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没有花火大会的夏天过去了

最早的烟花表演，可以追溯到宋代。而张岱也在《陶庵梦忆》中记载过“鲁藩烟火”的盛况：“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 更著名的诗句，则是辛弃疾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十六世纪时，烟花随着火药一起传入日本，及至十八世纪的江户年代，为了驱散疾病、祝祷平安，“花火大会”流行开来，每年第一枚烟花的发射也意味着夏季舟游的开始。至今，流行文化又为它增添了种种关于夏日浪漫的象征意义。

关于夏天的回忆，除了西瓜、海边和冰棒，还有旅行中见到的花火大会。在日剧里，假如主角相约参加花火大会，观众会立刻开始期待一段关于夏天和青春故事的高潮情节。

关于这份对烟花的情结，漫画《蜂蜜与四叶草》中的竹本佑太给出了一份最好的解释：“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只为了欣赏转瞬即逝的烟花。何时看到的烟花最美，何时看到的烟花最特别，在脑海中也早已忘记。但，正因为是与自己所珍视的人一起度过，花火大会才成为了无可替代的回忆。”

往年夏天，有人会追逐一场又一场花火——从隅田川、热海到长冈，在河堤和海边，总能见到兴奋地带着野餐布、纸扇和饮料，穿着浴衣和木屐的年轻人们。许多人在烟花下第一次牵起了身边人的手，或者望着身旁被烟火照亮一瞬间的脸，决定让秘密和天空中的火星一起熄灭。

又一个没有旅行的夏天即将过去了，除了花火大会，或许还有更多的遗憾。

这份关于花火大会的 A-Z 简要、轻松、发散，就让它帮我们把过去某一次愉快的旅行记忆留存得更久一些。无论没有花火的夏天终会过去，但我们不要忘记它。

19 世纪 50 年代末，浮世绘艺术家歌川广重创作了题为“名所江戸百景の両国花火”的浮世绘系列。这系列作品中，有种奇异的忧伤感——歌川广重描绘的烟花，并非在夜空中炸裂的花朵，而是像一枚枚在孤独旅程中上下移动的火箭。画面的空白处，有人、桥和船只的影子。烟花落入虚空，像是一段以抛物线行进的生命。

每年夏天的花火大会，和春天的赏樱活动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因为在日语中，两者只有一字之差（“hanabi”和“hanami”），更因为这两个庆祝活动并不涉及神或国族，只关于庆祝季节的更替。

如果说樱花的美，是不顾人类是否观看，兀自开放和凋零。那么烟花的美丽，则是人类创造的一场短暂又盛大的幻梦。

在恢弘的花火表演背后，是对烟花爆炸技术的精细打磨。每一个混合火药的步骤，都会影响最终在夜空中的呈现效果。如今日本的烟花工匠们，也会在传统技艺之上进行创新。

为整个日本东北地区提供烟花支持的小松烟花是家族企业，目前已经延续到第五代。目前的掌门人小松忠信这样描述烟花制造业：“它是日本艺术中最典型的例子之一，既体现丰富的创造力，又由踏实的制造工序做支撑。”

从 2021 年夏天开始，“花火大会”成为了《动物森友会》的夏季固定活动。八月的每周日晚上七点之后，烟花会准时在玩家的小岛上分升起，著名“奸商”狐利会趁机在这里摆摊，贩卖可以拿在手上燃烧的仙女棒、地面燃放的花火，以及珍珠奶茶和扇子——这场赛博花火大会，变成了很多相隔两地的朋友共同标记夏天的方式。

不论是动森花火大会中的“九尾抽奖”礼品，还是现实花火大会里的路边摊，扇子总是花火大会必备品中最显眼、也最精致的一件。

江户扇子与京都扇子的不同之处，在于拥有更多“几何学”设计，譬如线条、图标和动物，而京都扇子则有更多优雅风格的花与鸟。

作为一年中重点约会场合的花火大会，穿搭建议当然必不可少。不论是本地年轻人还是游客，浴衣永远是“hanabi-core”穿搭的首选——在日常的街道与海边，和燃放的烟花一起，构建出“非日常”的氛围，还有什么比浴衣更合适呢？

颜色是否要和身边的人相配？挑选和浴衣花纹相配的发饰和手提包？甚至是否要为了穿浴衣去做对应颜色的美甲？或许等到烟花升起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金魚花火》是大塚爱发表于 2004 年的第五张单曲。金鱼和花火，在某种意义上都意味着短暂而美丽的存在。歌曲的 PV 里也讲述了一场充满遗憾的夏日爱情故事。

“夏日的气息/在雨中/啪塔啪塔落下/金鱼花火”。

每年夏天，热海等地都会纷纷推出号称能在阳台上观看花火的房间，将其称为“观看花火大会的特等席”，并且常常一开售就被订空——换个角度想，拥挤的人群、陌生人的笑声、温热的晚风也是花火大会必不可少的一环吧！

