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黛西
上周放学后，我带饼饼在附近遛弯儿，她蹦蹦跳跳在前面跑，突然停了下来。这里插几句啊，欧洲的墓地一般都建在马路边上，居民区里，城市里面。当年我在慕尼黑念书，刚搬进去一个单人公寓，晚上想出去跑步，查了下地图。当时我的德语不好，没看懂地图上的啥，还以为是公园名字。不过，欧洲的墓地修得非常漂亮，漂亮到可以对冲掉“墓地”两个字带给人的阴森感，更像一个精致打理的小花园。▼ 纽伦堡的“玫瑰墓地”
虽然但是，当时看到那一幕，对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山东人来说，还是信息量太大了。后来在德国待久了，发现德国人对墓地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经常看到有人在里面散步，晨跑，甚至推着童车遛娃。根据我的身边统计学，大部分德国人不会介意家门口有墓地，相比之下，他们更介意家门口的马路太吵了。看到饼饼对着墓地发呆半晌，我知道，写作素材来了，不是，我知道生命教育的机会来了。这是饼饼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墓地，让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马上看懂了。饼饼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悲伤，但没有很明显的情绪波动。
记得大概一年前，她听了一个讲死亡的绘本故事，抱着我放声痛哭。饼饼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孩子，从4岁多不知道从哪儿懵懵懂懂了解到了“死亡”，只要提到这茬就会痛哭一阵。她缠着我跟她解释，“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死了到底会去哪里？妈妈你也会死吗？为了“正确”回答这个超纲题，我还专门去请教饼饼幼儿园的老师。饼饼上的是天主教幼儿园，我心想也许老师有办法从宗教上把“死亡”这件事说得没那么悲凉。但老师告诉我，从字面意义上给孩子解释就好了，不要用一些浪漫词汇（“变成星星”）或宗教解释（“去天堂了”），孩子很难理解。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死亡，死了就是不能呼吸，不能说话，不能动了。如果妈妈是个桌子，是个杯子，是个没有生命的东西，那就不会死了。但那样也很无聊呀，还好妈妈是个有生命的东西，所以呢，有一天也会死。
虽然我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饼饼听到这里，还是再一次崩溃大哭。
悲伤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流泪是很健康的自我疏通方式。悲伤不会在体内凭空消失，它如果不被释放出来，那就会一直在体内积攒着，直到有一天用另一种形式表达出来。一般哭个十几分钟，哭痛快了，她的情绪就慢慢平复了。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解释，讨论，痛哭，平复中，她好像慢慢消化了对“人固有一死”的恐惧。我时不时会和饼饼讨论一些关于“生命”的话题。
人们喜欢在春天来的时候，带孩子出去看“生气勃勃”、看“万物复苏”。其实我觉得，秋冬同样应该带着孩子出去看看“万物凋零”，感受大自然生命的轮回，这是很好的“生命教育”机会。我指着地上的叶子跟饼饼说，你看这个叶子被风吹下来，你以为它的生命结束了，其实它们的生命又没有完全结束。叶子落在泥土上，有机质和氮磷钾被泥土吸收分解，滋养了泥土，来年肥沃了的地上又会长出新的芽，开出新的花。原先那片子死掉了，但它们用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饼饼捡起叶子说，妈妈你知道吗，人也是这样的。
我以为她的意思是举一反三，人埋在土里也会滋养泥土，开出花。没想到她继续说，人死了以后，也许会变成一个新的宝宝。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圣诞节的时候，幼儿园有组织娃去教堂，神父给孩子们讲过耶稣的故事。以前我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信教，不懂信这些有啥用，更不懂为什么身边有人五十几岁了突然成了信仰者。其中一个原因是，宗教可以提供一种框架系统，帮助人们更好地面对死亡。佛教认为死亡是轮回的一部分，灵魂会不断转世，直到实现涅槃。印度教也有关于轮回转世和因果报应的说法，认为下辈子的状态和这辈子的行为有关。这些都指向同一件事，死亡不是终结，而是过渡到另一个存在形式，死亡只是生命旅程的一部分。饼饼问我，所以妈妈，人死后真的会变成一个新宝宝吗？以前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相信人死了以后，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肉体不在，灵魂也就不存在了。我们有对“人死后会发生什么”的所有判断，都是活着的人基于自己的认知做的解读。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活人可以100%确定那就是事实。人的认知真的太狭隘了，宇宙中人类无法理解的东西太多了，人类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占这个世界物质总量的96%。就像那片落在泥里的树叶，松鼠以为树叶死了，因为松鼠不理解什么是氮磷钾。当冬天过去，松鼠看到土里钻出了新芽，它也不会联想到这是那片落叶生命的延续。面对138亿岁的宇宙，46亿岁的地球，人类又比松鼠聪明到哪里去呢？虽然我并不信教，但这些年读了关于宇宙起源、生命起源的书，我越发觉得，“轮回转世”也许不是一种单纯的精神寄托。
我们都说小孩子对死亡不了解，说得好像我们自己对死亡有很多了解似的。
没有一个活人真正对死亡真正了解，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活人死过，这是非常简单的逻辑。但是，即便存在轮回转世，即便下辈子可能变成一个“新宝宝”，但这一轮生命中遇到的人，不会再遇到了。所以这更提醒了我们，在这一轮生命中，有限的时间里，珍重当下生活，珍惜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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