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回家过年的显眼包，已就位

逃出北京7平米出租屋

Z世代的他骑着摩托车穷游

在北京最后一次见张有志，是他8月末刚从艺术媒体机构离职，回到798艺术区看展。与所有刚告别格子间的打工人一样，他在提交了离职申请表后，他一洗往日的困顿与疲倦，又回到了最初进公司时的“人模狗样”，打了发胶的大背头，“装腔”的衣着，以及全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的开心。实在很难让人将眼前的这位“帅哥”，与在单位经常开启睡不醒模式的“张有志”联系起来。半死不活地扮演了一整年的“艺术民工”，现如今的他的确精神了不少。

未进公司前的张有志

/受访者供图

再次走进798艺术区这个工作场所，张有志已彻底从艺术圈拉业务、做展讯、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之前他就说要买摩托车，回老家开一间酒吧：喝酒，聊天，等没人驻唱了，他这个老板就自己跑上去唱歌。但没人相信他真的会这样做。

其实在进入艺术媒体机构前，他毕业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就是在北京某高档的餐厅里介绍艺术作品。长期行走在“服务行业”里，张有志喜欢唱歌，更喜欢喝酒。从公司年末在 KTV里的“麦霸”表现，以及在加班到11、12点，他还要去清吧or小酒馆“买醉”就可以看出来。

张有志的日常爱好是爬景山公园、看故宫

/受访者供图

张有志在北京工作了两年，却在此生活了近五年。比绝大多数“北漂”幸运的是，他有亲戚在北京站住了脚。虽然是六环外紧邻着河北，但一到周末张有志也有了归处。而从东三环的“大裤衩”实习出来后，他也一直在北京“耗着”。

“北京这个城市只适合打拼”，张有志像一个“过来人”似的发出感慨。虽然他才二十多岁，却一直在幻想提前过上大爷的生活：在二环内租一套房，每天早起骑“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去景山公园爬山，看日出，吃早餐。踩点8、9点上班，并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再逛逛胡同……这是他从未实现的理想生活状态。

张有志在北京7平米的出租房

/受访者供图

每天打扮得很“体面”的张有志，很少有人知道他居住在东坝7平米的出租房内。“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桌椅，一开门就占据完了所有活动空间”，这个简单的北漂落脚地往往被中介戏谑地称之为“励志奋斗小单间”，是大多数北漂人的居住现状。但相比于给现实空间这样一个虚幻的名字，张有志更愿直白地叫它“单人监狱”。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来不把回出租屋，称之为“回家”的原因之一。

在北京“留不下”，这是许多北漂人的共同感受。蜗居在北京7平米的出租屋两年多，张有志被困在北漂无尽的绝望中。“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穷其一生却像买房、买车这样留在一个城市的基本要素都不能完成，还要面对艰难的户口问题。回味这种低质量生活，张有志也认为实在“没有必要”。

张有志回到家乡

/受访者供图

但回到老家山西短短两个多月，张有志成熟了很多。不再吐槽公司，甚至“怀念”起了它的好来。“当你身处于那个环境时哪儿都是问题，一旦从此环境中出来就没那么严重了。”在张有志看来，工作的日子与大学生活是一个道理，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毕业”了。

张有志买的第一辆摩托车

/受访者供图

“8月离职，9月提车、10月摩旅”，相比于前段时间流行的“有钱的人先享受世界”，张有志是实打实的穷游。两年来在北京打工攒的工资，大部分都成为他手中这辆小排量的摩托车了。“我不想十八岁的摩旅梦，等到三十岁来完成。”从洛阳到晋城，他不住宾馆，找几十元的青旅，洗浴中心对付一晚上。而每到一个城市，张有志就会联系以前大学时期的好友重聚，中途还参加了一次朋友的婚礼。

张有志与朋友一如既往的“合拍”，好像他消失去北京打工的两年并不存在。无话不谈的他们，话题从学校的琐碎转变为工作与生活的困顿。在老家张有志的时间慢了下来，作息也规律了。

张有志骑着摩托车开始穷游

/受访者供图

从做酒店前台，到送快递、外卖，张有志回家后也没有闲着，在老家尝试兼职了三份工作。没有夜生活消遣，没有紧张的城市氛围，身边人对他的称呼也从张老师转变为小张。由于市场形势不太好，他开酒吧的计划暂时搁浅了。

被社会打磨这么久，张有志说他这颗“带棱角的石头”早已成为“圆滑的鹅卵石”。但意想不到的是，这位一直自称为“艺术的门外汉”的艺术从业者，辞职后并未远离艺术，反而离艺术更近了。想剃光头从头再来的他，甚至还想搞点疯狂的“行为艺术”。

