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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二代被穷养致死:法医验尸时,发现他已经靠卖血吃饭3年 | 我的骨头会唠嗑36

富二代被穷养致死:法医验尸时,发现他已经靠卖血吃饭3年 | 我的骨头会唠嗑36

文化

大家好,我是陈拙。

你有没听过一个极其危险的运动,它最近这些年很火,就叫城市探险。
就在这周我已经刷到了好几个同城的短视频了——
有人组队钻进了北京废弃的福寿岭地铁口、废弃游乐园,甚至还有长达两公里的地下宫。这些被人认为值得冒险的地方,都有一种特征:隐蔽,却又藏在人们身边。
有人说,这种运动流行的背后,隐含着当代年轻人对都市表象的不信任。
所以爱好者们,渴望往更深更暗处去,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真实。
我把这事儿跟八百说了,他沉默了一阵子,只在微信上回了我两句话:如果真要探险。。。。
“请一定不要去烂尾楼。”
我问为什么,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给我讲述了今天这个故事。

曾有人问我,在法医眼中,城市里什么地方最危险。

我脑海中闪过许多场景,最终停留的画面,是本市的一座座烂尾楼。我在城西那一栋楼里,拖出过一个编织袋,看着平平无奇,打开却是尸体;城北的烂尾楼就惊悚些,我亲手在楼下的水泥堆里,挖出了一个少女。
今年烂尾楼好像越来越多了,这里荒凉,杂草高,路人又稀少,太适合藏尸。
我也被迫成为这些地方的“常客”。
就在前几个月,我们本地曾最被看好的小区,河滨花园,也烂尾了。
这个小区挨着本地最大的景观河,开发商也很有名气,承建了很多楼盘,附近医院、学校、商场配套齐全,几年前开盘时被哄抢一空。
谁也没想到,这里的开发商资金链突然断裂,让河滨花园也成了本地著名的烂尾小区。
没多久,和河滨花园有关的命案就在一起接着一起发生。
5月份的时候,本市著名地产商和妻子,从酒店16层一跃而下。我们到房间调查时,才发现床上还躺着他们三岁的双胞胎女儿。她们身上还温热着,但人已经没气了。
这位地产商,参与承建了河滨花园部分项目。河滨花园的烂尾,也一步步把他逼上绝路。
处理完这案子没多久,我刚下班回家,就接到了同事打来的电话。
河滨花园又出事了。
这一次尸体就出现在小区的草丛里,现场同事说无法确定尸体在那放多久了,只看到那一片青草特别绿。瘆人的那种绿。

