知所踪,而盒子上的有效期已经过去了近一年。
“一个服用大量过期镇静剂,而导致冻死的老人。而这个药本来可能是给女儿服用的。”
我的疑惑越来越深,手指在箱子的底部触到了硬物。
这是个银色带锁的箱子。
我正拿起来摆弄着,社区工作人员接过来两下打开了密码。“阿姨给她孩子留的钱。”
她把开了锁的箱子交给我。
我家也有一个类似的保险箱,装了爸爸准备的“嫁妆”——手镯玉器和一些字画。爸爸经常说这些上一辈留下来的首饰,是很重要的“心意”,叫我好好收藏。
我打开高玉珍的心意,三五张百元,一些扎成捆的小额纸币和半箱子的硬币。加起来大致有几千元。
社区工作人员说,高玉珍阿姨曾经让她帮忙保管这个箱子,自己每周在里面放一些钱。被拒绝后又让她帮忙想一个稳妥的地方,怕让青青乱花掉。高玉珍和她说了很多次,自己死后才能让青青知道这些钱。
走出小屋我伸了个懒腰感受下久违的阳光。回头问社区的小姐姐,高玉珍有过自杀倾向么。
她否认的很干脆,带我逛了下高玉珍家的小院——
捡来的废品分区域摆放整齐,中间的空地上还有没采摘干净的蔬菜。
这样一个还会为以后生活做准备的人,不太像是想要自杀的样子。


我们在院子里没有等到青青,只能回到社区办公室继续等。
期间,赵哥跟我讲起了这个女人的精神状态很奇怪,像是只会说一句话——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赵哥说,之前这个女人偷东西,他过去打了好多次圆场了,但这个女人似乎听不太懂话,不管怎样她都只抱着花圈不放手。念叨着“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以至于后来在哪遇到她,都是在偷祭品,或者去祭拜的路上,嘴里也是反复祈祷这句话。
最后那些葬礼的主人家,似乎把这当成了青青的吉祥话,不再打骂她,只在角落里给她单独留下一些贡品,青青来“自取”之后也不再偷东西。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平衡。
社区工作人员拿来一叠资料交给我。我发现了一个具有极大反差感的信息。死者高玉珍有每个月两千多块的养老保险的,而这个“疯子”过去也有过一份算是铁饭碗的工作,国营单位的职工。
青青精神不正常是从前些年开始的,家里的佛像越来越多,自己也辞了工作到处烧香。
工作人员还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从那时开始,她和自己的母亲经常爆发争吵。
这娘俩咋日子越过越差,这老太太也有一点钱,怎么会要去街上捡瓶子,然后被活活冻死。
另外,老太太死前和闺女关系变得极差?这会和她的死亡有关吗?
就在我猜疑时,青青推门进来了。
她裹着件黑色的长外套,一张挑眉吊眼睛的脸,但看着正常,不像大家讲得那样刁蛮。
她和我们问了好,又说自己找到了个水果店员的新工作。要赶快回去上香和给妈妈买饭。青青拉着社区工作人员的手,和她絮叨着自己的妈妈这几天都没回家,让她帮忙多留意着。
我和社区的女孩对了下眼神,上前表明了警察身份。告诉她高玉珍找到了,但是需要抽血证明他们是亲人。
青青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卷起袖子朝我点头,嘴里低声念叨着“平平安安的。”
准备抽血时,我一直在偷瞄她,防备她精神突然出现问题,对我动手。
结果一切正常。我不是专业的医生,她只在疼痛时猛地抬起头瞪我,但表情会一下子恢复柔和。
我又想到大家所说的“老太太带个疯子住”。感觉事情并不能简单以疯子定论。
回到家,青青径自钻进了小屋,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包放在一边,之后翻转袋口在床上抖了抖,水果滚出来砸在床上,汁水渗进了床垫里。
青青没看到一样,拿着袋子,转身去装神像前略微腐烂的水果,再把床上的水果拿过去摆好,最后将袋子里换下来的“贡品”摆在母亲的床头。
她跪下来不知念叨了什么,又磕了几下头。起身时黑色外套差点包裹不住青青的身子,在她磕到供桌前我扶了她一把。青青像是很感谢我的帮助,她靠着墙揉揉刚抽过血的胳膊,说了一句“我请你吃饭。”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车站附近的劳工市场,青青的脚步很快,她的语速也不亚于脚力。