张有志按规定停放的自行车

/受访者供图

回到家的张有志依然不太“踏实”，甚至还想过几天北上，看看能否给自己心爱的摩托车搞个“北京户口”。就像他在离开北京前，朋友圈晒出的爬景山公园所配的文字一样，他不知道北漂“张有志”的故事是怎么开始的。

但这段故事，却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结束。他离开后，更多的“张有志”挤进了那间北漂7平米的出租屋，甚至在更狭小的空间中塞下了双层床……

国庆返乡潮？

00后辞职旅游、看演唱会

今年才毕业的牛文博是00后，2月入职了位于北京郊区的民宿管家，但国庆一过他就回到了老家长治。巧合的是，从北京、太原到广州、拉萨，他与同学、朋友们几乎同一段都回到了这座四线的小城市，默契地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

牛文博2月来北京时

立志要在北京勇敢顽强的活下去

/受访者供图

“一旦过了国庆，我们在外地打工就熬不下去了”，如同一个打工魔咒，这些年轻人纷纷选择了10月接近年尾的时候离职。相比虚无缥缈的年终奖，他们更渴望实实在在抓得住的假期。不同于忙得热火朝天的６、７月份，牛文博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国庆过后，自己的拼劲一下就没有了。

牛文博之前工作的民宿就在环球影城附近。随着影视IP与故事的风靡，北京的环球影城成为了比肩上海迪士尼的热门主题乐园。观光的年轻人、刚结婚的新婚夫妻、旅游打卡的小情侣成为了“消费”他们民宿的主力军。

牛文博来北京的第三天下的初雪

/受访者供图

“与五湖四海的客人坐下来喝杯茶或咖啡，谈谈天南海北的趣事”。有不少都不太理解，牛文博为什么要逃离“民宿管家”这样一份看起来理想的职业。但不同于大众对“民宿管家”这一职位的想象，牛文博的工作也不是所谓的“诗与远方”。在他看来，其实民宿与酒店行业相同，只不过它在原有酒店前台办理房卡，交代入住须知、清洁房间等基础操作上，更注重“细节”。

他入职的第一家民宿位于偏远的八达岭，延庆的深山老林里。方圆二十里没有超市、娱乐场所，甚至往前一步没手机信号的尴尬，困扰着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逐渐降临的黑色天幕下，只能看见这栋房子孤零零的轮廓。在这儿工作的确称得上是“钱少活少”，但远离人群的巨大孤独，还是冲破了他的防线。相比于少有人至的山林，他休息时还是更爱往人群、市区里挤。

牛文博工作的第一家民宿

/受访者供图

牛文博入职的第二家民宿在北京六环外的通州区。虽说在环球影城附近，但他却从没有进去过。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有70多家相似的民宿。每个月牛文博要完成几万的KPI，老板负责出钱，后期的运营维护、打理却几乎只有他一个人来完成。

受北京六环开外的地理位置限制，他到市区光坐地铁就要１个小时。这也导致他来北京大半年没去什么景点。繁忙的工作让他在连休的两天假期里，大半时间在出租房里度过。

面对老板、客户的压力，相比外界炒作沸沸扬扬的“情怀”，身兼数职的他谈及更多的是营业手段。从洗衣做饭，修理物件，到接待客户，与村委会、村民打交道，琐碎的日常杂事比想象中“消耗”人的心力。大半年下来“钱没挣多少，麻烦事却很多”，牛文博自嘲已没有学生时期清澈的愚蠢，时间一长便想喘一口气了。

张杰鸟巢演唱会现场

/受访者供图

在鸟巢看的第一场张杰的演唱会，就是其中最治愈他的方式之一。７点演出才开场，他４点半就到了。在场外牛文博亲眼看着北京身心疲惫下班的人们，急匆匆地赶来，又随着挤地铁公交车回去。演出的震撼在他的心中久久不能散去的同时，牛文博也下定决心放飞自我，帮朋友与自己，接连买了好几张演唱会门票。

从张杰、薛之谦的演唱会，再到周杰轮、林俊杰的世界巡演，牛文博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抢票King”。如他在朋友圈所说，他的下半年注定将过得精彩绝伦。

张杰鸟巢演唱会现场

/受访者供图

而且，像牛文博这样“干半年玩半年”，国庆提前回家过年的人，已成为了00后、95后流行的最新风尚。

离职后的短短一个月，牛文博不仅去了离老家长治几百公里的郑州银基动物王国，还到了心心念念的天津city walk，甚至以后还想去海南岛、大理的苍山洱海旁呆一段时间。