说到夏天与热海，无法忘记的还有日剧《火花》。“所谓烟火，是给积极向上生活的人看的。” 故事好像刚一开场就在高潮，一场在按下播放键十分钟就漫天的花火照亮了漫才师德永与神谷惺惺相惜的情感，长镜头的质感与花火注定短暂的存在如同浪起浪落，推着他们在时间流淌中竭力坚持梦想或是妥协。

主题曲“I see reflections in your eyes”常常在人泪腺失守的时候响起，伴随画面里角色在酒馆里酩酊，在凌晨的街道狂跑，在公园里大笑或大哭的场景……只要生活还在继续，就没有不好的结局。

女生们在花火大会时都会穿上浴衣，而男生们穿着和式短袖短裤，则被称为“甚平”（“甚兵衛羽織”的简称）——近几年，时髦的年轻男孩们更愿意穿上和约会对象相配的浴衣，甚平就留给了追求舒适和凉快的孩子和老人了。

在日本，有关于烟花最早的记录是在 1447 年室町时代的公卿万里小路時房（までのこうじ ときふさ）的日记《建内记》中记载的。当时，将军足利义教（あしかがよしのり）恢复了与我国明朝的贸易（勘合贸易），这个时期从中国大陆传入日本的诸多物品里，烟花被认为也在其中。

除了体量大的体育馆，河堤岸边、沙滩港口也常常是花火大会常青的举办地点。日本三大花火大会之一“全国烟火竞赛晚会・大曲烟火”设在秋田县大仙市雄物川的河岸，诹访湖祭湖上花火大会的烟火在湖面燃放，河流隅田川横穿东京，在其两岸发生的冬京隅田川花火大会也因此得名。

生命川流不息，万物遵循自然法则。人们在河堤边席地而坐，在烟花下说笑沉默，不同身份与个体经验自然地投射在水波与空中，没有夏风带不到的情感。

“物哀”或许是日本文化中最难以一言说尽，又最精妙传神的一种气质。它通常被译为“对短暂事物的同情或敏感”。简而言之，就是看到事物或人在短暂的生命中衰败、变弱，或许是一件悲伤的事，但这个过程也增加了事物自身的美丽。樱花每年只有两周的盛放时间，但没有人会说在微风中飘落的花瓣不美。

烟花也是如此——在几秒内盛放的花火照亮了人们的脸庞，然后迅速消失在夜空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但又留下了闪耀的时刻。

作家、漫才演员又吉直树因为小说和日剧《火花》而在国内拥有了关注度——而他早年和綾部佑二的漫才组合，名字就是“線香花火”。《火花》的故事和烟花有很深的联系，在故事的一开头，就是花火大会的场景。“人类制造的东西，很少有是这么大、这么漂亮的，不是吗？”

2015 年参加幕张海滩烟花节时，又吉直树还讲过这样的“民间怪谈”：“在最后一朵烟花结束后，有情侣在路边摊背后的黑暗中接吻。假如收集到十次这样的吻，一生中所有的愿望就都能实现。”

在秋田县大仙市举办的大曲烟火大会是日本的三大烟花节之一，也是日本唯一在白天燃放烟花的花火大会。白天的烟花用五颜六色的烟雾，将夏日的天空涂抹上鲜艳的色彩。每年都会有超过 70 万名观众慕名前往，观看花火大会，以及在这里举办的“花火竞赛”——秋田县的总人口也不过 110 万上下。

日本天空中最早的烟花出现在 1733 年。前一年，霍乱席卷了江户市（现在的东京），夺走了大约九十万人的生命。幕府将军徳川吉宗下令，在两国川上空发射20个烟花，以纪念那些被疾病夺去生命的人们，并祈祷流行病的结束。时至今日，烟花表演仍是希望的象征，并含有祈祷的意义在里面。

或许徳川吉宗也没想到，2022 年的花火大会，人们依然在许下相似的愿望。

作为“春赏樱、夏火祭、秋观枫、东泡汤”之一的传统文化活动，花火大会被赋予成为充沛意象和情感的连结场合，自然少不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和牵连。从网站统计的人数来看，几乎场场都是以万计算，人们提前查看时间表，从四面八方熙攘汇聚入场，沉浸于施放的数万发花火，一切再骤然结束。离场返程的人群压成一条条黑色的河流，排队挤上就近的电车，或步行远些，搭上最后一班回到现实的列车。