她用一句话打开了谈话:“老妹,你是个好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我听她一句句讲起自己的家庭和信仰。
其实听她讲述的滋味不好受,至今为止,因为担心她的精神状况,我都不敢提她母亲的死,更不敢问,为什么她服用的药,会出现在她母亲的心血中。


青青的讲述里,她和妈妈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多恶劣,反而还挺好。
她说,自己念叨的平平安安,每一句都是给自己妈妈的。
她妈妈50年代出生,当时是家里的二姐,属于操劳命,得帮忙家里各种事务。从老家搬出来之后,她妈妈和爸爸生活在周边城中村的平房里,生了三个孩子,青青就是其中一个。
妈妈把她们三个孩子都养到上了学。后来因为食物中毒意外只剩了她一个。
青青爸爸是个农民,但是每天喜欢打扮得很好看。他家买不起贵衣服,青青说,幸好妈妈有一手缝补的手艺,能给家里人织各种衣服,后来,干脆做起了缝缝补补的买卖。
然后没多久妈妈就病了,病得越来越重,而且还自己就放弃了治疗。
但青青觉得没关系,因为“菩萨和保家仙,会让妈妈没事的。”
她似乎坚信有着某种神佛在照看她们娘俩的生活,也坚信自己会收到上天给的预兆。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开始防备起来,就怕对方犯起疯病来。没想到她只是凑过来,低声告诉我:“我会做神仙梦。”
她举了很多例子。
比如她哥姐因为食物中毒去世,前一夜她梦到了“凶兆”。见我没怎么听进去,青青又说父亲生病时她也梦到过神仙,并答应了要用自己三年寿命还给父亲。后来老人因为心脏病离世,算算时间也恰好过去了三年。
青青说,就是因为这些,她对仙人的存在深信不疑。新婚后,她也在小家里供奉了红布牌子的保家仙。
结婚后她一直怀不了孩子。就听了家里信神亲戚的话开始吃素烧香,真怀上了,可没多久就流产了。
她说,当时都是邪物作祟,她经常觉得家里有人影,她和丈夫吵架,最后离婚搬来了母亲家。
其实我听到的版本,和她说的不一样,社区工作人员说她有非常严重的生育焦虑,当时孩子一直没怀上,就已经沉迷迷信了,希望能给自己和丈夫一个交代。孩子流产后精神更不正常,这才导致离婚。
网上都说东北不重男轻女,其实我走到大街上,都能看到所谓的“转胎丸。”因为生育这事儿疯了的女人,在我的辖区也并不少见。
而青青的精神不正常,一直延续到她搬过来都没好转,到她母亲生病时,甚至更加严重了。
开始母女俩相处的不错,两人同吃同住,青青带来的保家仙供奉在客厅里。
青青说发现妈妈先是经常咳嗽,后来又得上了蛇盘疮,腰上起了好长一串水泡。然后她妈妈好像站不稳了。她带妈妈去过市里最好的医院。妈妈没坐一会就拿着病历单出了诊室。
“大夫说没事”,青青学着当时母亲的语气挥挥手,她摘下口罩用力抽了下鼻子。
青青翻开了母亲的病历本,上面不是诊断而是放弃检查的签字。她放下病历本拨通了亲戚们的电话。
她单纯认为,父母照顾了这些亲人半生,从结婚到盖房子无不亲自出力。却没意识到大家口中自己成了个离了婚的累赘。她当时借遍了所有人。就算跪下磕破头,妈妈的姐妹们没有人愿意借给青青钱。
她说自己没了办法,想起自己的梦能通神仙,就把供奉的神像移到了母亲居住的小屋里。
她要用每天的供奉,来祈祷“保家仙”救救她的妈妈。
快到市场时青青不再和我说话,她低着头挤过人群来到包子店,提着两个袋子回来时神色轻快了一些。
“这个给你,这个回去和我妈吃。”
她把袋子递给我,我正想着怎么和她说高玉珍的事,才回过神来咬了口包子。包子里是没什么滋味的菜心,青青把自己的水递给我。我还在发愣,她说的下一句话差点吓掉我手里的包子。
“老妹你和我说实话,我妈是不是没了。”青青直勾勾地盯着我。


她在石墩上坐下,摆摆手拒绝了我的安慰,她说自己猜到了。
这次她念叨的不再是“平平安安”,换成了“没治好,没治好。”她直奔附近的丧葬用品店,老板遇到她,已经很熟悉了。她扛起花圈,付了钱说:“这次要用新的。”