郑州的银基动物王国

/受访者供图

扔掉工作的外壳，作为家中的独生子的他没有后顾之忧。对于“除夕不放假”，他的态度是即使不要工作了也要回家。一年到头，除夕过年几乎是他唯一与父母在一起共享的时间，对他而言，家庭不是他的软肋，而是他的底气。

来北京之前，他刚毕业就在长治买了房。当时这座四线小城市房价仍呈现逐年上涨的趋势，父母心血来潮地为他付了一半的房款，而另一半房贷需要牛文博自己工作还。在他父母老一辈的传统观念里，往往是一个工作干几十年才退休。但新一代00后似乎已经厌烦了一眼就看到头的工作。与其在家乡随便找个班上，牛文博更想创业！

牛文博父母在老家长治买的房子

/受访者供图

相比于房子，这位22岁的年轻人，更想要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在老家待不住的他还是想出去。“给别人打工，为什么不给自己打工呢?”民宿不只是住宿，它还是一种生活方式。牛文博想以后在长治开一家民宿。而在一线城市北京的打工，则是他有目的的学习。

目前牛文博在家休养生息了一个多月，计划至少再过半个多月挣钱，而正式的工作也要等过完年后再说。

天津city walk

/受访者供图

98年建筑设计师月薪上万

回乡直播卖苹果？

辽宁和山海关交界的王凤台，是98年建筑设计师阿顿的家乡。在济南工作了四年，他的日常就是在电脑上画图，偶尔去工地转转。由于生活成本并不高，一万多的月薪，阿顿早八晚五的二线城市生活，已过得比很多人“体面”了。但今年10月他还是回到了家乡东北。

阿顿回乡后开始直播带货苹果

/受访者供图

每天6点起床，阿顿哈着冷气也要开着三轮车去山上摘苹果。早已习惯了没有假期、早出晚归的他，上午采摘，下午直播挑选、打包发货，晚上收拾收拾，一不小心便忙到了凌晨1点。网络销售刚开始没有热度，原来坐惯了办公室的阿顿也坦白：“现在的收入的确不太稳定，比较一般。”

阿顿给我们打来电话时，他刚与果农老叶完成了苹果的打包、发货直播，正在车上运输。仅这个月他就直播了30多场，在抖音社交平台发布了15个相关的视频作品。新开业的网店销售了3122单，积累了两千六百多名粉丝。而现在正是他们采摘苹果的时节，虽说直到现在阿顿都不知道自己家果园具体的亩数，但他估计今年也能产十万多斤的苹果。

在回到东北老家之前，在济南的超市里阿顿意外收到了母亲发来家里苹果熟了却卖不出去的视频。“我家乡的苹果那么好，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呢？”从小吃着家乡苹果长大的他，知道苹果的成熟期很快，下雨、下冰雹很容易掉，果农一年的辛苦也会白费。看着手机里成箱成箱红彤彤的苹果，再看超市里被高价出售的苹果。阿顿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辞职回家帮乡亲们卖苹果！

放着好好的稳定工作不干，回村直播卖苹果？对于孩子突然辞职回家，他的父母最开始也不理解。但慢慢随着阿顿网络平台订单增多，解决了苹果销售的燃眉之急后，他们也支持了孩子的选择。

去年刚开放，阿顿连除夕都没有回家。如今重新回到老家，他如此感慨到。

现在东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甚至有很多人说，像阿顿这样新一代的东北人出生就是为了离开东北的。可是随着乡村振兴发展的需要，东北农村也出现了少数年轻人“回流”的现象。如阿顿所说摘苹果比较“埋汰”，但他却想做一名“逆行者”。

虽然卖得不怎么样，但阿顿并没有计划卖完今年的苹果、过完年就离开家乡。他想将卖苹果当作长期正经的工作来做。“我们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我们的家乡摆脱贫困，而不是我们摆脱贫困的家乡。”这句话不知道是阿顿从哪儿看来的，现在却成为了他最喜欢的句子。

阿顿果园里的苹果

/受访者供图

凛冬将至，今年的返乡潮比以往都来得早一些。除夕不放假？00后、95后却已提前回家。国内没有gap year，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句话却深入人心。现实生活中的“北上广”每天都在上演返乡，他们不一定会像短视频里那样欢乐，而是有很多的无奈、疲惫、不甘……

但不管前方是“万重山”，还是“柳暗花明”，当过年成为了一种“态度”，那看春晚、包饺子、放鞭炮、吃年夜饭、守岁，这些看似无聊且简单的快乐，也可以填满每家每户。“回家”不一定是年轻人唯一的退路，也可能是重新校准自己方向的一次选择。正所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退回自己的“舒适圈”，他们才开始真正进入人生的这片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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