报案人叫李金顺,是附近的一位拾荒者。那天他决定去河滨花园转一圈。

河滨花园很大,有三十多栋楼,老李走到一幢烂尾楼前“捡漏”时,突然被绊了一跤。
周围全是野草,当他爬起来转过身子,眼前的景象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们赶到现场时,天已经很黑了。
迈入河滨花园的一刹那,一股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在盛夏打了个冷颤。
干法医久了,进入命案现场时,我经常有一些奇特的感受。有时觉得很压抑,连呼吸都不太顺畅,有时会觉得阴冷,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
哪怕尸体已经不在现场,那种感觉依然存在。
天空漆黑,勘查灯形成一根根光柱,交织着照亮了脚下的路和路边的景物,我也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楼与楼之间长满了杂草,约莫有1米多高,里面传来各种虫鸣。突然,草丛里蹿出一个黑影,飞快地跑进了另一片草丛,眼尖的法医小李惊呼,“野兔!”
烂尾小区对人不太友好,却成了动植物的天堂。
派出所民警带我们来到小区东侧一栋楼旁,他指着草丛,“就在那里”。
那片杂草长得格外茂盛,绿得发黑发亮。草丛已经被踩出一条细窄的小路,看不清路的尽头有什么东西。
派出所民警提醒我们,“小心屎壳郎蔓!”
他黑色警服裤子上沾染了绿色和黄色的草屑,脚腕有几道细细的血痕。
我们小心地往草丛深处走去,虫鸣声响起,鼻腔里的草香味变淡,一种臭味渐渐浓郁。
又往前几米,视线中出现一个身影,像一名刺客匍匐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这是一具“半白骨化”的尸体,俯卧的姿势,头颅基本呈骷髅状,一层薄薄的头皮紧贴在颅骨上,衣服呈深褐色。那是尸体腐败后的液体,经过风化后,灯光一照,反射着油亮的光。
死者脚上的运动鞋隐约能看出白色,鞋码很大。
拍照固定后,我和小李把尸体“正”了过来,试图看清他的脸。
死者面部仅剩一点皮革样的皮肤,鼻子和嘴巴已经不见了,眼窝深陷而空洞,像是在仰望天空。
一瞬间,有东西从死者右侧眼窝里爬出。同时我的胳膊突然被什么抓住。
“不好意思”,小李看清楚爬出来的东西是蜈蚣,总算松开手,声音有些颤抖。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死者的四肢仅剩少量软组织,胸腹部只剩下少量深褐色的软组织。
这段时间估计有不少昆虫靠这具尸体维生。我有一位老师,是国内顶尖法医昆虫学专家,如果他在现场,估计能立马认出昆虫的种类,并凭此推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
可惜在今年春天他因病去世了。
我取出几个物证袋,用镊子夹了一些昆虫和几个蛆蛹,希望它们能派上用场。
死者为男性。
法医小李估算,他身高在一米九左右,年龄不超过25岁。
他残存的皮肤上,满是蛆虫钻的孔洞,这个画面对密集恐惧人群可能不太友好。
除了这些小孔,皮肤看不出其他明显损伤,这种高度腐败的尸体,本身检验难度就很大,我们只能观察他骨头的受损情况。
左胫骨骨折、骨盆骨折,胸椎压缩骨折。
这些骨折应该是一次形成的,骨头断茬的地方都有斜行错位,估计是受到了纵向的外力。
“不会又是高坠吧。”
法医小李仰起头,看向已经封顶的烂尾楼,我们都想起不久前这里的地产商夫妇跳楼案。
移走尸体,我们勘查了尸体遮盖的那片区域。
这一片土壤的颜色明显比周围颜色深,被尸体压出了一个坑,在灯光照射下泛着油亮的光,许多黑色虫子从土里冒出头,爬来爬去。
根据初步尸检,我和小李都觉得死者很像高坠。于是我们和痕检技术员阿良一起,对离尸体最近的这栋烂尾楼进行了勘查。
我们在2楼地面上发现一堆干燥的大便,在7楼的墙上发现某功的宣传贴,在13楼阳台位置发现一个空酒瓶,在19楼发现4根烟蒂。
目前,我们还无法确定这具尸体,或者说这个男孩,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
这又是一个那么黑暗、那么适合杀人抛尸的场所。
他很可能从某一层被谁推了下去。因此我们把所有能提取的物证,统统装进了物证袋。
离开河滨花园,我们立即赶往解剖室。透过车窗望去,周围灯火通明,唯独河滨花园一片漆黑。
尸体和我们几乎同时到达解剖室。
死者很高,两米长的解剖台都有些局促。我们根据牙齿磨损程度,推算出他的年龄在22岁左右。
这是一个身高一米九,22岁的男孩。
过去一段时间,他静静地“躺”在草丛中。自然腐败和昆虫的啃食将他的身体一点点掏空,他的脏器已经基本消失了。
直到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他才终于被人发现。
这样一具“空洞”的尸体,尸检难度很大。
通常,我们会首先考虑三种死因方向。
第一大类是窒息死亡;第二大类是机械性损伤致死,也就是暴力损伤死亡;第三大类是中毒死亡。
目前唯一明确的是机械性损伤。
在这个男孩身上,我们没有发现明显的窒息征象。至于中毒死亡,还需要进一步检测。
当晚,我们在案情会上简单讨论了情况,技术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凌晨两点多回到家,我轻轻地开门,蹑手蹑脚喝水,生怕吵醒熟睡的妻子和女儿。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手机响了,是小李打来的,“师父,赶紧来单位吧,这边快打起来了!”


派出所在走访附近群众寻找尸源时,有两拨人都觉得是自家的尸体,正在公安局里争吵。
这事把我整懵了,尸体也会有人抢?
我急匆匆赶到单位,一进走廊就听到了吵闹的声音,男女老少都有。
办公室门口聚了两拨人,派出所民警隔在两群人中间,不停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些,可效果并不明显。见到我来,他们好像更激动了。
我让大家别再争论,双方各派一名代表进了办公室,其中一位中年妇女有些眼熟。
她个子挺高,肤色较黑,扎着个马尾,涂着浓浓的口红,有点像鲜血的颜色。
另一边是个老头,整个人显得有些愁苦。
屋里人少了,他们反而安静下来,都不说话,但彼此拉开一定距离,明显有些敌意。
痕检技术员阿良找出尸检照片,俩人看完都默不作声,很明显,他们都不太确定要找的人是不是这具半白骨化的尸体。
“死者年龄22岁左右,身高超过一米九。”法医小李补充了尸检情况,“初步看像是高坠,案情还在进一步调查。”
“可能是俺孙子海涛,”老头叹了口气,“俺已经俩月没见着他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女人直勾勾盯着照片,嘴里嘟囔着,“这是俺儿子晓东。”
“那地方我们找了好几遍了,你们是怎么找到的?”女人似乎认定了照片里的就是她儿子。
我突然想起为啥看她面熟了,一个月前,派出所民警带她来找过我。
这个女人叫赵爱梅,是城郊赵家村的,身形黑胖,金灿灿的耳钉和戒指,绿油油的手镯,看起来价格不菲。她鲜红的口红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些年,找我报失踪的人很多,但真正失踪的却很少。通常是负气出走或贪玩不归,游逛一两天就回家了。
马晓东失踪两天后,母亲赵爱梅到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民警问,马晓东近期有没有异常情况,赵爱梅直摇头,说儿子很听话,没啥异常,那天马晓东说出去转转,就再也没回家。
一个精神和智力都正常的大小伙子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派出所民警将信将疑,按流程带她找我采集了失踪人员信息。
我记得照片里的男孩又高又瘦,倒是和发现的尸骨有些吻合,可老头的孙子杨海涛也又高又瘦,这就有些难分辨了。
第二天,DNA结果出来了。
死者是赵爱梅的儿子马晓东,杨海涛的家属们神情复杂地离开公安局。
马晓东失踪后,家属曾让派出所调取了很多监控,马晓东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河滨大道,他从大路拐进一条小路,此后再没出现。
沿着监控里的那条小路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达现场这处烂尾小区。
马晓东的亲戚们沿着小路找了很多天,他们也曾到河滨花园找过,把小区里的烂尾楼搜了个遍,愣是没发现静静“躺”在草丛里的马晓东。
后来,赵爱梅和几位亲戚又找了很多地方,甚至去了一百多公里外的马晓东姑姑家。因为姑姑以前对马晓东很好,马晓东逢年过节会去看望她。
他们还打听到,马晓东经常去看望一位孤寡老人,就去把老人家翻了个底朝天,老人气得报了警,但最后不了了之,毕竟人家找娃心切。
至于赵爱梅为何没在河滨花园找到马晓东,这事其实也很正常。像这种1米多高的杂草丛,藏个大活人都很难找,何况是一动不动的尸体呢。
“晓东的手机去哪儿了?”
赵爱梅响亮的嗓门让大家皱起了眉头,同事们都知道,这个赵爱梅不是个善茬。
“俺儿子肯定是被人害了,你们公安局得给俺做主!”赵爱梅没有表现出太多伤心,反而把责任推给了公安局。