临走前她把另一袋包子也甩给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产生同情,明明这个时候,她身上还有那瓶镇定剂的疑点。
我回到单位检测青青的血样,第二天结果出来后,我给社区打了个电话,确定为亲生母女。当天下午赵哥带着青青来到尸检中心,青青的打扮依然很正常。她套上了件灰色的羽绒服,红发披散在身后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好看。
工勤大爷取出高玉珍的遗体,我拿了床殡仪馆售卖的样品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被子遮住了她向前抓握的手和干瘪的身体,再合上高玉珍的双眼和嘴巴。我想让青青只看到母亲脸上的笑意。
青青也带来了镇静药物的空瓶子,瓶口一圈已经氧化发黄的封闭层上,结了黑色的油污。
她说这药是母亲去精神科开的,要给她吃,但她一次也没服用过,就这么一直放在家里。
我戴上手套试着拧了一下。药瓶的圈口处油污有一条完整的裂缝,没有反复开启的痕迹。
我问青青知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药。她说不知道,因为真的一次也没吃过。随后,我们从瓶盖上提取的细碎指纹,也和青青手指的围度明显不符。她应该真的没有打开过药瓶。
青青“下药”给母亲的可能被彻底排除。
签下字之后青青领走了遗体,临告别时她将包里的东西塞给我。我本能的去拒绝她却坚持着不松手。
赵哥出来打了圆场“收下吧,大家都有”。我回屋打开袋子,那是一袋还有着温热气的包子。
我和同事就高玉珍的死因达成了共识。最后定性为“环境因素导致的非正常死亡。”
至于高玉珍为何会有自杀的想法,我们经过走访,认为导致她自杀的原因,可能就藏在生前她和女儿的三次吵架里——
第一次,是她重病,女儿青青借钱失败还被亲戚调侃的时候。
老太太觉得丢人抽了青青一巴掌,最后是老太太主动道歉,抱着女儿痛哭一场。
她当时说的原话是都怪自己拖累了女儿。
第二次,是除夕夜老太太买错苹果。女儿非要和她吵架,认为只有对的苹果,才能让菩萨保佑老太太平安。老太太最后气进了医院。
她或许会在那一次意识到,只要自己生病,青青就会像当初为失去的儿子那样,在神堂里越陷越深。
第三次,是她女儿自己告诉我们的。虽然社区说老太太没有自杀倾向,但是有一次,老太太失去行动能力,在床上拉屎拉尿,一直哭,觉得丢人,不要活了。期间撞墙又绝食。
当时女儿很愤怒,觉得自己都尽心尽力祈祷了,妈妈怎么还不配合,想着去死。
她一直跪在神像前继续祈祷,妈妈看她这样,最后停止了消极的行为。
综上所述,为了女儿,为了自己,为了尊严,这个东北老太太有自杀的可能性。而当她产生这样的念头时,伸出手能够到的药物只有这么一瓶——曾经为女儿开的镇定剂。
高玉珍服下了它们,由于药物过期效力不足,她可能只感觉到了反胃和困倦。
最让我感到痛心的,是她爬起来后,居然还想着去捡废品,给女儿将来的生活攒钱。最终,她在药物致幻、嗜睡的副作用中对寒冷的感知不足。她只穿着秋天的衣物想着休息一会,在低温中被冻死。
而她握紧袋口的手也可能是要保护好这袋水瓶。她或许在想着,瓶子可以换钱,回去再给女儿攒一顿包子。
高玉珍最终笑着冻死了。


咬着包子的我,给师父打电话说了这一切,并问他要不要给青青捐点款。
师父否定了我的意见,他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有空可以去找社区和家属聊聊天。”他说青青完全有自主生活的能力,她需要的不是钱,而是来自外界的尊重和支持。
师父提起了一个旧人,“像你二师父那样。”
回忆从出现场起的三天时间,我发现自己确实被二师父影响了性格,我愿意去倾听当事人了,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可它有时又很重要。青青曾经的生活中除了祈求保家仙,就是被邻居们指指点点。
她这一生从精神恍惚之后,过得就像满屋子的破烂一样,只有妈妈把她当成宝。
妈妈唯一那个会倾听,还记下她的一个个愿望,再悄悄替她实现的人。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我在小屋里见到的各式神像,随意问了青青几句。没想到青青开始向我介绍起来。