如果有零星未灭的花火，是否会照亮队伍里一颗颗跳动的心？

川內倫子是日本知名摄影师。20 年前，她奔走在日本各地的会场，在烟火施放的对岸记录花火在不同视野里燃起的模样，加入周围事物与人之间的关系，整理编排出行了摄影集《花火》。在相邻的左右开页设计中，花火的造型呼应、燃放背景对比、语意比较等心思一览无余：左侧若是从天而降掷落在旷地的火束，右侧即为升至空中在密集部屋上方爆裂的花球。对她来说，拍摄照片不意味着只是传达被拍摄物本身，更在于它们隐含和蔓延出的意义。

从大阪、千叶、群马、神奈川、东京……，到赛马场、温泉街、河岸边……花火大会各异，但故事的延续始终如一——烟花绽放在何处，就在何处疾驰。

进入和平的江户时代之后，火药不再是战国时期的武器资源，因而渐渐流入商人手中，改良成人人皆可游玩的手持型烟花。

当时，普通民众常常把沾上火药的稻草梗，插在小型的香炉里游玩。立在香炉上的花火，好似插在佛坛上的线香，因而就被称为“线香花火”。

日本人将线香花火从点燃着火，到消失殆尽的过程，随着外在温度和时间的变化，比喻成人的一生，分为“花蕾”、“牡丹”、“松叶”、“散菊”四个阶段。

在烟火炸响的那一刻，要是听到人群中“たまや（Tamaya）”或“かぎや（Kagiya）”的呐喊声可不要太惊讶——像在饭前双手合十喊出“我开动了”，这两句是用来赞美夏日夜晚绽放的烟花的呼喊。

这种颂赞的说法起源于江户时代，たまや 和 かぎや 是两位有名烟火技师的名字，他们的制作工艺技术被广泛认可，从第一批烟花被生产出来起，人们为了表达对其的喜爱便开始了“烟花呐喊”。不过据日媒 Walker Plus 今年六月的调查，将近八成的受访者并没有在会场上喊出声——因为戴着口罩“只好在心里尖叫！”

花火大会是夏日庙会传统之一，而庙会的吸引力很大一部分当然是在于小吃！在花火大会上，出售典型节日食品的移动小吃摊围绕在会场外围，担心在内场会拥挤得大汗淋漓的人有时候干脆选择在摊前驻足观看。

端着（在《蜡笔小新：超级美味 B 级美食大逃亡》里会出场的）苹果棒糖、盐烧、炸鸡块、炒面、彩色刨冰、章鱼小丸子、巧克力香蕉……那些从摊贩传来酸甜香味融入记忆，是美丽但难以言喻的属于官能感受的盛宴。

大小场次的花火大会都会在事先安排好起承转合，经由各式造型搭配、颜色映衬的花形完成。烟花升腾至空中后的瞬间，装着火药的玉皮从内被火药打碎绽裂开后，形成放射状圆形焰火的形态，这样的便称为割物。

虽只有片刻的美丽，但它们被赋予了雅致的名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菊（きく）”与“牡丹（ぼたん）”。菊与牡丹的不同之处在于，菊形花火在释放后会像星星拖着尾巴一般，从炸裂的中心向四周拉出辐射拖尾，而牡丹花火却静默升起，不留痕迹，直至最高点时才将蓄积的能量绽放。

“X”在文化中总带有神秘的色彩：原是阿拉伯词语“al-shalan”意为“未知的东西”，西班牙人借用希腊字母 χ（kai）翻译其意，后由拉丁语传播，成为通用的“未知”字母。它不仅在数学上代表未知数，与生俱来的奇幻色彩更将它的“未知”含义往深拓了一层——比如，“X”代表探索，代表无限的想象。而这种想象在花火的世界里，则是助单一的火炮演变成如今浩大的夜宴。

从花形开始，圆、椭圆、不规则、平面、球、束，到迸裂方向的多变，到割物或半割物的滞空时长变化……蔡国强涂抹在天上的画作《天梯》已经是想象力的极大释义，烟火师们还在继续探索更多的可能。“X”之力还在，便感到满足，单是为盛放而蛰伏，便是充分的理由。

提到夏天，就是花火大会；提到花火大会，当然就是浴衣！

除了浴衣款式、花色和穿戴方法以外，女孩子们关心的问题还有更多：浴衣没有口袋，随身物品必须装进小包（カゴバック）里，包里除了化妆品和手机，还得装上防蚊喷雾、手帕、垃圾袋和坐垫……鉴于这个包最终可能由男生来拎，是否不应该选粉色的？

说到烟花——不论是赞美转瞬即逝耀眼的物哀之美，还是花火大会构建出的“逃离日常”的限制，它代表祝福、代表一年中最热烈的情感释放，也提供了一个专注欣赏美丽的“时空泡泡”。

花火大会让每个夏天都变得更加难忘，也成为了一代又一代人童年的一部分。无论是和朋友与陌生人肩并肩，对着夜空感叹，还是独自在后院或天台，点起一根在手中绽放又熄灭的线香花火，我们对着这些火药与化学物质创造的光热现象许下的愿望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似。☁️