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在毁坏世界,救人者在修补它:鲁迅眼中的拿破仑与詹纳
世人对于拿破仑,一个典型的态度,正如亨德里克·威廉·房龙(Hendrik Willem Van Loon)在《人类的故事》中展现出来的心理活动。他在其中一章历数拿破仑的种种罪恶之后,写下了这样的话:“尽管我们说了这么多关于他的不是之处,并且还能说出更多的,但不能不说我内心深处疑窦丛生。眼下,我正坐在书本堆积如山的舒适的桌旁,一只眼盯着打字机,另一只注视着我的猫,克里瑞思——它对复写纸情有独钟。我告诉你,皇帝波拿巴是最卑鄙的人,可是,倘若我恰巧朝窗外的第七大街张望,如果一眼望不到头的卡车、大车戛然停止在我眼前,如果我听到隆隆的鼓声,看到这个小矮子身着破旧的军服骑在白马上,我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我可能会抛下书本、猫、家以及一切去追随他,无论他把我领到哪里,我的祖父就是这样干的。”
也是在2023年,由免疫学家、旅德学者,“知识分子”专栏作家商周所著的《詹纳传:疫苗的使者》一书出版了。值得注意的是,这本书中提到了在爱德华·詹纳(Edward Jenner)身后的三本传记,分别是约翰·巴伦(John Baron)所著的《爱德华·詹纳的生活》(The Life of Edward Jenner),查尔斯·克莱顿(Charles Creighton)所著的《詹纳和疫苗:医学史上的奇怪篇章》(Jenner and Vaccination: A Strange Chapter of Medical History),弗雷德里克·德威特(F. Dawtrey Drewitt)所著的《爱德华·詹纳的生活:博物学家、疫苗的发现者》(The Life of Edward Jenner: Naturalist, and Discoverer of Vaccination)。前两本书的感情色彩颇浓,或一味吹捧,或一味贬低,只有第三本书的立场较为公允中立。
雕塑家描绘的詹纳为人牛痘接种的场景。图片来源:维基百科,通过知识共享署名4.0国际许可协议分享(无修改)
书中提到的由外国人撰写的詹纳传记,只有以上三本。而这本《詹纳传:疫苗的使者》更是中文世界中为数不多的詹纳传记之一。
由此可见,拿破仑与詹纳,生活在同一时代(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两个人,两百多年后,一个人的名字家喻户晓,传记作品汗牛充栋,另一个人的名字却并不为很多人所知,关于他的作品依然寥寥无几。
鲁迅先生写过一篇叫做《拿破仑与隋那》的文章(隋那,今天通译为詹纳,作者注),收在《且介亭杂文》里面。2020年新冠疫情初起之时,我重读此文,感触颇深。现全文抄录如下:
我认识一个医生,忙的,但也常受病家的攻击,有一回,自解自叹道:要得称赞,最好是杀人,你把拿破仑和隋那(Edward Jenner,1749—1823)去比比看……
我想,这是真的。拿破仑的战绩,和我们什么相干呢,我们却总敬服他的英雄。甚而至于自己的祖宗做了蒙古人的奴隶,我们却还恭维成吉思;从现在的卐字眼睛看来,黄人已经是劣种了,我们却还夸耀希特拉。
因为他们三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灾星。
但我们看看自己的臂膊,大抵总有几个疤,这就是种过牛痘的痕迹,是使我们脱离了天花的危症的。自从有这种牛痘法以来,在世界上真不知救活了多少孩子,——虽然有些人大起来也还是去给英雄们做炮灰,但我们有谁记得这发明者隋那的名字呢?
杀人者在毁坏世界,救人者在修补它,而炮灰资格的诸公,却总在恭维杀人者。
这看法倘不改变,我想,世界是还要毁坏,人们也还要吃苦的。
鲁迅先生并用他的如椽之笔揭示出了整个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杀人者在毁坏世界,救人者在修补它,而炮灰资格的诸公,却总在恭维杀人者。”
当然,在这里,也要为拿破仑说句公道话,他的许多事例都表明了一点——拿破仑对知识分子确实礼遇有加,也包括发明了天花疫苗的詹纳。根据《詹纳传:疫苗的使者》中的记载,拿破仑指挥着法国军队东征西战,虽然造成了无数人的死亡,但在疫苗问题上,自从1800年詹纳发明的天花疫苗被引入法国之后,拿破仑就给予了充分的支持,并为疫苗在法国的推广提供了10万法郎的专用基金。在此期间,曾经有两位重要的英国人在法国被拘禁,詹纳为了让他们回到英国,特意写信给巴黎疫苗接种委员会,请求他们帮忙释放这两位英国人。巴黎疫苗接种委员会把詹纳的信转给了拿破仑,拿破仑看后说了一句流传至今的话:“詹纳!啊哈,我们不能拒绝这位先生的任何要求。”为了表示对拯救了无数生命的詹纳的尊重,拿破仑毫不犹豫地释放了被关押的英国人。
随着《拿破仑》电影的上映,两百年前的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大灾星”,将会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和讨论,而詹纳同样显得默默无闻。可以说,时至今日,鲁迅先生的话依然没有过时。
因此,商周的这本《詹纳传:疫苗的使者》的出版就更加显得意义重大。这本书不仅填补了中文世界缺少詹纳这位伟人传记的空白,还通过详实的研究方法解读,展现了詹纳对于科研的审慎和实事求是的精神。这对于我们当前关于传染病的研究无疑是极大的鼓励和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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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詹纳没有去伦敦奔一个远大前程,而是淡泊名利,只想做一名为家乡父老看病的乡村医生,却凭借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做出来许多科学发现,其中包括杜鹃鸟的巢寄生行为(凭借此发现,詹纳成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士)和天花疫苗,后者并非一般人认为的那样轻而易举,相反,却耗费了他长达十几年的努力。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詹纳视金钱如粪土,把天花疫苗无私地传播给了别人。
与之相比,英国另一位乡村医生——萨福克郡的罗伯特·萨顿(Robert Sutton)靠着自己改良过的人痘接种法发了大财,不仅每次接种收费6英镑,而且以保密的方式和当地医生合作,并把接种的秘诀传授给了6个儿子,凭着商业而非医学的才华,萨顿的人痘接种业务成功拓展到了欧洲大陆国家,这使得萨顿家族的财富有了指数级的增长。而这一切,也随着比人痘接种更加安全、有效的牛痘接种的推广而烟消云散。
面对牛痘接种带来的巨大商机,詹纳表现得很坦然,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说,财富和名声并不能为自己的生活带来更多幸福,名气只是一个镀金的屁股,只会招来毒箭。
詹纳曾表示,“现在已经清楚得不容置疑的是,天花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祸害的灭绝,必将是牛痘接种的最终结果。”
今天,我们这一代人的胳膊上已经没有了父辈因为牛痘接种而留下的疤痕,因为在1981年3月,中国卫生部在全国范围内发出了取消牛痘接种的通知。就在前一年的1980年,世卫组织宣布天花灭绝。对此,詹纳如果地下有知,也会非常欣慰吧。
天花疫苗曾经给詹纳带来了自英国政府和其他国家政府的奖励,以及法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巴伐利亚王国皇家科学院荣誉证书、牛津大学博士学位等荣誉。近两百年后,世卫组织宣布天花灭绝。与无数的生命免于罹患天花病毒相比,一切财富和名声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位发明了天花疫苗,挽救了无数生命的伟人的一生,值得我们去了解,去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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