“神仙”可灵啦,我磕头时说过一次,他们就帮我办了。青青说,祈祷过后,再也没有人在她偷贡品时打骂她,反而会示意她取走边上的一小堆。有时还会塞给她瓜子和点心,叫她给老妈带回去吃。
据社区工作人员后来告知,那是因为青青会讲吉利话了,而且,她妈妈每次都会事后付给邻居钱。那些她捡破烂换来的瓶子钱。
“还有我家院子的墙”,青青说,在祈祷之后再也没有小混混来找过她们麻烦,墙面也被重新处理了下。
“应该是我妈做的吧,神仙指点的我妈。”
我当时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心对她说出口。我记得尸检时,她妈妈手掌上一道一道的伤口。我本以为是捡垃圾时划伤的,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不想让女儿再被流氓骚扰了,自己敲碎玻璃瓶,一个个碎片插上去的。
青青说,每次菩萨满足她的愿望时,她都会回到神堂跪拜还愿。然后告诉母亲,这是显灵了。
其实那个小小的神堂里,她拜来拜去,只有一个真正的菩萨。那就是她的妈妈。
我决定和青青见一面,至少我要告诉她这一切。


我再次见到了青青。
她现在在水果店里卖橘子,头发染黑了,神态也平和了不少,主动和我打了招呼。
我问起她的生活,请求她讲出自己的故事。
青青过了好一阵才开口,她说起自己过去的迷信。“就一个心灵寄托罢了。”
青青说自己在领了母亲遗体回去之后在社区办手续,社区的工作人员给了她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箱子。解锁的密码是【750606】,青青的生日。
箱子里有各种面额的纸币,正是我在高玉珍衣箱里发现的那个。
青青的眼泪再也藏不住,她说自己对母亲的去世早已有了预感,在得知噩耗时也没有太伤心。让她真正觉得难过的是工作人员的话“你妈妈留的,她说只攒下了这些,让你拿着用。”
青青说自己感觉血冲上了头顶。她迷糊了一下再清醒时觉得“想妈妈了。”
当天晚上她回到家清理了小屋,整理了高玉珍的遗物和满是垃圾的地面。青青没有去供桌点香,她告诉我自己在母亲的床头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我又问起她的口头禅“平平安安”,青青说可能由于家人的不断离世,她最在乎的就是平安和健康。
她说自己后悔对不起母亲。
我抬起头看她正皱着眉头,颤抖着身子,好一会儿她终于放下饭碗哭起来。她平静下来才告诉我,母亲寻死被她劝阻之后,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抵触祈祷,反而也跟她一起跪拜,看起来比她还要虔诚。
用青青的话,描述高玉珍当时的状态是:“我扶着我妈跪下,她念完之后就开始磕头,每一个都是响头。”
那时已经是高玉珍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
她只会为一个人而祈祷。
青青说到这里,哭得更加厉害了。


大家好,我是林红桶。
解决完这件事后的一次偶遇,我加上了青青的微信。
在我约青青见面,想要倾听她的故事时,她并没有反感或是排斥。反而问了我很多次,“如果自己说不清楚怎么办。”
剪了短发装扮朴素的青青再也没露出过凶狠的表情,她除了后悔自己过去的“混”和不孝,更多的时候在和我说“老妹儿,我想我妈了。”
她不再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她只是经常给我发来养生的链接,以及一些长语音。她在语音消息里和一个普通的长辈一样和我说“不要吃有辐射的海鲜,什么水果有农药残留。”
她还要了我的地址,寄过两次很甜的砂糖橘。
我想,她应该不再祈祷了,她会带着妈妈的那份一起,和心里在意的人一起,好好活下去。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本篇1171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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