虽然初步判断死者是高坠,但这个案子还是有很多疑点。
我们调取了现场周围的监控,结合之前派出所查到的监控,找到了马晓东生前最后的“影像”。
马晓东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33天前。说来也是凑巧,“地产商”一家的悲剧也发生在那天,3岁的双胞胎女孩被父母“带走”。
和马晓东一起出现在监控里的,还有一个身穿黑衣服的男人,和一个身穿花裙子的女人。
马晓东在监控里出现的时间是下午4点27分,他沿着大路由南向北走,在4点39分拐进了一条小路。
马晓东前面是花裙女人,身后是黑衣男人,三个人先后拐进了小路。
二十多分钟后,花裙女人出现在小路另一头的监控里。一个多小时后,黑衣男人沿原路返回,嘴里叼着一支烟。而马晓东此后再没出现。
除此之外,根据侦查实验的推断,在马晓东出现的时间段里,一共有5辆车拐进了那条小路。
“有没有可能是一起交通事故?”同事大韩猛拍大腿,“马晓东被车撞了,然后被转移到烂尾楼。”
我点点头,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
查找车辆并不难,有车牌就能确定车主。通过对车辆的检验,我们初步排除了这5辆车的嫌疑。
同时,经过走访我们发现,黑衣男人和花裙女人也都是附近居民。
他们恰好从那条路经过。黑衣男人去了附近一家商店,买了烟酒,然后回了家;花裙女人穿过小路,去了最近的公交车站,坐车去了公园。
专案组一路追踪走访,调取了相关监控,发现他俩的确没有作案时间,黑衣男人和花裙女人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监控里的线索彻底断了。
专案组给马晓东父母分别打电话,让他们来公安局一趟,谈谈处理尸体的事情。
马晓东父亲马永军长年在外地打工,说家里的事情他不管,马晓东母亲赵爱梅则说最近身体不好,不想出门。
第二天上午,我和侦查员大韩一起,在派出所民警带领下来到马晓东家,准备把尸检和案件调查情况告知马晓东母亲赵爱梅。
马晓东家门楼很高,看起来很气派,像多数人家一样,上面写着“家和万事兴”。
附近村民说,赵爱梅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有钱人,以前干过村主任,后来经营一些产业。父亲去世后,大部分家产都给了赵爱梅。后来,我们调查过赵爱梅,她的总资产加起来近1000万。
看这情况,马晓东生前是妥妥的富二代了。
刚开始,他母亲报失踪时,我们怀疑过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但家人一直没接到索要赎金的电话,派出所查了一段时间也没啥结果。
没想到再有消息,马晓东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们敲了半天门,一个光头男人从门缝里探出头,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问我们找谁。
领我们进院后,男人边走边提裤腰带,他体格健壮,膀大腰圆。
男人陪我们在堂屋落座,表情稍微有点不自然。我和大韩对视一眼,这男人应该是赵爱梅的相好。
室内装修很豪华,片刻功夫后,赵爱梅从里屋出来。
听我们说完调查情况,赵爱梅双手叉腰,“他手机没找到,我觉得他是被人害死的。”
“你放心,我们还会继续调查的。”大韩说。
如果这真是一场谋财害命的凶案,马晓东消失不见的手机里,会藏着什么线索吗?

