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上了初中,我发现自己爱上了数学
靠着床头,举着手机,对着B站上一个讲解七年级数学难题的教学视频看得津津有味,对视频中提供的几种解法深为叹服,心里跃动着某种奇特的愉悦感。这是我今晚点开的第十个数学教学视频。每点开一个,我都要按下暂停键,自己先在脑子里想一想怎么做,然后再听老师的解法,看看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想想老师的解法比我的高明在哪里。
队友从客厅进来,看见我还在刷手机,略带不满地说:“这都凌晨一点多了,咋还刷手机呢!”等定睛看到我正在刷数学视频,他不由得放声大笑。
“你瞅瞅,为了孩子的学习,你操心成啥样了。这深更半夜的,别人在刷剧,你在解数学题!”
《天才基本法》剧照
最初确实是担心孩子初一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因为她向来敏感多思,需要调动较多的心理能量在适应环境上,学校的功课这块可能会应接不暇、需要家长助力,我才开始去看她的课本,研究一些课外习题,甚至还去看了看数学竞赛类的题。我满腔热血,摩拳擦掌,准备她一声令下就冲上去与她一道冲锋陷阵。可惜强扭的瓜呀怎么都不甜,强摁下头的马儿它就是不喝水。孩子始终淡淡的,一个“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的眼神就足以无情击退我的跃跃欲试。
我看她做完作业,于是热情洋溢地蹭上去,满脸堆笑地问她:“有啥需要妈妈协助你的吗?数学需要拓展拓展吗?我归纳了这两章的难点,你需要做几道题疏通疏通吗?”我这服务态度,绝对配得上两个五星好评。她脸上浮现出蒙娜丽莎的微笑,高冷而不失礼貌地对我说:“不用了妈妈。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于是她打开电脑,点开网页,搜索图片,逐一浏览,从一堆又一堆里选出一张风格很复古、笔触很复杂的插画,继而慢条斯理地打开彩铅盒子,一根一根地选好她要用的颜色,再慢吞吞地从一沓白纸里选出一张满意的,铺开,埋下头,开始将屏幕上的插画一根线一根线地复刻到白纸上。虽然她画得是真好,我忍不住要对她竖起大拇指,但我同时更得非常用力地按住心中风起云涌一般想要给她讲数学的冲动,几乎要活活给我憋出内伤来。如是到了十点,她的睡觉时间。我只得很懂事地退出她的房间。咱也得有点尊严啊,不能总这么卑躬屈膝。不让讲拉倒!
《小舍得》剧照
……但这股子冲动仍然在胸中奔腾不息,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势头。于是壮志难酬的落寞不见了,成就自我的兴奋扑上来,我躲回我的床头,继续刷我的数学视频。孩子不爱学,当妈的也没办法,当年自己不也不爱学嘛!那就谁爱学谁学吧!
解出一道数学题,让我深刻感到一种解决抽象问题的快活。当正确答案出来时,我仿佛听得到自己的脑细胞们在互相击掌,发出欢呼。在这种快活的激励下,我不再理会时间空间。如厕时做一道,午休前做两道,伺候孩子们都睡下后更可以如鱼得水地做题。时间的一些零头,也会用来打开数学视频。这段时间,我跟数学题的关系史无前例地亲昵了,称不上如胶似漆,也可谓浓情蜜意了。匈牙利数学家阿尔弗雷德·雷尼说:“如果我感到忧伤,我会做数学变得快乐;如果我正快乐,我会做数学保持快乐。”虽然我离人家的境界还隔着条银河,但多少也感受到了一点同款的快乐。
《纵有疾风起》剧照
许多年前那个恐惧站到黑板前解数学题、头恨不能低到双脚间的小女生,也许穷尽想象也不会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她会“原力觉醒”,痴迷上解数学题。虽然数学没有差到不可理喻的境地,但所有科目里,数学是我下力气最多但收效最不显著的科目。是的,一直到高考,我的数学都没有开窍。开窍这个词,也颇有点玄学的味道,只能意会、无法言传。像是坚硬的椰子“啪”的一下就打开了,从此畅通无阻,一骑绝尘。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一个人才能如是这般地“开窍”?会不会有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开窍?有什么秘笈和方法能够凿通这个窍?好像这些问题都是无解的。反正我数学的窍长久以来被上帝的点穴手封得严严实实。面对历史、地理、政治这些文科科目时,我常常不假思索,笔走龙蛇,花的时间并不很多,但分数并不低;唯有面对那些数学试卷,我常常是“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试卷则时不常就是“落下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然,不止数学了,我与物理的纠缠如果写下来,也将同样是一部“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请回答1988》剧照