录完口供出来后,我们和附近村民简单聊了聊。
不少村民反映,马晓东和家人关系一般,母亲赵爱梅脾气火爆,小时候经常打骂马晓东,马晓东白天不常待在家里,倒是有人经常见他和隔壁村一位孤寡老人待在一起。
我跟随专案组走访了那位孤寡老人。
老人名叫赵建德,住在村子东头,独门独户。听说他早年当过村支书,后来儿子出车祸去世,老婆没几年也去了,现在孤家寡人一个。
我们见到赵建德时,他留着光头,胡茬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书。
说明来意后,赵建德一边把我们往屋里领,一边叹息,“怪不得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赵建德和马晓东算是忘年交,俩人是在公园里认识的。
“年轻人一般都很忙,”赵建德对经常在公园里徘徊的马晓东很好奇,有次就问他在哪里上班,那天两人聊了很久,后来就成了朋友,经常在公园的长凳上聊天。
马晓东有时会来赵建德家找他聊天,给他带些水果点心,偶尔帮赵建德做些家务,他会向赵建德讨教一些问题,有时就只是闲聊。
“他过得不快活。”赵建德抿了一口茶水,“我经常劝他,人生就是走个过场,凡事要看开些。”
赵建德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马晓东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经常提醒马晓东注意加强营养,但似乎没有什么用。
赵建德扶了扶眼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不好过多干涉,只是劝他尽量想开点。”
通过赵建德,我们只了解到马晓东有“烦恼”以及脸色苍白得过分。案情没有进展。
另一个线索,是两年前,马晓东谈了个女朋友,叫戴雯雯,是城区一家餐馆的服务员。
我们很快找到了戴雯雯,鹅蛋脸,大眼睛,一个高瘦文静的女孩。
她和马晓东是初中同学,上学期间俩人就互有好感,只不过当年都未曾吐露心声。两人在同一家餐馆打工时重逢,很快,他们谈起了恋爱。
“我俩真心相爱,但有缘无分,没法在一起。”戴雯雯说。
两人私下里已经谈婚论嫁,可马晓东母亲坚决不同意俩人在一起。赵爱梅甚至私下找到戴雯雯,说她配不上自己儿子,气得戴雯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多月前的夜晚,马晓东找到戴雯雯,提出分手,“我不配和你在一起。”
那晚俩人哭得稀里哗啦,戴雯雯也实在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了。
但她对马晓东的出事似乎早有预感,“我劝过他好多次,让他别去卖血了,他就是不听。”
卖血?
马晓东不是富二代吗?


我带着疑惑回到单位,遇到刚休完假的师父,正在给大家分特产。师父问我最近忙啥,我就把马晓东的案子和他说了。

“马晓东,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是不是来过咱这里。”
几分钟后,师父领着我去了档案室,找到一本鉴定副卷。
案情摘要里写着:2021年6月3日,在西城区万家福小区门口,外卖员马晓东和保安张志华发生纠纷,马晓东被张志华用橡胶棍打伤身体多处。
原来在两年前,马晓东曾和别人打过一场架,事后他到法医门诊验了伤。
伤检照片中的马晓东瘦骨嶙峋,他赤裸着上身,能看到一根根凸出的肋骨,胸前和后背都有中空条状皮下出血,符合棍棒伤特征。
师父当时还专门给马晓东拍了个胳膊细目照,肘窝有许多陈旧疤痕,还有新鲜愈合针眼,师父怀疑他吸毒,还私下提醒过办案民警。
这起案件的起因是,马晓东要进小区送外卖,保安拦着不让进,两人吵着吵着开始动手。
后来派出所进行了调解,小区物业替保安赔了医药费,还额外给了马晓东一千块钱。
我们找马晓东女友戴雯雯核实情况,戴雯雯说确有此事,当时她心里很不忿,想去找打人的保安讨个说法,却被马晓东拦下。
那段时间,马晓东很忙,白天晚上忙着送外卖,每月还定期去“献”两次血,收入明显变多了,一个月能挣个大几千。
可马晓东被保安打进医院后不久,他的摩托车被偷了,没有摩托车,外卖也就送不成了。
马晓东想继续送外卖,就得再买辆摩托车或电动车,他手里的钱不够,女友戴雯雯说可以借给他,但马晓东最多只能接受一半,另一半他要自己想办法。
戴雯雯回忆,马晓东找母亲赵爱梅商量,打算借2000块钱,赚了钱再还她。
赵爱梅拒绝了。
理由是,马晓东的债还没还完,她一分钱也不会给。

与此同时,专案组也在调查马晓东出事前那段时间的行踪。
我们发现马晓东每隔两周,就要去一次隔壁A市,最近一次就在他失踪前三天。
那天,马晓东通过大巴车,到达A市长途汽车站,出站后打了个摩托三轮,到达最终目的地,血站。
马晓东三年多的秘密,都藏在这里。
我和法医小李跟着大韩去了A市血站。根据血站的献血记录,最近三年多的时间里,马晓东一共去了72趟血站。
血站规定,两次献血必须间隔两周以上。
也就是说,这三年里,只要规定允许,每隔两周,马晓东都会去一趟A市血站。
他之所以舍近求远,前往八十多公里外的A市献血,大概是因为A市血站政策优厚。献一次血,他能得到200多块钱营养费。
每一次,马晓东献200毫升血。
这些年,他献血的总量,大约相当于成年人全身血量的3倍左右。他用全身三倍的血液,换来了大约一万七千多块钱。
在A市,像马晓东这样定期来献血的人,登记本上还有一百多人,只不过马晓东是来得最频繁的一个。
从A市返程路上,法医小李始终盯着窗外,眉头紧锁,我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马晓东的行为,与其说是献血,不如说是“卖血”,毕竟他是为了钱。
可他到底欠了什么债呢?
晚上我值班,忽然想起此前在现场提取的那些昆虫,赶紧跑去物证室,它们还好端端地躺在冰箱里,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查阅相关文献资料,然后仔细观察了从现场提取的那些昆虫。
大致推断马晓东的死亡时间在1个月左右,这和目前的调查情况基本吻合。我们据此推测,马晓东径直去了河滨花园,然后死在了小区里。
同时,我们有两个重大发现。
痕检技术员阿良复勘现场时,在11号楼2单元14楼西户的客厅和阳台发现了几枚被灰尘遮盖的脚印,和马晓东的鞋底花纹一致。
现场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我们分析认为,马晓东的死亡应该是自杀或意外,基本排除他杀的可能。

另一个重大发现是,河滨花园11号楼2单元14楼西户,房主正是马晓东的母亲,赵爱梅。
马晓东是从自家掉下去的。
卖血、还债,还有至今没找到的手机。马晓东的死,只是一起意外吗?

在技侦部门的协助下,发现尸体一周后,我们终于找到了马晓东的手机。
捡到马晓东手机的是个初中生,他喜欢城市探险,平时常去野外转悠,尤其喜欢去烂尾楼、废弃工厂等人迹罕至的地方。
马晓东跳楼后第5天,这名初中生到河滨花园玩耍,看到地上有一部手机,拿起手机发现已关机。维修开机后,专案组定位到了那部失踪的手机。
结合之前的监控,我们发现,马晓东进入河滨花园后,停留了将近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内,没有人联系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两小时后,马晓东的手机彻底关机。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消失了。
在马晓东的手机备忘录里,我们发现了一篇类似遗书的短文。
这篇短文中提到了他的姑姑、女友,还有忘年交赵建德。
马晓东写:
“姑,以后我没法再去看你了。你要多保重身体,别舍不得给自己花钱。”
“雯雯,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找个更好的人,我配不上你。”
“谢谢老赵,如果有来生,我想给您当儿子。”
而这篇短文中,占据最长篇幅的,是写给母亲赵爱梅的话。
“妈,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很想让自己的世界变得好一些。”
“我试过很多路,都走不通,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去卖血。”
“我已经尽力了,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或许我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我们意识到,马晓东的死亡,一定和他的母亲赵爱梅脱不开关系。
根据调查,当年河滨花园开盘时,赵爱梅一次性买了3套房子和6个车位,按照当时的价格,总价值不低于500万。
这三套房子,有一套是打算给儿子马晓东的,也正是马晓东跳楼的那套。但房子不是白送,马晓东需要支付一半房款才可以入住,此后还要把另一半房款还给母亲。
马晓东曾多次提到的还债,其中之一便是“还”这笔房款。
为了还钱,马晓东尝试过很多工作,送外卖、打零工、摆货摊,但都干不长久,唯一坚持下来的,便是“卖血”。
当我们找到赵爱梅时,她说自己对儿子卖血的情况毫不知情。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她接下来的反应。
“警察同志,俺儿子去献血不犯法吧?”赵爱梅说,“我觉得这不但不犯法,还是做好事呢。”
“只要俺孩子没犯法,你们就管不着。”
赵爱梅的话让我们哑口无言,感觉她不仅不关心,还有点想撇清责任。
至于还债,赵爱梅说,“我是想培养他独立自主的能力,男孩子不能啥事都靠家里。”话语间,赵爱梅没有一丝心疼,仿佛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这位母亲的态度,未免太奇怪了。
为了完整还原马晓东的生前遭遇,专案组再次联系了马晓东的父亲马永军。他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答应回来见见儿子。
马永军身材高大,脸庞棱角分明。他见到我们时,直接说,“我知道晓东过得很苦,但我也帮不了他。”
马永军知道,儿子努力赚钱,甚至不惜去卖血,都是因为身上背负着一套房的债务。
这些事情,马晓东曾和父亲马永军说过。
“这孩子是替我死的。”马永军眼神飘忽,面颊不时抽搐,“当年我要是不走,迟早也被她逼死。”