工作后,我与同事去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和数学系统研究院调研,由于当年被这两门学科多年折磨身心到望而生畏的地步,所以我几乎是怀着朝圣的心踏进了这两处基础科学的“殿堂”。在那里见到久仰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听他们高谈阔论,其视野之开阔,思维之机敏,胸襟之大度,再次让我这个文科生深深折服,脑子里萌发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我的孩子愿意去学数学或物理,甚至居然能做一名数学家或物理学家,该有多好。
当我跟孩子表达这样的想法时,她虽然认同我对数学家的高度赞美,但并不相信自己做得了难度这么大的职业。她同时认为数学学起来抽象、枯燥、艰难、无趣,不知道学它的意义在哪里,自己对这门学科也很缺乏兴趣。学龄前的她对数学题是有种迷恋和自信的,经过六年小学教育,她对数学的热情和自信已然泯灭大半。
《天才少女》剧照
但这似乎不是个例。数学院前院长席南华院士曾经给北京一所著名中学的学生出了一套数学题,但很多学生选择了不交卷,交卷的学生里最高也只有五十来分。他对十几分以上的学生都进行了面试,发现许多学生对于数学的热情已经大打折扣,对数学的认识也存在很深的误区。就像当年的我、一直以来的我和我的孩子一样。
我们不理解数学,对数学缺乏好奇心和兴趣,更谈不上热爱数学,甚至还对数学学科产生恐慌和畏惧心理。多少次我跟同学、同事聊起数学,大家无一例外都会提到那个内容几乎雷同的噩梦:考场上数学题答不出来,急得一身大汗,落荒而逃。为什么会这样?我很困惑。数学怎么就沦落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梦魇?
《做不会的题》剧照
我希望孩子们与数学的相遇相处能是一个更积极更愉快的过程。但我自己对数学缺乏理解,我自己尚不怎么懂得“数学之用”“和“数学之美”,更无法将其掰碎了讲给孩子。我看到数学家在科普文中赞美数学,说:“如果人类穿越回任何一次科技巨变史的前夜,人们依然会认为彼时的数学不过是贵族们无用的游戏。直到有一天,这些被昔日的思想巨匠创造出来的数学工具和思想,为人类开启一扇又一扇认识世界的全新之门。数学家的兴趣和使命之一,就是探寻世界最基本的秩序和规律,诠释背后的原理,同时为现实世界的复杂现象,找到最简单和本质的应对策略。历史已经证明,很多重大的发明创造都起源于数学家不经意间在历史上留下的理论财富。数学家在理论层面的突破创新,正是在为后人改造现实世界提供原创的思想工具。”
这些话我们都听得懂,但它仍然只是一个归纳出来的道理,虽然它是真诚的,但我们不能感同身受,就无法深刻地理解和认同。对孩子而言,这些语词更显得冠冕堂皇,只能望而却步。席南华院士说:“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能够在学术上取得一些成就,凭借的是对数学纯粹的喜爱和坚持不懈的努力。”看来不是天才、不具备非凡的聪明,也能成为数学家,对于任何一门学科,任何一种职业,热爱和努力才是最有力的敲门砖。但显然我们需要更好的方式来讲述数学故事,我们还需要能够更好理解数学的老师和家长,逐渐让数学从可畏的变成可敬的,再变成可亲的。
《天才基本法》剧照
可惜的是,在我距离“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没多远的年龄,才开始迷上数学。听我发出这样的感慨,队友说:“你是迷恋解出数学题带给你的掌控感,不一定是迷上数学本身。生活中太多事情是你不能掌控的,比如你闺女,对吧?好在初中阶段的数学题总归都是能解出来的,不然你去试试高阶数学题?看还有这种掌控感没有?”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什么人哪,什么叫看穿不戳穿?我就喜欢数学,至少它懂得沉默,不会这么狠呆呆地怼我,不会三言两语就怼得我差点眼前一黑气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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