通过对赵爱梅、马永军、接触过他们的办案民警,以及赵家村村民的走访,我们试图还原这个家庭本来的面目,揭开马晓东死亡的真相。
23年前,外地小伙马永军来本地打工,经人介绍,结识了本地姑娘赵爱梅。
“从小没娘,到老不强”,马永军从小没娘,他爹拉扯几个孩子成人后,也因病去世。
马永军人高马大,长相帅气,赵爱梅是本地人且家境不错,有一个小厂和一家小超市。
俩人很快就去婚姻登记处领了证,马永军当了上门女婿,两口子一起经营那家小超市,日子过得富足平淡。
一年后,马晓东出生,赵爱梅专心在家带娃,超市交给马永军一个人打理。
很快,风言风语传到赵爱梅耳朵里,有人说马永军和超市收银员方晓婷好上了。
超市收银员方晓婷是赵爱梅的一位远房亲戚,高中毕业没处去,就来赵爱梅的超市上班,她身材高挑,长相俊俏,不乏追求者。
赵爱梅气冲冲去了超市,把方晓婷拽出超市,大庭广众之下骂了一顿,还抓伤了她的脸。
马永军上前劝说,却被赵爱梅抓伤了胳膊。赵爱梅指着马永军的鼻子,跳着脚骂,“你他妈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搞破鞋,我日你八辈祖宗……”
这件事情,很多亲历者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有位村民曾对派出所民警说,“赵爱梅可不是省油的灯,把她男人都逼跑了。”
谁也不知道马永军和方晓婷到底有没有事,他俩比较有共同语言,闲着没事就喜欢在一起聊几句,结果被好事之人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传到了赵爱梅那里。
于是,赵爱梅坚定地认为马永军背叛了她,他有罪。
这事让马永军很没面子,他想和赵爱梅好好解释,可他知道赵爱梅的脾气,发起飙来,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甭管有没有奸情,方晓婷没法在超市再待下去了,她叫来自家一帮亲戚撑腰,让赵爱梅赔了一笔钱。
赵爱梅把这笔账又记在了丈夫马永军头上,晚上不让马永军上床,叫他光着身子跪在床边“忏悔”,让他一字不漏地描述和方晓婷在一起的细节,包括说过的每一句话。
马永军只要稍微表现出不满,赵爱梅就在他身上拧一把,“你他妈受不了就滚蛋,房子、车子、孩子都是我的,这个家哪样东西不是我的?”
起初马永军一直忍着,他不想失去这个家。
但从那之后,赵爱梅仿佛抓住了马永军的小辫子,只要两口子有点小矛盾,就把往事掀出来再捋一遍,每次吵架都以赵爱梅胜利告终。
久而久之,马永军对这个家失去了信心。
马晓东6岁上小学那年,马永军留下一封信,到南方打工去了。从那之后,这个家的所有事情,他都不再关心,偶尔过年回来一次,过不了几天便匆匆离去。
无论赵爱梅怎么发脾气,马永军都不再生气,只是撂下句,“你要是觉得过不下去,咱就离婚,我净身出户。”
“你他妈想得美!”赵爱梅坚决不同意离婚,“你个狗操的,老娘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不离也行,反正你也管不着我。”
虽然马永军还定期往家里打钱,但马晓东相当于没了父亲。
村里有在南方打工的,曾看到马永军和一位年轻女人一起逛街,女人挎着马永军的胳膊。
这件事情传到赵爱梅耳朵里,气得她把家里物品砸了个稀巴烂,吓得马晓东躲在邻居家里,不敢回家。
马永军不再接招,赵爱梅又不想离婚,对马永军倒也无可奈何,于是把对马永军的恨,转到了儿子马晓东身上。

我很不解,赵爱梅这些年哪能这么蛮横无理?
但赵爱梅的“好姐妹”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之后,我才对这个女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在赵家村,赵爱梅是出了名的“大小姐”。
她的父亲事业有成,等赵爱梅出生的时候,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产业。赵爱梅从小得宠,性格也强势,从幼儿园就开始当班长,凡事都得她说了算。
十来岁时,赵爱梅的母亲因病去世,在守孝期间,就有多位媒人上门说媒。不久后,赵爱梅的后妈带着小妹妹来到她家。
赵爱梅后妈是个文化人,在隔壁县当民办教师,老公因车祸去世,和老赵算是门当户对,后妈来到赵家后,很快就当起了家。
赵爱梅放了学,喜欢先跑出去玩一阵,再回家吃饭,她有一帮“好姐妹”,无话不谈。
赵爱梅偶尔提起后妈和妹妹,觉得后妈人不错,总是笑眯眯的,待自己也挺好,有时还辅导她写作业。
马上就有“姐妹”劝她小心点,别中了人家的糖衣炮弹。
甚至有人说了一起案子:有个后妈在饭菜里加了安眠药,趁孩子沉睡,用菜刀把孩子砍死剁成肉馅,包成人肉包子。
这起道听途说的案件后来也被赵爱梅用来“教育”儿子马晓东,同时声讨负心汉马永军。
从那之后,后妈再管赵爱梅,让赵爱梅好好学习的时候,赵爱梅就表现得很抗拒,有次甚至和后妈吵了一架,叫后妈别多管闲事,然后跑去和她爹告状。
赵爱梅父亲叫她别惹后妈生气,但过了段时间,后妈就真的不管她了。
本来父亲就不怎么管教她,此后再没人管赵爱梅了。她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跋扈。
赵爱梅对有文化的后妈十分反感,连带着对学习这事也越来越反感,读完初中就没再继续上学。
转眼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赵爱梅看上了高大帅气的马永军,马永军没有父母,赵爱梅虽然有父母却也不亲,所以俩人算是同病相怜。
马永军没啥正经职业,赵爱梅不甘心过穷苦日子,三天两头去找父亲闹,最后父亲把小超市交给赵爱梅两口子经营。
几年后,赵爱梅父亲查出食道癌晚期,不久就去世了,父亲刚下葬,赵爱梅就开始和后妈争夺家产。
谈判不成,赵爱梅手拿扩音器,堵在家门口控诉后妈的不是,骂她是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男人,闹得村里人尽皆知。
后妈实在受不了,端着一盆水泼在赵爱梅身上,然后准备关门,赵爱梅冲过去不让关,被门夹住了身体,疼得在地上打滚,去医院拍片,断了两根肋骨。
报警后,由于是家庭纠纷,派出所进行调解,赵爱梅趁机提出要把小厂弄到自己名下,不然就让后妈去坐牢。
当年出警的民警,至今都对这事有印象。
最终,后妈变卖了部分家产,带着妹妹远走他乡,从此和赵爱梅不再来往。赵家的产业几乎全都落到了赵爱梅手中,她更加趾高气扬了。
赵爱梅的好姐妹告诉了我这些,很难直接说明,她为何会如此蛮横。但侧面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印象:她是一个在人际关系中永远防备,永不吃亏的人。
这样的人擅长保护自己,但相对应的,也更容易伤害身边的人。
走访中,邻居们的证言,印证了赵爱梅的丈夫没有说谎。
赶走了后妈独占家产的她,本应该没有烦心事了。可邻居们反映,有段时间经常听到赵爱梅家传来打骂声和惨叫声,打骂声是赵爱梅的,惨叫声是马永军的。
大家都知道马永军是上门女婿,可没想到马永军被整得这么惨,于是村民们觉得很难理解,也有人觉得,一定是马永军做了什么对不起赵爱梅的事。
村民们同样不理解的是,马永军走后,赵爱梅整天打扮得很好,而本该和母亲相依为命的马晓东,却整天看起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在赵爱梅看来,马晓东流着马永军的血,骨子里和他爹一样,是个坏种,要好好整治。
她对丈夫无可奈何,于是只能把“惩罚”施加给儿子。
刚开始,赵爱梅会把正在做作业的马晓东叫到跟前,扇个耳光,或者拧上几把。马晓东只要哭,赵爱梅就让他罚跪。
在她看来,马晓东流着马永军的血,骨子里和他爹一样。
后来,她开始严格管控儿子的饮食。
“你不能在家里吃白食。”赵爱梅经常把马晓东吃到一半的食物夺走,饿得马晓东面黄肌瘦。周围亲戚看不下去了,姑姑自掏腰包,给马晓东在学校订了餐,他才总算能吃饱。
马晓东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赵爱梅安排他在超市帮忙,饭管饱,但不给工资。
吃饱喝足的马晓东个子蹭蹭地蹿,很快长得比父亲还高了。
从那以后,马永军不再往家里打钱,理由是马晓东已经下学(意不再上学),可以自食其力了。
这事又刺激了赵爱梅,“恁爷俩都欠了我的债,恁爹无情无义,不要咱了,但你得还债。”
赵爱梅越说越气,边哭边骂,“你偏偏随他,我看着你这张脸就来气。”
从那以后,马晓东在家吃饭,都要一天10块钱,马晓东那时还不赚钱,赵爱梅给他记着账。短短几年时间,马晓东已经欠下母亲巨额债务。
后来,赵爱梅重新找了个男人,叫魏学明,是个二流子,也是我们曾经在她家见过的光头男人。
当时恰逢老城区拆迁改造,赵爱梅家的小厂子也在拆迁范围,于是赵爱梅又赚了一笔。
她想通过买房投资洗白,她选择了当时最有潜力的河滨花园,投入了500万的家底进去。
没想到河滨花园最后成了烂尾楼,500多万资产被彻底套牢。
而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的,还是马晓东。
从那时起,马晓东的微信名便改成了“赎罪”。

在河滨花园买房后,马晓东的欠款又多了一项,房款。
这些债务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不得不想尽办法去挣钱。
他成了最悲催的富二代。
原先打工的饭馆倒闭了,女朋友戴雯雯换了家餐馆工作,马晓东去一个新开发的楼盘当了保安,工作倒不忙,就是站在门口,向过往车辆敬礼。
可不久以后,一批工资低、年龄大的保安顶替了他们。马晓东想降低工资留下来,但还是被辞退了。
马晓东又跑去工地当了小工,因为他很瘦弱、力气小、干活慢,经常被工头呵斥,克扣工钱,后来干脆不给他工资,小工也干不成了。
在工地干活期间,马晓东听一位工友说了个不用出力也能赚钱的门路——卖血。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马晓东坐上了前往A市的汽车。
刚开始,马晓东身体没什么不适,只可惜一个月最多只能卖两次血,其他时间,马晓东还得想办法赚钱。
马晓东想搞辆车送外卖,刚好那时魏学明打算买辆新车,原来那辆旧摩托车可以借给马晓东用。
马晓东送起了外卖,收入明显增多,那段时间,戴雯雯感觉马晓东脸上的笑容变多了,可她看着瘦弱的马晓东,还是隐约有些担心,于是劝他别再卖血。
但马晓东认为,每月四五百也是笔不小的收入,他想早点把房钱挣出来。去年这个时候,马晓东曾带着戴雯雯到河滨花园散步,他指着其中一栋楼说,“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可生活却只给了马晓东磨难。
被打后不久,马晓东的摩托车被偷,外卖送不成了。
马晓东用赔偿金批发了一些玩具,在广场摆起了地摊,但没挣到什么钱,还经常被城管撵来撵去。
上学时,马晓东英语成绩一直不错,戴雯雯的小侄女正打算找个英语家教,于是她劝马晓东把英语再好好学学。
马晓东学起了英语,可最终还是没干成家教,人家嫌他学历太低。
马晓东努力地赚钱,也努力地省钱。
按照马晓东的规划,他每天的生活费不超过8块多钱,他一般早餐花2块,午饭和晚饭各花3块,有时候会把两顿饭凑一起吃。
尽管贫苦,但马晓东却好面子。戴雯雯偶尔请他吃饭,他都要想办法请回来。
他能忍受母亲的数落,在家连一句高腔都不敢起,却忍不了外人骂他,这也是为什么他送外卖时会和保安打起来。
后来,戴雯雯又帮马晓东联系了一份厨师学徒的工作,需要先交1000块钱。
戴雯雯本打算帮马晓东垫付,但被他拒绝了。
他准备向母亲开口,但这可能也成为了压倒马晓东的最后一根稻草。
母亲节那天,马晓东用尽手头所有钱,买了一束花和一个小蛋糕,祝赵爱梅母亲节快乐。他的微信零钱里只剩下11块一毛五,连坐车去卖血的钱都不够了。
当他提出,想向赵爱梅借钱去学厨师时,赵爱梅拉下脸,“这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想搜刮我钱?死了这条心吧,我一分钱也不给你!”
那一天,马晓东可能真的死心了。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在马晓东去世三个月前,他用仅剩的几百块钱给自己买了份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母亲赵爱梅。
他的手机里记着一笔账,截至他生前最后一刻,一共“还”给母亲12万6千多块钱。这个数字几乎接近这些年他的全部收入了。
至于剩下的“债”,他或许想用保险去偿还。

我们最终认定,马晓东的死因是自杀,因此赵爱梅不会拿到保险金。
马晓东最后的“赎罪”落空了。
调查马晓东的案件过程中,专案组又有了新发现,赵爱梅和魏学明曾一起从事黑色产业。
前些年,赵爱梅家的小厂子倒闭了,在魏学明的提议下,他们把闲置厂房改造成了“娱乐场所”,一半是赌场,一半是“炮房”。
赵爱梅和魏学明的运气不错,他们的黑色产业经营了两年多,都没有被人举报。
后来,厂房里发生斗殴,好几个人受了伤。虽然事情摆平了,但赵爱梅和魏学明听到了一些风声,就决定收手不干了。
在马晓东死后三个多月,相关证据搜集完毕,赵爱梅和魏学明被正式批捕,并以组织卖淫罪和开设赌场罪移交检察院提起公诉。
正义不会缺席,这个家该赎罪了。
那个周末,案件终于告一段落。
我总算有时间和家人一起吃饭,女儿们问我这段时间在忙啥。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给两个女儿讲讲马晓东的案子。我对她们慢慢叙述着,有个年轻的大哥哥,他身上经历过了什么样的故事。
“他太傻了。”
大女儿轻轻喝了口粥,抬头对我说:“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随后她抿嘴又说了句,“不过他挺可怜,估计也是没办法吧。”
“妈妈肯定不会让我去卖血”,小女儿没抬头,她吃饭一向很专心,“前几天我生病,去医院抽了两管血,妈妈都心疼得掉眼泪呢。”
“对啊,爸爸虽然没掉眼泪,但是也很心疼。”我拉过女儿的小手,往我的胡茬上蹭了蹭,女儿一脸嫌弃地抽回手,皱着眉头说,“爸爸你真讨厌!”
我没有告诉两个女儿,她们应该怎么去看待这个故事,我相信等她们长大,会有自己的判断。

在刘八百从业这些年,早已经对非正常死亡案件“司空见惯”。

但马晓东的自杀,仍让他觉得这比凶残血腥的命案更让人难过。
八百交稿时,与稿子一同过来的还有一首歌,叫《像我这样的人》。
他说听到这首歌时,就想到了马晓东。
我一开始不太明白,直到打开歌曲的评论区,这里似乎聚集了很多活生生的“马晓东”——
“23岁养活6个人,给弟弟付学费,给哥哥付彩礼,给姐姐开了烧烤店,还要照顾爸和大叔大嫂。不是我喜欢吃苦,而是怕他们辛苦。”
“16岁工资4000块,供妹妹念书,帮家里还债,每月给父母打500至1000,任何事都是自己扛,好累。”
讲述者大多数都是00后,甚至05后。
看到这些文字,我很想对他们说,忙着照顾家时,别忘记自己。
我最后也想问问那些像赵爱梅的父母——大人们的恩怨,一定要让孩子来承担吗?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小旋风 赵岛泥

插图:大五花

本篇1415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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